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196節
“……??!” 小姑娘被捅了個對穿,連慘叫都短促得緊。 那張和云乘月一模一樣的臉上,寫滿了驚恐無助,還有對死亡的恐懼。她的眼睛大睜著,凝視著她,仿佛兩口死亡的幽井。 在她將死未死的這個瞬間里,她們凝視著彼此。 身后大漢的笑聲和贊賞,四周遠遠躲開的、寂靜的人群,還有天上無窮無盡的雪,掉到地上就成了骯臟的顏色…… 這一刻,云乘月竟然別的什么都沒想,唯獨想到一句:下雪的時候,原來真的很冷。 修士當了才多久?普通人時期的冷熱,竟都像上輩子的事了。 唰—— 莊夜抽出刀,稍一用力,將小姑娘的身軀擲出,丟在了大漢身前。 大漢再笑:“好,俺欣賞你,你當有賞!你若想加入俺們,只管來衙門報名!” 莊夜仿佛就在等這句話,當即也笑道:“求之不得,多謝官爺!” 大漢點頭,又輕蔑地看了一眼云乘月,將刀尖上的錦囊丟給了她。 啪—— 錦囊砸在她腳邊。她沒去接。 “苦主,像你這樣不曉事的人,永遠不可能出人頭地、功成名就!” 說罷,大漢策馬回馳,頃刻遠去了。 雪落長街,戶戶緊閉。剛才新流的血都凍住了,好像新死的人成了陳年的尸體。 云乘月低著頭,望著那安靜蜷縮的女孩。 莊夜還在她身邊,也有些漫不經心地看了地上的尸體一眼,輕蔑道:“云道友被迷惑了?這不過是幻境罷了。不過,對著自己的臉下不去手,倒也是人之常情。我便幫你代勞?!?/br> 云乘月輕聲說:“誰要你代勞呢?這不是我的選擇?!?/br> 莊夜淡淡道:“那你就輸給我好了,反正對我沒有壞處?!?/br> 云乘月抬頭看了他一眼。 她走開幾步,走到那黑衣少年身邊,又蹲下去,伸手讓少年翻了個面。那張稚嫩的、黯淡的、僵死的面容,赫然便是少年時期的莊夜。 她抬起頭。莊夜站在幾步遠之外,也正望著她。他黑衣沉寂,衣擺上的飛魚群兇神惡煞;它們看上去,就像他本人一樣不為所動。 云乘月問:“你早就知道?” “猜得到?!鼻f夜說,“云道友是聰明人,應該知道,這只是幻境動搖我們心志的手段?!?/br> 云乘月點點頭。 她又問:“那你覺得,這幻境是怎么回事?” 這飛魚衛青年終于有些詫異起來。 “云道友,你是在問我?”他驚訝又好笑,“我們是對手,我巴不得你蒙在鼓里、什么都搞不懂,最好等考試結束了,你都出不去這幻境。那我有什么發現,為什么要告訴你?” 云乘月沉默片刻,說:“因為飛魚衛似乎很想爭取我的好感,可能與司天監有關,也可能與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有關?!?/br> 莊夜那微帶嘲弄的笑,凝住了。 半晌,他收了笑,冷淡道:“好,云道友說的也不錯。我賣你個人情,希望你今后記得還?!?/br> 云乘月說:“我考慮一下?!?/br> 莊夜:…… 還考慮,考慮個鬼。 他忍了忍氣,居然還是開口了。 “這幻境栩栩如生,應當是過去某個朝代的真實情景。那個朝代我大致了解過,律法極為嚴苛,有能耐的修士都一心要在官場上出人頭地,才能有一番作為?!?/br> “我猜,這幻境要考驗我們的,應該是如何選擇才能成為人上人?!?/br> 云乘月皺了皺眉:“人上人?” “自然……在這樣的朝代,不能成為刀俎,便只能淪為魚rou。云道友不明白?”莊夜略有詫異,這詫異就像云乘月的皺眉反感一樣自然。 他想了想,又了然道,聲音里帶了輕微嘲諷:“云道友出身顯貴、修煉順遂,想必是不懂的。也難怪將幻境中虛假的人命當一回事?!?/br> 云乘月又沉默了一會兒。 她輕聲問:“那你就能眼睜睜看著可憐人被殺害?” 莊夜道:“有何看不得?!?/br> “哪怕那人讓你想起自己,說不定與你頗有淵源?” 