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14節
云乘月本能想退,卻發現從玉清劍上傳來巨大吸力,將她牢牢抓住、動彈不得。她低下頭,目光越過震蕩的空氣,看見薛無晦在看她。他目光平靜,又似帶有鼓勵之意。 在薛無晦不遠處,“夢”字化身的白衣書生也正仰著頭。他高舉雙手,衣袖鼓滿了風;當他手舞足蹈時,簡直像個成了精的麻袋。 云乘月想笑,又不大笑得出來。她看見那書生滿臉激動,甚至流下了淚水,接著他坐在地上,將臉貼在冰冷粗糲的城墻上,好似幼兒依賴母親那樣。 不止是“夢”字。 云乘月感到玉清劍不斷升溫,最終變得guntang。灼熱之力沖天而起,刺破黑暗,沖進星海,又往更高更遠的地方沖去。 上方彌漫的黑霧被沖散了,觀想之路的星光露了出來。 那些星光原本寧靜又孤高,在屬于自己的位置上明滅,并不理會旁的變化??纱丝?,它們之中的許多忽然動了。星辰動搖、群聚,然后下墜、下墜、下墜—— 直到落入了這片深淵,融進了那副由靈力匯聚成的星圖中! 呼、呼—— 空間漸漸停止了震蕩,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破空聲。就像有人拿著一只巨大的毛筆,在上空盡情潑墨揮毫。 星圖也的確在旋轉,就像硯臺中的墨汁隨毫筆而折動。 星光攪動如星云暈眩;從暈眩之中,生出了一個個文字。 ——悅。 ——恒。 ——恨。 ——念。 還有很多、很多……太多太多。 下墜的星光顯出了原本的書文內容,而一枚一枚的書文又穿過星圖的旋渦,化為了一道又一道人影。人影們紛紛前進,一個接一個地融入了建筑。 一枚“健”字化為甲胄染血、身形魁梧的將士。他神情堅毅、氣質剛強,大步朝前地走,經過云乘月身邊時停了下來,對她點點頭。而后他繼續前進,倏然融入了城墻。 云乘月并不認識他。 又有一枚“消”字悠悠飄來,化為一位衣飾華美、神情慵懶的青年女子。她容貌纖細,唇邊帶笑而眼神迷離,氣質空靈飄渺。她水袖斜飛、鬢發流云,飛過云乘月身邊時,側頭對她綻放了一個柔軟的微笑。 云乘月倏然想起了此前的幻境,是遇見莊不度的那個幻境。那里的書文嵌在“才夢笙簫燈色好。白雪青絲,風流早冰消”一句里,繁盛頹靡的氣質與眼前女子如出一轍。 女子一笑嫣然,也消失在城墻背后。 這時有大風刮起,其余書文紛紛避讓;白光降落,原來是一枚“仁”字。這“仁”字中正平和,又有寬厚勇毅,化出一位峨冠博帶、短須灰白的大儒。他左手執書卷,右手握毫筆,步伐緩而不慢,炯炯目光自有正氣浩然。 越過眾多死靈,大儒走到云乘月面前,停步凝視她一眼。 “好?!?/br> 他說了這一個字,又點一點頭,方才消失在城墻中。 這想必就是與莊夜斗法那一場的背后書文,也是云乘月唯一遇到的書寫二十六字、字字皆書文的大能。果然,這是一位仁義之道的大能、大儒,唯有這滿身凜然正氣,才能寫出“舍生而取義、無道而如矢,謂之仁”的句子。 這道心之堅定、之浩大,絕非莊夜所嗤之以鼻的“無用大道理”。云乘月領悟了這一點。 而隨著那“好”字的余音消散,一道微黃的、帶著紙張香氣的光芒,落在了云乘月身上。那光坦蕩溫厚,仿佛一束陽光落在了她識海中。 她只覺識海一震,霎時有了靈臺清明、心懷舒暢之感。棲息在眉心的“生”、“光”二字也傳來欣喜之意,好似有了小小的突破。 ——“那一位認同你,饋贈你一縷大道感悟。這十分難得,你可留待日后細細體會?!?/br> 薛無晦的聲音適時傳來。 云乘月認真地點了點頭。 “星辰”還在墜落,還在化為書文,而書文也還在化為人影。他們匯聚為人流,流入了那座冰涼的、不知來歷的古代建筑。 她凝視著這一幕。這些全都是……全都是。饒是她早已作好心理準備,卻還是不免深深吸氣。 “全都是死靈?”她聲音極輕,“這么多……這么多!這觀想之路中到底有多少死靈?他們藏匿這么多年,為什么現在全都出來了?” 看之前薛暗追得“夢”字狼狽逃竄,其他“星辰”都默不作聲、視若無睹,就能猜到死靈們并不想惹事,只想保存自己。 畢竟,無論生前是多么了不得的大能,死后在古代遺跡中徘徊百年、千年,能夠維持意識已是萬分不易,哪里還有對抗國法的能力。 可既然如此,它們此刻為何紛紛現身? 是因為面前這座古代遺址? 云乘月再次扭頭。不知道從何時起,玉清劍上傳來的吸力已經消失了。她都無須手中用力,只是神識輕動,玉清劍便乖順地退出了凹槽,隨著她后退,又隨著她落回地面。 暗銀色的劍身有如燒紅,細密的魚鱗紋變得晶瑩紅潤;它們緩慢地一明一滅,好似呼吸,也好似在與面前的建筑相互呼應。 一縷涼風從她身邊經過。最后一個死靈消失在了城墻中。 她再退了幾步。