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他試著去抓阿勒的手,去捂他的傷口,可指尖幾次穿過他的手臂,怎么都碰不到實處。 后來就不再掙扎,只是貼著他坐下,平靜地等待噩夢結束。 這場夢沈月島已經做了七年,成百上千次,多到他閉上眼都知道阿勒接下來會說什么。 “對不起,我把花養死了?!?/br> 少年把枯萎的風信子埋進土里,讓它落葉歸根。 沈月島“嗯”一聲,伸出雙手穿過他的雙肩,虛虛地擁抱住他。 “沒關系的,隊長,那朵花本來就不該出現?!?/br> 沒有他,你會過得很好很好。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身后悠悠傳來,沈月島記得那是阿勒的老額吉,在夢里他總是叼著個煙袋,拍拍阿勒的肩:“你只是養死了一朵花,不用為它道歉?!?/br> “可我只有這個了?!卑⒗照f。 老額吉嘆氣:“你以前的日子也是這么過的,你就當他沒來過,不行嗎?” 對啊。沈月島流著淚,很小聲地附和:你就當我沒來過,不行嗎…… 阿勒哪個都沒有回答。 他只是問老額吉:“曼約頓在哪兒?!?/br> “很遠的地方?!?/br> “騎馬能到嗎?” “可能要坐車,還要再坐船,那里和我們不是一個世界?!?/br> “我要去?!?/br>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份報紙,指著上面沈月島的照片,“我以為他過得好,他離開我時那么決絕,我以為他去了那個地方……會過得很好……” “不好嗎?”老額吉看著那張照片,照片里沈月島在為什么儀式剪彩,左右圍著的都是大老板,“他看起來很風光啊?!?/br> 可阿勒緊接著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被眼淚打出很多個圈的紙,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他很用力地說:“不好!他在受苦!” 阿勒拿到的報紙是全英文的,他不認識,就托人買了本翻譯書,一個字一個字翻譯成漢語,再翻譯成藏文,邊邊角角任何一個詞條都不放過,全翻出來謄在紙上,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中心城商業大樓簽約儀式落成當天,曼城沈家小少爺沈月島被一腳踢下高臺,當天晚上,沈少爺為了賠罪,在會所給叔叔們彈琴唱歌。 “他們在欺負他,他們那么多人欺負他一個……他還那么小……” 阿勒把那張紙攥在手里,眼淚大滴大滴地從他灰綠色的眸子里涌出來,像是一棵樹流出的血。 他整個人都在顫,那么強壯的漢子此刻心痛得恨不得縮成一團,苦苦哀求老額吉:“我要去,您幫幫我,我不能讓他一個人?!?/br> 這幾個字就是挫骨的刀,一字一刀,釘進沈月島心口。 他從阿勒拿出報紙開始就再沒抬起過頭,抱著膝蓋把自己縮成一小團,埋著的臉上全是淚。 他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他知道阿勒的眼淚會換來一張車票,他知道他的小隊長會提起精神,穿上新衣,滿懷期待地踏上開往曼約頓的大巴,然后永遠留在那輛車上。 “滴滴——” 奪命般的車聲響起。 沈月島開始渾身發抖,不能呼吸,他捂住耳朵,捂住眼睛,逼自己不要再聽,不要再看,不要再做夢,立刻馬上醒過來,可是沒有任何用。 他還是會像之前的成百上千次那樣,被一股力量強迫著抬起頭,扒開眼睛,親眼看著他的小隊長穿著貝爾蒙特人去接親時才穿的藏袍,踏上大巴。 大巴車外圍著黑白色的綢帶,中間一個碩大的“奠”字高懸在阿勒頭頂,阿勒轉身面向他的方向,然后一輛重卡橫空撞過來,“砰!”地一下,他被活生生擠扁,鮮血從身體里爆出,變成一層霧。 沈月島尖叫著睜開眼睛,房里一片漆黑,有風從窗外呼呼地吹進來,天花板上吊燈在晃。 他用力捂著嘴巴,眼淚從指縫和眼角往外淌,泣不成聲的哽咽混著他一聲一聲痛苦凌亂的喘息。 “啪”一下,燈被打開。 哭聲猛然止住,沈月島愣了兩秒,抬眼看向臥室角落,一個男人垂著眼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已經坐了多久。 開的是夜燈,很暗,男人的臉正好掩在光的暗面,影影綽綽看不真切,輪廓又倍感熟悉。 那一刻,沈月島的心臟幾乎停跳了。 “……阿勒?” 男人一怔,起身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僵硬地從暗處走來,聲音啞得如同被撕裂:“看清楚我是誰?!?/br> 沈月島眨眨眼,看清霍深的臉后苦笑了一聲,小聲說著“對不起”,然后把臉轉到另一邊,淚也跟著滑了過去。 身后很安靜,沒傳來一點腳步聲,幾秒之后燈又關上了,霍深開門走了出去。 沈月島近乎病態地咬著指尖,明白就算霍深再大度,都不愿意在他叫著別的男人的名字哭成那樣后還毫不計較地留下來,所以接下來的時間要靠自己來扛。 但也沒什么所謂,這七年來,孤身一人才是他的常態,噩夢驚醒后的崩潰與絕望已經成了家常便飯,他從沒希冀過會有人在這一刻陪在身邊。 正這么想著,身后門又打開了。 沈月島不解地扭過頭,看到霍深站在門口,手里拿著擰好的毛巾和床單被子。 四目相對,他什么都沒說,走過來扶起沈月島,脫掉他身上的濕睡衣,拿毛巾仔細擦干那些汗,然后把他抱到沙發上,又扯下濕掉的床單被子,換上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