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該對我懷有恨意。想象一下，假如你依然恨我，那現在你該有多么的自由與愜意啊。因為我帶給你的威脅，已經從堅固的鐵鏈，變成了一根無足輕重的細線，你稍微掙扎一下，就能飛向你所愛的生活?！?/br>
    “當然，我知道你的性格，也知道我已經從你那兒獲得了感情。這是一件好事，因為我相信，在我和你父親之后，沒人能使用同樣的方法，讓你由恨變愛了?！眹醯男θ輲е稽c小得意，“至于我為什么會在現在提起這件事？因為我可不想在我死亡的多年后，諾頓成為你的負擔與妨礙。我不確定在你獲得強大的力量后，性格是否會發生變化。我不想有一天當你自己想明白，會把對我的怨恨，釋放在諾頓上。好了，今天的課程結束?！?/br>
    第504章

    回憶當年，奧爾覺得自己就如貓爪下的老鼠，每次以為是逃命的好機會，其實不過是貓新一輪游戲的開始，一次又一次掙扎得自己傷痕累累，被不斷榨取著價值。他甚至還必須主動地為國王挖掘自己的價值，以免在毫無利用價值后，被一擊斃命。

    甚至親王都被連累了進來，直接嫁了?，F在看著親王樂在其中，甚至找到了血族新的發展方向，但是這也改變不了親王就是個人質的事實。

    國王這么說，難道只是為了“提純”母子間的感情嗎？

    還是，教導他多從利益的角度思考問題？

    奧爾在苦苦思索，越想就越為這個第一課增加了更多的意義。

    紅龍突然開口了：“奧爾，你不需要在這件事上學習這位陛下。你和她最本質的不同就是，她是人類，假如沒有護衛，隨便一個強壯的男人，就能要了她的命。她保護自己的方式，她只能，也必須緊握權力。而很顯然的是，她這一生中，也沒能遇到一個可以讓她放下心防，徹底信任的人。

    她已經不會用正常人的方式思考問題了。而你也不用想太多了，我覺得她想表達的，就是她說的。

    乍富的窮人少有能夠將財富保留下去的，突然獲得力量的人類也往往變成怪物，厲鬼不就是這么來的嗎？你現在保持了一顆悲憫的心，可相對于能力你的年紀太小了。未來的三十年、四十年，你都會是這個世界上頂級的存在。你會發現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對你來說都是輕而易舉的。

    越是天才的人物，才會有越多的渴求，也越是不容易滿足。那個時候，當你有一天回想現在，恨的印象會比愛深得多?，F在，國王挑開了這件事，你回想起來時，恨就集中在她這個早已經死去的人身上了?！?/br>
    “……”

    這些話不知道為什么讓奧爾想到了“色衰愛弛”這個詞上，反過來看，愛馳時，色在眼中也就變了。時間流轉，情緒變化，眼睛里的景色也就變了。很多事，都是共通的。

    紅龍提醒了奧爾，他摸了摸胸口，竟然有種豁達了的感覺。

    有些事，是只有他自己感覺到了的。

    她說鐵鏈變成了線繩，但被拴住的人還沒有察覺。他對國王依然充滿了緊張與畏懼，所以國王今天說了這些話，頓時讓他警惕又緊張，習慣性地開始多思多想。國王這些話，實際上還有……示弱。

    可這個時候的示弱，對奧爾來說，就如醫生用手術刀切開膿腫，放出膿液，早些年的恐懼、無奈、悲憤，以及仇恨，所有這些他對于國王的負面情緒，都流淌了出來，傷口也就慢慢愈合了。如果捂住它，過上一段時間，反而會引發更深的變故。

    這個時機也太好了，國王是在兩人的信任達到一定程度時，才挑開的。奧爾能感覺到，自己對國王的感情確實產生了些裂痕，但他又不是任性的孩子，不會因為一時的別扭，就不理國王了。他還要繼續向國王學習，未來幾個月的相處下來，這點別扭就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國王對他心理的把握，精準到可怕。奧爾是被把握的那個，卻不覺得不快，要不然呢？把國王殺了嗎？這位國王陛下可真是最強大的盟友，與最可怕的敵人。

