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山琳瑯 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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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到這么晚也沒吃一口東西怎么行。咱們這一家子病患,可不能再病倒一個了?!毕婧笕∠聽t子上的粥,端到施彥同面前。 坐在桌旁的施彥同突然抱住湘后的腰,將臉埋在她腰腹。他的手臂逐漸收緊,湘后一動不動,任由他的淚灑在她的衣衫。 過去了許久,施彥同終于放開了她,他已神色如常,去拿勺子吃粥??芍怀粤艘豢?,他就吐了出來。 湘后望過去,看見粥里面的兩塊小石子兒。 施彥同再用勺子去撥碗里的白粥,又撥出來許多沙子和小石子兒。 “這么晚讓廚房去煮粥,這是不情愿故意使壞了!”湘后嘆氣,“陛下等一等,我去重新給您煮一碗?!?/br> “不用?!笔┩∷?,“古有臥薪嘗膽,今日白粥里摻些砂石算得了什么?!?/br> 他撥弄許久,將砂石盡量挑出來,然后仔細地吃,再吃到些細小的沙子時,直接咽下去。 “文丹,日后把稱呼都改了。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喚,咱們宅子里不能再稱皇帝皇后了?!笔┩?。 “好?!备段牡ず敛华q豫地點頭。她以前就對皇后的榮耀毫不在意,更何況如今。 施彥同推開窗戶,望著南邊的方向,那里是家鄉的方向。他年少時吟詩作曲,攜愛妻游山河湖川。付文丹沒有生育能力,他甚至覺得甚好,所謂一生一世一雙人,孩子都是多余??擅\弄人,后來父兄暴斃強敵虎視眈眈,他被推到皇位上。他舍棄了前半生追求的一切嗜好,又立了后宮,學著當一個合格的帝王。 午夜夢回間,都是那些未完成的詩篇、未去到的佳景。 可是人總是在不停地往前走,沒有回頭路。曾經他無數次厭倦為帝的重擔,而如今他望著家鄉的方向,滿腔憤恨,只想奪回被踐踏的家園。 半夜,付文丹又去看了施云琳,果真見她燒起來。還好付文丹早就有預料,將施云琳搖醒,喂她服下早就準備好的風寒藥。 “母親不用陪著我……”施云琳一句話沒說完,就病懨懨地睡過去了。 付文丹給她攪了冰帕子敷額頭,每隔一段時間換一回帕子。 沈檀溪從外面進來,說:“您守了這么久,回去休息吧。我守著云琳?!?/br> 付文丹瞧著沈檀溪如今消瘦的樣子,搖頭道:“你自己風寒都沒好,可別過來再加重了病情?;厝バ菹??!?/br> “您身體也不好,吃不消的,哪能這么耗著。距離天亮也沒多久了,您回去小睡一會兒,等恢復了些精力再來換我就是?!鄙蛱聪獔猿?。 付文丹遲疑了一下才點頭。 沈檀溪送走了付文丹,她走到床邊坐下,看著臉色燒得通紅的施云琳,喃喃問:“云琳,你是不是真的一點都沒有怪過我?” 施云琳半昏半睡著,聽不見她的問題,自然也不能回答。 許久,沈檀溪輕嘆了一聲,伸手進冰寒的水里,忍著徹骨的寒意,擰了一塊新帕子,給施云琳換上。 天蒙蒙亮的時候,付文丹急忙起身過來。沈檀溪一直守在床邊,她起身相迎,道:“云琳已經不燒了?!?/br> 付文丹彎下腰,將手心貼在施云琳的額頭試了試溫度。見她果真退燒了,立刻松了口氣。 “那我回去了?!鄙蛱聪D身。 “檀溪,”付文丹道,“澤明一定希望你好好的?!?/br> 沈檀溪一愣,緩聲道:“我會的?!?/br> 施云琳睡到半上午才醒過來,她雖然退了燒卻頭痛欲裂。勉強吃了些東西,又栽歪到床上去補了一覺。 接下來兩日,她都是如此病懨懨的,每日要花好些時間睡著。 到了第三天,她才好些,只是還是畏冷。趁著午后陽光暖和的時候,施云琳出了屋子,坐在院子里曬曬太陽。 