莊夜皺起眉毛,語帶不快:“云道友,你是不是從來不知道,‘出人頭地’這四個字,從來離不開血腥?” 云乘月搖頭:“我反而覺得,這是幻境在提醒我們,要把每一個可憐人都當成自己那樣去對待。我們要先想一想,自己愿不愿意被這樣踐踏,才能決定到底如何對待他人?!?/br> “……天真?!?/br> 莊夜后退一步,面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反感。 “道不同不相為謀。云道友既然有自己的看法,我也不多說。告辭?!?/br> 青年朝反方向走去。那大概就是那什么衙門的所在之處。 云乘月也站起身。 “那我該怎么辦呢?” 她自言自語:“如果這個幻境里,踩著別人往上爬是明明白白的線索,我不愿意踩別人,又要怎么做?” ——[……去建立一座書院吧。] “……什么?” 一時不察,她問出了口。 薛無晦的聲音消失了一會兒。仿佛他也在沉默中困惑,不解自己為什么會說出這句話。 ——[朕記不大清了……竟然記不大清了。] 他喃喃道,帶著些許難得的恍惚:[但朕依稀記得,很多年前,明光書院似乎就是這么建立的……] “啊……是么?” 云乘月抬起頭,看厚重的灰色云層緩慢流動;那雪云太厚,流動太慢,仿佛永遠不會散去一般。 “那就試試吧?!?/br> 她輕聲說。 她握住錦囊,收起劍,四周看了看。 然后,她向著城外的方向走去。 幻境中的時間迅速流逝。又或者,這里其實沒有真實的時間。 但總之,在大雪的三天后,城市的郊外多出了一座簡陋的房屋。屋子門口種了一棵香椿樹,上面掛了一塊簡單的木牌。 上書:桃源書院。 一個月后,書院迎來了第一名學生。這是一個快要餓死、其實別無選擇的流浪兒。 與此同時,城中衙門里也多了一名頗受重視的捕快。 一年后,書院修起了第二座簡陋的房屋。 也在這一年,衙門里有了新捕快連升三級的傳奇故事?,F在,捕快已經不能叫捕快。他穿上了胸前繡有“官”字的衣衫,開始被稱為“官爺”了。 三年后,有人告桃源書院窩藏逃犯,傳奇的官爺親自前往捉拿犯人。書院四散,輕易消亡。 后來,卻有人在另外的地方聽說了桃源書院的名字。 十年后,當年的捕快已經成了城中的一品大官,實權在握、一呼百應。 這一年,國中叛亂四起,官員們焦頭爛額。有年輕人披星戴月趕路,懷揣匕首進了城中,行刺一品大官。 年輕人身死,大官卻也受了不輕的傷。 叛軍攻入城中的那一天,大官在城墻之上,被一支不知道哪里來的流矢刺穿了胸膛。 聽說,大官身死的那一天,有人當場摔弓而泣,哭道:“老師,我們終于給您報仇了!” 世人方知,原來早在七年前,桃源書院被碾滅的那一天,書院的創辦者就已經死去,不在人間。 …… “……我死得好早啊?!?/br> 星空幽邃,星光明亮。 書寫臺前,云乘月坐在臺階上,單手托腮,幽幽嘆氣。 自從在幻境中死亡,她就被扔出了幻境,全然不知后面發生的事。她只知道自己早早出局,莊夜還在里面,那大概是他贏了。 而莊夜不出來,書寫臺上連筆都不給,她根本沒法試著寫字。 “我為什么死得這么早呢?” 這一次,她多半又輸了。 云乘月有點郁悶。 不知道的人,會以為她在獨自嗟嘆,但實際上,她是在幽幽地質問某人:不是說好的可以建立書院么?怎么建立了書院,就死得那么早? ——[……是你實力太差。] 云乘月:…… 騙子,那不也是他建議的。難道他建議的時候,不知道她實力如何? ——[……這是個意外。] 意外個鬼。騙子。 ——[……罷了,這次算是朕失誤?;仡^你要什么,朕都補償與你。] 他聲音清冷,語氣矜持得很。但隱約地,這矜持的背后又像藏了笨拙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