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死了很多年 第162節
樂陶一個剛剛成年的貴族少女,路上實在吃了不少苦頭。但她沒有因此沮喪、后悔,反而更堅定了要從軍報國的念頭。 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撿到了申屠侑。 申屠侑是流民的孩子,更準確地說,是被用來易子而食、即將被丟下鍋烹飪的一頭“兩腳羊”。 當時,樂陶已經明白自己力量有限、不能輕易把食物分給饑餓又兇狠的流民,但當時她站在路邊,看見那個八歲的孩子怯怯望著大鍋,臉上沒有多少恐懼,反而顯出一股了然和哀傷。 她被那種出乎意料成熟的神情打動了。 最后,樂陶用一袋糜子面換來了申屠侑。 “我到現在都記得……” 樂陶出神地說:“那時候他才這么點高,一點修為都沒有。我粗心,忘記他是個普通孩子,走得太快,回頭才發現他走路走得滿腳血泡,卻還是緊緊捏著我的衣角,一聲不吭地緊跟著我?!?/br> 自然而然,他們兩人一同去了邊境,一同參了軍。 當時的邊境軍和后來樂陶率領的定宵軍完全不同。那支軍隊屬于奉國,積累著世代貴族的腐朽氣息;軍中貴族子弟好吃懶做卻能升職加官,窮苦的士兵賣命掙扎,卻永遠都是可以被隨時犧牲的小兵。 但因為勉強能吃飽,對當時的百姓來說,參軍竟也成了個好去處。 樂陶還是賄賂了當時的軍官,才讓瘦小平凡的申屠侑也一起留下。 就這樣,他們一起在邊境軍待足了艱苦的十年,但無論遇到什么,他們兩人總是形影不離。 在這十年間,樂陶成長為軍中新秀,申屠侑也不再是當年瘦小沉默又早熟的孩子。他在修行一道上頗有天賦,本人又刻苦努力,修為雖然比樂陶差一些,但他沉穩善謀、溫和從容。 樂陶笑道:“當年他們都說,如果不是知道他的出身來歷,誰都以為他是中原的大家子弟?!?/br> 她是個簡單爽脆的性子,可說起申屠侑,明顯有些滔滔不絕。但云乘月只是聽著,并未打斷她。 樂陶繼續講述。 后來,因為他們兩個草根新秀與邊境軍中的貴族子弟發生沖突,上頭不僅想搶他們的戰功,還想扔他們出去當替罪羊。 申屠侑本想施展計策,但樂陶已經忍無可忍,一拍桌子,氣咻咻地就帶著申屠侑出走了。 離開后,兩人商量一番,就想辦法招兵買馬,進而有了最初的定宵軍。 又過了幾年,奉國作為靠近北方異族的國家之一,又宮廷腐朽、軍隊糜爛,很快被神鬼異族打得節節敗退,更沒精力來管樂陶、申屠侑的草臺班子。 亂世初露,定宵軍在夾縫中成長,漸漸竟也長成了一支有名的軍隊。 這時,中原夏國的大軍也已經赫赫有名,隱隱有天下抗擊神鬼異族第一軍的勢頭。 “就是陛下當年率領的軍隊?!?/br> 樂陶望了薛無晦一眼。饒是過了千年,她再提當年事跡,神色中也隱有敬畏和感佩。 接觸幾次后,很自然地,定宵軍被薛無晦的軍隊收編了。由于后者與明光書院關系匪淺,定宵軍也自然而然得到了書院的恩澤。 最重要的恩澤就是《天下經略》的傳承。 “等等,”聽到這里,云乘月打斷道,“明光書院果真千年就有?《天下經略》也確有其事?” 樂陶點點頭,有些奇怪地說:“明光書院何等鼎鼎大名,莫非千年后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云乘月:“明光書院還在,但《天下經略》似乎已經成為傳說,僅有的殘片保存在幾大世家,也沒聽說有完整版?!?/br> 樂陶求證似地看了薛無晦一眼,見后者點點頭,竟愣愣了片刻。 “居然已經失傳了……”她喃喃道,“我還記得,當年定宵軍從《天下經略》受益良多,我一直對書院心懷感激?!?/br> 薛無晦沉默片刻,微微搖頭:“終不過是副本罷了。樂卿,你對《天下經略》太過上心,才有了后來的事?!?/br> 樂陶苦笑道:“是??沙疾坏貌簧闲?,畢竟副本是在臣手中丟失的……在正本失蹤后,副本就成了唯一的真本,臣焉能不上心?” 云乘月問:“怎么回事?” 千年前,《天下經略》是人族至寶,由傳說中的天生飛仙與眾多夫子共同書成。但后來,明光書院被神鬼異族偷襲,偌大書院被焚燒一空,一眾夫子、弟子,全都殞身于那一戰。 正本《天下經略》也就此失蹤。 而當年,書院專門派人前來,不僅傳授定宵軍《天下經略》中的兵法、技術等珍貴知識,更是特意制作了一套副本給樂陶等人。 這些知識極大地改善了定宵軍物資匱乏的問題,也直接或間接地救了不少士兵及其家人。因此,樂陶對書院相當感激,對薛無晦的軍隊也更是記情。 樂陶本來打算將副本歸還書院傳人,可惜,在一次艱苦的戰役過后,副本《天下經略》也丟失了。 她愧疚萬分,覺得書院幫了自己等人良多,自己卻連個副本都沒保存好,實在對不起恩人。這也成了樂陶的心病。 因此,后來樂陶才會太輕易地中了叛徒的jian計,聽聞有副本的消息,就匆匆忙忙帶人前往,最終折戟沉沙。 “我到死的時候都很后悔,我知道申屠一定會很難過,也知道自己對不起陛下……陛下稱帝不久,天下尚未平定,我承蒙陛下賞識,報答卻太有限,還有對明光書院也……唉?!?/br> 即便是千年過后的現在,樂陶說起這事,也不禁流露郁郁之色:“大約就是這些執念太深,才讓我的魂魄滯留人間。我起初也渾渾噩噩,不知道怎么地,就跟在了申屠身邊,最后也和他一起陷入水府?!?/br> “久而久之,我真以為自己是幻境的一部分了,虧這還是我當年設下的試煉之地……” “這次多虧了乘月你們,我才掙脫幻境束縛??上?,申屠卻……” 她嘆氣,又懇求道:“事情全因我而起。申屠之所以執念不休、死靈作祟,也都是我的錯。乘月,你大可以拿我的魂魄抵命,只要能救他……否則,他這樣的狀態,只能在渾渾噩噩中消耗自己,最終痛苦地魂飛魄散,我實在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這樣?!?/br> 薛無晦聽了,卻搖搖頭,頗有些尖銳地說:“且不說申屠自己沒有保護好你,就是他失職,就說一命抵一命這事,你以為你抵了命,他就能高興?可笑!” 樂陶低下頭:“陛下說的是,可我看不過……” 云乘月揉揉太陽xue。 “啊,啊,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別再怪來怪去了?!彼乒拮悠扑さ卣f,“我救,我救還不行嗎?救了之后能讓我好好睡覺了嗎?” 薛無晦看她一眼,唇角隱隱上勾,口中卻說:“睡睡睡,就知道睡。你好歹也是第三境中階的修士了,就不能有些出息?” 云乘月瞟他一眼,抱起雙臂,冷笑道:“來,你繼續嘲笑。只要我躺平任嘲,尷尬的就是你?!?/br> 薛無晦:…… 雖然沒有完全聽懂她的用詞,但他本能地知道自己這一次輸了。 樂陶在一旁看著,卻是咧嘴笑了笑,有點看好戲似的。但當她的目光移向石臺上的幽藍魂焰,就又有一點憂色流露。 云乘月其實沒有被申屠侑打動,卻是被樂陶的經歷打動了。無論如何,她是很喜歡樂陶的。既然樂陶想救……那就先救出來再說。 她下了決心,就徑自問:“那我要怎么做?這天生道文是什么……我卻不會用?!?