家人們都在院子里,說說話,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要一家人坐在一起就覺得很舒心。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小院里的寧靜。 小廝不知道跑去了哪里,施璟親自跑過去開門。 “亓山狼派我來接湘國公主過去?!眮碚哒f。 聞言,施璟瞪大了眼睛,差點直接把門摔上。 施云琳歪著頭,視線越過施璟望著門外的人,來者是個二十出頭的男子,干瘦卻精練,臉上橫著一道刀疤。 “小女抱恙,不宜遠行?;槠谠诩?,理應先養好身體,就不過去了?!边@一次,施彥同直接拒絕了。 前幾日的遭遇還令所有人心有余悸,再不敢冒險。 二東子沒想到被拒絕,瞧著所有人一臉戒備懷疑的樣子,他有點懵地撓了撓頭。 “那、那個……我……”這一著急,二東子就結巴了起來。 “不去不去!你休想再騙人!”施璟得了父親的話,直接將院門關上。 施云琳想了想,轉頭問施彥同:“一種手段不能使兩回吧?要是真的呢?” “真的也不能去,咱們也不是沒理由肆意拒絕,你確實病著不能吹風?!?/br> “哦……”施云琳應聲,可她心里有些不安。 她心里清楚她和她的家人都仰仗著這門婚事,她有些不敢得罪亓山狼。 晚上臨睡前,施云琳泡了個熱水澡。前兩日病得厲害也顧不上梳洗,今兒個感覺好些了,才執意沐浴。她在熱水里泡了沒多久就有些頭暈。擔心一會兒身上更乏沒力氣出浴桶,她便撐著桶邊慢吞吞地起身出去。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就連擦身的動作也軟綿無力。 聽見房門被推開,施云琳沒有回頭,一邊彎腰擦著腿上的水,一邊虛弱地說:“母親,我自己可以的?!?/br> 身后沒有回答。 緊接著,施云琳便聽見腳步聲的不對勁。她心中一驚,趕忙直起身回過頭,驚見亓山狼站在身后。 她慌了神,心口怦怦跳著,差點叫出聲來,匆忙將手中的浴巾堪堪擋在身前。 亓山狼的視線被打斷,回過神來,他看了一眼施云琳暈紅的臉頰。然后他收回視線,將香囊放在身邊的桌上。 他去了翡州一趟,今天才回來。他讓二東子才接人,聽說她病得走不了路。 亓山狼視線下移,望向施云琳半遮的腿——還能走路。他轉身走。 “謝謝……”施云琳嗡聲道謝。謝他送回她的香囊,更謝他那日軍營里的相救。 亓山狼轉過身來。 施云琳咬住唇,心里頓時后悔自己的多嘴。想要道謝以后有的是機會,何必此時。瞧著亓山狼盯著她的目光,施云琳只盼著他快點走! 可亓山狼朝她走過來。 施云琳的心跳越來越快,當亓山狼距離她只有三五步時,施云琳再也堅持不住,在亓山狼的逼近下,忍著腿軟向后腿。 直到她的后背貼在墻壁上,冰涼的觸覺讓她打了個寒顫。她退無可退,亓山狼已經立在她面前半步距離。 他身量高大,施云琳不得不仰著臉望向他。想起今日來接的人,她顫聲問:“你是要接我走嗎?” 亓山狼垂眼看著面前的一小團,沒說話。他伸手,手掌將施云琳抓浴巾的手整個握在掌中,然后將她身前的浴巾拿走。 第8章 008 亓山狼低著頭,目光一寸寸細細打量著,仿佛在欣賞著一塊無暇的珍寶美玉。 施云琳想要伸手去遮,卻又因不敢得罪,而僵著手。她僵著的手腕便被亓山狼握住。他掌心的燙和施云琳腕上的涼形成了鮮明對比。 亓山狼再往前邁出半步,兩個人之間不再有距離,他堅硬的胸膛緊貼著施云琳濕漉的前身。施云琳心口狂跳,纖薄的雙肩也跟著發抖。 因為懼,也因為冷。 施云琳胸口難受,忍了一下還是沒忍住,她偏過臉去,微顫著睫,盡量小聲地咳??人宰屗厍黄鸱徊ú▊鹘o亓山狼貼著的胸膛。 她咳了幾聲剛止,亓山狼的掌心覆過來,貼住她的額頭,也半遮了她的視線。 明白過來他是在看她有沒有發燒,施云琳小聲吐字:“冷……” 下一刻,亓山狼松了手,他向后退了半步,拉開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然后扯下架子上的外衣披在施云琳的肩上。