雖然以城墻的體積而言,再退幾步也不足以仰視它的全貌,但她仍然本能地這么做了。 呼、呼…… 上方的風聲漸漸平息。 “星空”顫抖起來。這顫抖越來越厲害,最后它們猛地一震,全數落下。 ——轟! 光芒似水,飛流如瀑;光的河流擊打在城墻背后,濺出無數光點。不知道為什么,原本柔和的光芒變得異常刺眼,云乘月不得不偏頭掩面,卻還是被激得眼中帶了一點淚水。 光從她指縫漏下。她看不見前方發生了什么,卻聽見“轟隆隆”的聲響;大地在震顫。好像有什么東西從地底深處鉆了出來,正迅速升起。 一只冰涼的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引著她再后退了幾步。 刺目的光芒消失時,他的聲音也輕輕響起。 “云乘月,看?!?/br> 于是她放下手,抬頭看去。 此時,光芒已經消失。但上方黑霧盡散,星海高懸;星光落下,圍繞在她手中的“光”字身邊,也圍繞在…… ……前方這座古老的建筑上。 她從未見過這樣恢弘的建筑體。 大塊石料砌成高強,天頂高得仿佛根本不是給人類使用;深青色的立柱已經斑駁,纏繞著枯萎不知多少年的藤蔓,往上連接著飛起的屋檐。而那屋檐上,分別立著日晷、渾天儀,另外還有一些殘缺的雕刻,不知道原本是什么。 在高得不可思議的大門正上方,懸掛著一顆星辰。彎曲的、弧形的邊緣圍繞著它,表示這是流動的光焰。 云乘月凝視著那顆用木頭雕刻出的、造型簡單的星辰。玉清劍的白玉劍柄末端也刻有這個造型。一模一樣。 “那是……太陽?”她問,忽然不確定起來,“那是太陽吧?” “不?!?/br> 薛無晦抬起沒有牽著她的那只手。他玄色的衣袖鼓滿了風,飄動之間,那些凝實的死氣飛出,化為漆黑的風。風往上飛,一直飛到高處,繞著星辰轉了一圈,又猛地一躥—— 星辰下方,一塊被枯藤纏繞、裹滿塵埃的牌匾,倏然被這風蕩開了層層阻礙,露出真容。 莊重嚴肅、線條平直的四個大篆字體,重現于此世的光明之中。 云乘月花了一小會兒,終于認出了這四個字。 其為: ——歲星星祠! 一旁,薛無晦也凝視著那牌匾,緩緩勾起了唇角。他在微笑,眼中也有懷念和感慨一閃而逝;但在這個微笑盡數流露時,他眼中便只剩下了“果不其然”的滿意,和泛紅的殺意。 他說:“千年以前,朕號令天下,修筑歲星網,以抵御異族侵擾?!?/br> “歲星網以星海為守,以各大星祠為網。層層星祠力量交錯,有如巨手,牢牢擎住人族上方的星海,不準神鬼重來?!?/br> “而在各大星祠之中,除了甲乙丙丁四類層級,還有五曜星祠,乃歲星網最重要的統御?!?/br> “其中,熒惑、辰星、太白、鎮星四曜鎮守東南西北四方,而中原核心,也是整個防御工程最重要的中心之位——” 他指著那牌匾,和那牌匾上的流焰星辰。 “——正是歲星星祠!” 如同呼應他的話,這沉眠已久的建筑物忽而一震,兩道大門往內緩緩開啟。 幽涼的風從中撲來,將云乘月包裹其中。她手中的玉清劍發出鳴叫,似乎頗為高興。 “歲星星祠竟然在這里……難怪這里藏了這么多死靈,也難怪他們不與外界交流,也能存活這么久……等等?!?/br> 云乘月忽然反應過來,眉心跳了幾跳。 “普通的死靈是死靈,要受國法擊殺,可如果是有星祠供奉的死靈……” 薛無晦唇邊微笑不動,眼中自有深意。 “不錯?!彼徛暤?,更加提起唇角,“有星祠供奉的就不是死靈,而是鬼仙?!?/br> “是這個國家明文規定,應當奉為座上賓的——鬼仙!” …… “……這不可能!不可能是鬼仙,不可能是真的星祠!” 明光書院深處,山上宮殿里,忽然響起這么一聲暴怒的喝叫。 是某一位飛魚衛。 這些衣擺上繡著兇惡飛魚的官員,慣來給人以冷酷沉默的印象,現在他們卻好似要沸騰起來,而最先沸騰的就是這名喝叫的青年。 “這是偽造,必定是偽造!這是對國法的踐踏,太子殿下……!” “閉嘴?!?/br> 太子面無表情,用極輕的聲音說了這么一句。 只是這么一句,那暴怒的官員卻顫抖起來。他深深跪倒、深深低頭,對著那尊貴殿下腳邊的青蓮叩首。 太子腳邊還跪著另外一人。這人戴著面具,下半張臉有著清冷優美的線條。 此時,作為飛魚衛之首,薛暗卻好似什么都沒看見;那白玉描金面具宛若就是他本身的臉,冰冷無波。然而,他的手指緊緊摳在地面上,倏然摳得指甲翻開、鮮血濺出。 他是該憤怒,飛魚衛都該憤怒。原本以為鐵板釘釘的死靈,以及那包庇死靈的女修,現在竟搖身一變成了律法規定的座上賓……誰能接受? 明光書院的人可以。 短暫的呆愣過后,書院的師長們紛紛長吁出一口氣,面上陰云盡散,歡喜之情油然而生。 不是死靈,果然不是死靈!這下看白玉京拿什么借口為難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