    奧爾做她盟友做得很快樂，他不認為自己能學到和國王一樣的地步，可至少四……三成，他也就夠了。

    奧爾下了馬車，他走進一條巷道，當從另外一個路口走出來時，已經變成了一個臉龐發紅，高大粗壯的男人。他腳步沉重，氣勢洶洶地叫了一輛出租馬車，前往了核桃路127號，那兒有人租房。

    奧爾謊稱自己是個布料商人，租下了二樓。

    他的本體一直留在房間里，每天只有馬賽克的分身離開早出晚歸，好像真的是一個忙于自己買賣的小商人。馬賽克以奧爾租的房子為中心，向四周擴散。

    奧爾沒向國王和親王索要資料，這一次他想完完全全由自己完成觀察、收集和整理。

    只他目前所監控的區域，藍天使神像的涂鴉就有一百二十三個，看起來都是一團亂，十分模糊的藍天使神像，其實是有規則的。

    大體形象是藍天使加肩膀上的烏鴉，再加一側的黑狼。

    雙手按劍、天使像背后是鮮紅的人影——異族勢力，主要是血族的人。

    雙手交叉舉在胸前，呈現祈禱狀態，腦袋上有個光圈，背后是一片光明，或什么都沒有，有的還是跪地祈禱的姿勢——宗教勢力。

    一手按劍，一手叉腰，頭戴王冠——國王。

    一些墻壁上的神像，明顯是經過反復修改的，看來這里也在發生著小規模的“宗教戰爭”。奧爾沒有在第一天就拿著收集到的情報去找國王，他讓一只警鴉向王宮傳去了信。繼續留在原地觀察了一周，在這期間，天軍開始了第二次征兵。

    報名的人，多得嚇人，而這次征兵根據奧爾的命令，沒有阻撓貴族子弟報名，不過在報名時說清楚了，進去就是小兵。當然，負責征兵的軍官也不是傻子，在選兵的過程中，是會睜著眼睛看人的。

    奧爾過去看了半天，確定沒問題，就重新回了核桃路。

    七天的觀察，他當然已經看到了更多。這些傳道者，異族和王室兩派并不是合作關系，但他們“彼此有默契”，兩邊不會侵入對方的勢力，遇到教會的來找麻煩，會直接合作。

    但這并不表示他們沒矛盾了，因為王室派在傳道的時候，對信徒們說得最多的，就是“藍天使是攝政親王，是國王的血脈后裔，是諾頓的守護神”。這是事實，但同時這句話暗示著，“藍天使在國王治下”的。傳道者沒有明說，但民眾很容易這么想。

    異族那邊，“藍天使是血族的王子，天使之父是血族的王?！薄把逯贿^是污蔑，藍天使能證明，血族曾為神族?！边@個消息早兩年公開出來，索德曼會發生大暴動，無數人沖出來要殺了奧爾。但是在去年年底看見巨大的藍天使后……

    人是無力與神抗衡的，即使那個神曾經被稱為“血族”或“惡魔”。

    血族現在私下里多了個稱呼：神族。狼人也多了個稱呼：神之護衛。連鴉鴉都多了個神鳥的稱呼，本來索德曼都有了喂烏鴉的風俗，現在人都會在窗戶邊掛一個小竹籃，或者在院子里立一根長桿桿子上頭也掛個小籃子，籃子里的都是鳥食。

    兩邊的教義看似沒有矛盾，一個側重母一個側重父，但傳教時，雙方就是明擺著故意地忽略對面，就好像奧爾是單性繁殖一樣（雖然他確實不是國王生的）。所以，這兩邊明面上是互利合作關系，但私下里還是會互相給黑腳的。

    屬于教會的傳道者，占據了最大的地盤，因為他們人多，還因為他們的教義就是脫胎于《圣典》的，只是加了一句“藍天使是父所派遣的在世圣者”，這等于是一下子把父母全給抹了。同時，還將《圣典》上，大多數天使的行為，都換成了藍天使?，F在已經出現了新版的《圣典》了。

    因為一千多年來民眾們對于《圣典》權威性的信任，所以這些教會派信仰的傳播，反而是最快最方便的。

    而教會版藍天使祈禱手 光圈 背后有光的形象，是教會各派妥協的結果，過去的情況是守律教的祈禱、光明教的背后有光、正輝的帶光圈。更小的教會派來的人馬，已經被擠出去了，三大正教目前平分地盤。