施云琳如獲救般急急忙忙去扯外衣,將自己的身子快速裹起來。 亓山狼一邊向后退著走,一邊盯著施云琳手忙腳亂地穿衣。待她將雪身都遮在衣衫里,只露出一雙赤足。亓山狼再望一眼她唯露在外面的一雙腳,才轉過身,推門離去。 關門聲讓施云琳重重松了口氣,她腿一軟蹲下來,抵著潮濕的墻壁緩了好一陣子。 亓山狼又不是翻墻翻窗進來的,他的到來,施彥同知道。施彥同也知道小女兒在沐浴,但是看著亓山狼進去,施彥同沒有攔,只能獨自在院子陰影處徘徊。等亓山狼走了,他才立刻讓付文丹金去看看施云琳的情況。 付文丹輕手輕腳地進了屋,瞧見施云琳已經歇下了。她走到床邊,細細端詳著一會兒施云琳的神色,終是沒舍得叫醒她,只彎腰給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再躡手躡腳地轉身出去。 施云琳沒睡著,她只是心里亂不想在這個時候面對別人的關心。她聽見母親關門出去,父親立刻壓低了聲音焦急詢問:“怎么樣了?” “噓……”母親同樣也壓低聲音,“云琳睡了,應該沒發生什么?!?/br> 門外沒了交談,放輕的腳步聲也漸遠。 半晌,施云琳翻了個身,拉過被子將頭臉埋起來。她逼著自己快點睡著,睡著了就不會滿腦子亓山狼了。 這一晚,施云琳做了噩夢。夢里,她困在一處山坳,耳畔是拉長了音的一聲聲狼嚎。她環顧,周圍目之所及都是狼。狼、狼、狼……全是狼! 第二日,沒有人主動提前昨天夜里亓山狼來過的事情,施云琳更不會主動提。只是她時不時會望向院門口,擔心亓山狼又派人來接她。 若他再派人來接,她不能再不去。她只盼著他別派人來,更不要再自己親自來!她盼著婚期前讓她安生些??墒且幌氲今R上就來臨的婚期,施云琳又開始頭疼。原先也沒覺得嫁人有什么可怕之處,可昨天晚上那短暫的相處,讓她對于未來與亓山狼的朝夕相處有了不少擔憂。 院門被叩響,施云琳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是宮里的人,送了些東西過來。有些是婚嫁之用,還有些是給施彥同及家人的日用品。 送東西的人已經走了,施云琳看著滿院紅色的箱籠,心情復雜。她回了屋,坐在桌邊,望著桌上的香囊。 自昨晚亓山狼將香囊放在桌上,她任由香囊放在這里,不管不顧不去碰。此時她盯著香囊好半天,才伸手將它拿在手中擺弄著。眼前浮現亓山狼握著這個香囊的情景,香囊上仿佛殘留了亓山狼手上的燙。 錯覺,一定是錯覺! 施云琳安慰著自己。她擺弄著這個香囊,腦海里不由一遍遍想起亓山狼昨晚過來還香囊后的一幕幕…… 沈檀溪立在半開的門外輕輕叩門。 施云琳回頭見是她,微微一笑,讓她進來。自周澤明戰亡,沈檀溪一直病懨懨完全不問外事,今兒個能主動走出屋子實屬少見。 沈檀溪邁進門檻,在施云琳對面坐下。 施云琳道:“我剛回來那晚燒糊涂了,多虧你照顧。你身體不好,我這風寒又沒好徹底不敢過去找你怕再傳染你。想著過幾天徹底好了再跟你道謝呢?!?/br> “我們之間何時用說謝謝了?!鄙蛱聪?。 “那倒也是?!笔┰屏罩苯颖硎举澩?。 “你呀,也要多出屋子走一走。亓國雖然冷,可是天晴的時候太陽卻暖和得很。你要多曬曬太陽,早點康復起來?!笔┰屏找贿呎f著,一邊將香囊里的幾件東西倒出來。她想檢查一下里面的東西有沒有在軍營里被弄壞。 沈檀溪看著施云琳擺弄大皇子的遺物,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當初我與明澤定親的時候,大皇子把明澤打了一頓?!?/br> 施云琳驚了,睜大了眼睛望向沈檀溪:“大皇兄居然還會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