/br> 樂陶忙道:“天生道文的事暫時不必管,它與你神魂相融,無需刻意運用?!?/br> “申屠此時陷在自己的執念中,被重重死氣包裹,如果強行將他帶出來,只會進一步磨損他的意識?!?/br> “但如果乘月能用生機為引,進入他的執念,找到他的執念之源,就能找到他真正的意識……請你跟他講,我在等他?!?/br> 云乘月一頭霧水:“生機進去……不會吞噬他的死氣?執念之源又是什么?” “物極必反,你又忘了?”薛無晦有些責備地說,又道,“執念之源是一枚書文,乃執念幻化而成,也是困住申屠的牢籠?!?/br> “你進去之后,應該會面臨申屠的回憶。只要從他的回憶中,發現執念之源的氣息,就能順利找到?!?/br> 云乘月沉默片刻。 “那么,問題來了,”她緩緩道,“執念之源的氣息,是什么?” 薛無晦很淡定地望著她:“我怎么知道?!?/br> 云乘月:…… 他又補充道:“是你說要救的,朕沒有逼你?!?/br> 云乘月:“……那也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br> 她忍住沒去翻一個白眼,而去看樂陶:“有什么線索?” 樂陶似是早有準備,說:“我想過,申屠的執念應當與‘后悔’相關。乘月,你就尋找與悔意關聯的書文即可?!?/br> “行?!痹瞥嗽峦纯斓卣f,“你們說的哦,錯了不怪我?!?/br> 她到底是對申屠侑沒什么感覺。 她走到石臺邊,正要取出生機書文。 ——咩…… 一聲怯怯的、虛弱的叫聲,從通道那邊傳過來。 云乘月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猛地轉過身,瞪大眼:“這不是……那頭小野獸?!” 薛無晦淡定糾正:“是幼年五彩麒麟?!?/br> 云乘月猛地瞪向他:“它怎么在這兒?” 薛無晦依舊淡定:“五彩麒麟有穿梭空間之能,看來它還沒有全廢,不必非要燉湯?!?/br> 云乘月深吸一口氣,露出一個假笑,一字一句道:“我是問,你為什么會允許它出現在這里?你就不怕被發現……” 啪嘰。 兩只爪子抱住了她的腿。 云乘月低頭一看,見小麒麟用后肢站立起來,兩條前肢緊緊抱住了她的小腿。它仰起頭,頭上稚嫩的鹿角看著軟軟的,禿了好幾塊,唯獨一雙青色的大眼睛顯得無辜又執拗,懵懵懂懂地看著她。 薛無晦這才悠悠道:“這頭五彩麒麟已經認你為主,與你締結契約,無論如何不會違背你的意思。麒麟是瑞獸,能增強一絲你的氣運,你隨身帶著,對你有好處?!?/br> 云乘月彎腰,將小麒麟抱起來。這小東西身上的皮rou還殘缺著,沒完全長好,體重也輕得可怕。 “什么時候締結的契約,我怎么不知道……算了,肯定又是你高鬼。這也是申屠侑的受害人,不對,受害麒麟?!?/br> 云乘月嘀咕幾句,將它放在一邊,無奈道:“好,我知道了,還是多謝你的好意?!?/br> 薛無晦卻一僵,移開視線,平靜道:“朕卻不知朕有什么好意。你若是變強,也有利于……” “好啦,你開心就好,等我回來有空了再跟你斗嘴哦,乖?!?/br> 云乘月托出生機書文,指向蓮花石臺上的魂焰。 樂陶的神色明顯凝重起來。 薛無晦則皺著眉毛,仿佛被塞了一口黃連,想說什么又說不出。 云乘月凝視著那團靈魂,額上的道文無意識亮起。 沒人告訴她具體該怎么做,但她似乎天生知道。當“生”字的光亮照在死靈上的剎那,她低低念到:“去!” 剎那間,光明大放。 接著,她就來到了一片不同的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