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211節
觀想之路外,深山宮殿上。 道骨仙風的老院長注視著水鏡邊緣。忽然,他微微一笑,抬起雙手,輕輕抖了抖兩捧云一般的大袖。 “王夫子在看什么?” 太子北溟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也循著他的目光看去。然而水鏡上呈現出的,只有一片靜靜閃爍、旋轉的星空。 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但王夫子會注視什么都沒有的東西?北溟收回目光,問:“莫非王夫子又發現了新的死靈?” 觀想之路中的無數星光就是無數的書文,而在那看似絢爛的星光背后,究竟有多少是潛伏百千年的死靈? 這樣多的死靈啊,假如能夠用在祭天大典中,說不定可以…… 太子沉靜清澈的眼眸中思緒浮動,氤氳出淡淡的探究之意。 “老夫說過,那不是死靈?!?/br> 老院長慢吞吞地回答。 “不是死靈,又是什么?總不能與王夫子一般,是接受星祠供奉的鬼仙?!碧有α诵?。即便是嘲諷之言,他也說得溫和平緩,仿佛天經地義。 他笑,白玉京的官員們就跟著笑。有的笑得僵硬,有的笑得圓滑,但那意思都一樣,是要給這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撐一份氣勢。 相比之下,明光書院的修士們就猶豫多了。他們大多面有憂色,欲言又止。 鬼仙,怎么可能呢?人死之后靈魂盤桓,是為死靈。若得星祠供奉而不滅,才能叫鬼仙。 千年過去,如今世上只有一位眾所皆知的鬼仙,便是這位明光書院的老院長,王道恒。 白玉京的人們心想,王夫子也有嘴硬、不敢承認的時候??墒窃偻嫌帜芡隙嗑?? 北溟微微搖頭,捻動佛珠,低眉道:“罷了。王夫子想拖延時間,我也不愿相逼。只等這些考生決出勝負、觀想之路再度開啟,便是擒拿死靈歸案之時?!?/br> “屆時,凡包庇死靈者,無論是誰,皆同罪?!?/br> 老院長背過雙手。 他微微揚起臉,任雪白的長眉、胡須被渺渺水霧侵染,而只注視著水鏡當中的無數身影。他的目光掠過每一個考生,最后停留在了大家最為關注的那一個身上。 ——云乘月。 他的目光停在那女修身上,又像停在她影子里。他注視了好一會兒,皺紋縱橫的面容上漸漸浮現出一個笑容。這笑隱隱竟像有些欣慰。 “太子說的是,也等不了多久,真相便會大白?!崩先司徛曊f道,衣袂飄飄隨風,恍若隨時都要憑空而去,“須知,蕓蕓眾生各自有命,卻又時刻都在為掙脫那天命而掙扎?!?/br> “掙扎才是修行的本質。無論高低,無論貴賤,也無論旁人是否明白……或是否看見?!?/br> 太子微微皺眉。他冥冥中像是聽到了什么不好的意思,卻思索不出具體不好在哪里。末了,他便歸結為心中默默一句:這故弄玄虛的老匹夫。 他心中不快,便淡淡道:“王夫子不愧壽命久長,說的話旁人都聽不懂了?!?/br> 聽見這話,王夫子沉默了一會兒。 “是啊……” 他輕輕捋了捋胡須,蒼老的尾音中拖出無限感慨:“我在這世上,的確已經活得太久……活得太久太久了。記得太多不該記得的事,又忘了太多不該忘記的事。其實人哪里需要活這么久,除非有什么事還需要去做?!?/br> 北溟忽生警惕。 “做事?王夫子還想做什么?” 老人只搖搖頭。 “誰知道?!彼目谖菂s是很愉快的,像卸下了什么重負一般而長長吐出一口氣,“說不定是再教一回書罷?教書育人這事,還真是很有意思,令人頗為懷念?!?/br> ……不知所謂的老匹夫。 北溟再次不悅,面上卻只是垂眸微笑。 他轉而注視水鏡,也去看那側顏清艷絕倫的女修。她正再次離開一個幻境,這次她仿佛受了傷,站在星光之路中卻不急著走,只臉色蒼白,捂著胸口喘氣半天,才勉強往口中塞了丹藥調息。 看著看著,太子那清澈也清淡的眼眸,再次變得溫柔繾綣,也再度迷離起來。 他聲音也軟和了,溫柔似水。 “結果究竟如何,那便看一看罷?!?/br> 第112章 繼續前進 ◎并沒有鬧別扭,真的◎ 云乘月坐在書寫臺的階梯上, 用一張淡鵝黃繡淺銀色團花紋的絲帕捂住嘴,開始了又一次一連串咳嗽。 她剛剛經歷了第六個幻境。運氣不算太好,這是哪位戰爭狂人留下的書文, 不需要思考,只有一層又一層的搏殺。 同境界修士中, 云乘月的靈力數量、控制力都屬上乘,然而她修煉速度太快,沒有太多斗法經驗,戰斗的手法也很稚嫩, 所以一路下來受了不輕的傷。 如果不先休息休息, 調養好體內暗傷,她連路都要走不動了。 “咳咳……唔!” 她用力咳了好幾次, 總算咳出了最后一團淤血。這下,雖然胸前還牽拉著作痛,但生機靈力總算能順暢流轉。 她感覺好多了。 “看來我要加強的不僅是書法基礎, 還有戰斗的具體章法?!?/br> 她感慨一句, 團起絲帕。這張精細的手帕也是個防御法器,還是薛無晦從帝陵中翻給她的,說是哪兒哪兒來的貢品。不過重在美觀,防御能力倒是平平,這會兒她也就顧不得疼惜物品,怎么方便怎么來。 大團鮮血濡濕了手帕。淺銀色的團花紋悄然流動,組合為一個隸書的“收”字;很快,帶著細微氣泡的血液浸入看似單薄的絲絹, 被吸收得只剩個淡淡的印子。 這原本是用來吸收攻擊的書文, 用來收撿血污, 竟也挺合適。 云乘月盯著這一幕, 盯了好一會兒。 “你在看什么?” 身邊有人這么問。 在她身邊,亡靈的帝王也正坐著。與他莊嚴華貴的裝扮不同,他的坐姿相當隨性,單手撐在屈起的膝蓋上,側頭望著云乘月。與之前相比,他身形凝實不少,連肌膚上也透出了極淡的血色。如果忽略他身上淡淡的死氣,真會以為他是個血rou生動的活人。 尤其他此時眼神專注,烏黑眼珠比一般人更明亮有神。 云乘月輕輕揚了揚手里的絲絹。 “這手帕挺好看的,可惜了……不知能不能洗干凈?” 她回了一句,將之疊好。 薛無晦看了那淡鵝黃的手絹一眼,對著上面的血痕皺了皺眉。他頓了頓才道:“管這做什么,你養好了身體,出去我給你找十張新的來?!?/br> 十張?云乘月“呃”了一聲:“誰用得了那么多。況且我現在被飛魚衛指控藏匿死靈,出去了指不定要亡命天涯,也記不得這事了。再說……” “再說?” “再說,你答應給我縫的毛絨兔子,打算什么時候給我?莫不是不給了?” 自浣花城外一戰,曾經的毛絨黑兔小薛香消玉殞,云乘月就時不時念一念這事。 他一怔,神情多了幾分不自在。 “有空自然會做,我何至于食言?” 云乘月只笑不語。其實她也更多是開開玩笑,調侃他罷了。 四周極靜。 她額心“生”字流轉生機,投映出淡淡白影。這字舒展筆畫,一會兒大大張開、變得寬寬胖胖,像個吃得腦滿腸肥的大官;一會兒將自己收束得極細,仿佛細腳伶仃、弱不禁風的病人。 稍微調息好之后,生機書文便恢復了力量,開始積極滋養她的經脈。 再過一會兒,她應該就能好得七七八八,可以繼續前進。 而在這短暫的休息時間中,云乘月還可以靜靜坐一會兒,欣賞四周宇宙星空的壯美。 她凝視著遠處一顆明亮的星星,托著腮,久久沒有說話。 “……對不起?!?/br> 忽然,薛無晦吐出一句。 “嗯?為了什么?如果是為了‘夢’字,那你已經說過了?!痹瞥嗽聸]有回頭,只伸直了腿,再打了個呵欠,毫無形象的樣子。 她沒看他。薛無晦嘆了口氣。 “朕……我之前通過帝后契約,抽取了你的生機靈力,注入虎符,才調和了生死之力?!?/br> “生死調和,就是自然之道。這種力量很接近大道本真,能夠喚醒死靈神智、增強死靈的力量?!?/br> “憑自然之道,我便能讓一眾親兵,包括樂陶和申屠侑,都快速恢復實力,好外出為我辦事。至于收服如‘夢’字這般的死靈,還有觀想之路中其他一些幽魂……也輕松不少?!?/br> 云乘月聽了,有些驚訝,又不那么驚訝。她怔了會兒,想了想,才問:“這么說,就是你借用了我的力量,得到了大大的回報,卻沒事先跟我說一聲?” 薛無晦默默點頭。 云乘月又怔了一下,嘆氣道:“好處呢,好處總該分我一點罷?” 薛無晦板著臉:“我們二人生死一體,榮辱一共,我的好處自然就是你的好處?!?/br> “聽上去像個借錢不還的無賴?!痹瞥嗽戮_地點評,又恍然地點點頭,“難怪你最近力量增長了許多,我還以為是自己感覺錯了。你現在敢直接現身,也敢直接與我說話,看來是能夠屏蔽外面的監視了?” 薛無晦頷首,卻又搖頭:“也多虧有人幫忙?!?/br> “……幫忙?” 她剛想問是誰,可一個人影倏忽在她腦海中閃過。待她反應過來,她已經脫口說出:“是王道恒王夫子?” 她莫名有些惘然。 薛無晦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 他只是若有所思:“王夫子……王夫子。而今的王夫子,究竟能不能算是千年前的那位夫子,我卻也有些吃不準了?!?/br> “無論如何,這次之事皆因我而起。若那飛魚衛乃至白玉京要找你麻煩,我自有辦法為你一力扛下?!?/br> 他說得很認真。 云乘月收回神思,點點頭:“好,我信你?!?/br> “生”字躍動,回歸她體內。她抓起膝上的玉清劍,站起身,拍了拍衣裙,獨自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