    就如國王說的，現在所有這些傳道者，都盡量保持著溫和又親善的形象。

    他們會引導人們祈禱，分配食物，為無家可歸者提供落腳處——奧爾選擇的區域都是中下層，這里的信徒能拿出來的供奉不多，可還有貴族信徒。雖然沒親眼看見，但傳道者的言談里漏出來的不少。

    目前各方勢力具體的爭斗手段……第一次看見時，奧爾覺得很好玩。

    他們不傷人，只是推人。把對方的傳道人和信徒，從爭奪區的神像旁邊推開。假如真的推開了，即使只把神像露出一條縫，也會有手腳極快的人過去，擦掉對方神像的象征，畫成己方的象征。

    ——奧爾看見的很多神像都很粗糙模糊，原來不是畫手的技術太差，而是這些神像，都經歷過了長期反復的爭奪。

    一般爭奪發生的時候，街道上會非常熱鬧，圍觀人群都會為爭斗的參與者加油鼓勁。在互推過程中表現出彩者，除了教會的獎勵外，還經常能得到姑娘們的鮮花。

    勇士們彪悍健壯，互推過程中雖然不傷人命，但少不了拳腳相加。繪畫者們帶著顏料和抹布，手忙腳亂地匆忙趕工，少不了弄得一身顏料。

    “我看到你的來信時，就覺得很有趣兒了?！眹蹩粗鴬W爾，臉上寫滿了興趣，顯然她很想去現場觀摩一下。

    第505章

    “是的，現場氛圍十分熱烈?！眾W爾想起那場景也在笑，“他們簡直像是參加狂歡節，而不是宗教競爭?！?/br>
    這種爭地盤已經發展出了各種規則：首先，必須事先通知對方幾點來搶地盤；其次，搶地盤的時間是有限制的；第三，持續時間內沒能修改神像的為守方勝利，反之為攻方勝利；最后，勝者在四十八小時內，不會受到任何一方的進攻。

    拿藍星的說法，這已經完全是體育競技的模式了。

    “他們為什么會用這么溫和的手段？”

    奧爾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因為神不喜歡?！?/br>
    國王拍了拍他的手：“這不是短期內能解決的，甚至很可能，不是你在世的時候能解決的。別心急，一切都要慢慢來。你下面的這條記錄也很有趣?！?/br>
    一條街道上，二十米的范圍內，畫了三個近似但不同的神像，三家都在宣講自己的教義，那邊說國王是藍天使媽，這邊說親王是藍天使爸，中間說光明派藍天使下來的。聽完了教義后，這邊發雞蛋，那邊發黑面包，中間有熱湯。

    整個場景可以說是十分和平與和諧。

    當然這也不是每天都發的，宣講結束后最常發給眾人的，其實是熱水。

    生活在陰冷地區的索德曼人，很喜歡喝熱飲，但渾身上下最貴重也最輕賤的財產都是自己這一條命的平民，只能用冷水，甚至污水解渴。一碗干凈的熱水，有時候能救一條命。

    奧爾這一周見多了平民一臉陶醉地喝著熱水。

    “我以為索德曼已經有了足夠多的工作，但我錯了?！?/br>
    幾處大工地，聚集了大量強壯的男女，以及曾經的解放奴隸。爭奪工廠工作的事情，有所好轉。然而，還有更多的窮人，達不到工地招人的標準，工地畢竟是要干活賣苦力的。

    尤其是三十歲以上的窮人，他們的身體已經在過去十幾年，甚至二十幾年（童工合法）的勞作中，磨損嚴重，身患長期慢性病與殘疾在身的多到難以計數。但很多工廠還很樂意雇傭這種工人，因為他們更便宜，而他們如果沒能在流水線上和健康的健全人做夠同等的工作，工資還會在原定基礎上再次降低。

    “你沒有錯，你救不了那一代人了?！眹跽f，“這是第二課，不要把所有的繩子，都拴在自己的身上。你會跟我學習，說明你也很明白，你的個人力量再強大，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從污泥里抬出來，讓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幸福美滿。那是死后的天堂，不該是生者的現實。你必須知道，什么叫舍棄?！?/br>
    “……我也沒想讓他們成為我的負擔，我只是……”

    “受不了看到人類的苦痛？你太容易共情了，親愛的?！眹跬崽稍谏嘲l上，她用手臂支撐著臉頰，看著奧爾，“親愛的，你讓我相信了一句話?！?/br>
    “？”

    “神愛世人。我不是說你，我是說，讓你們來的那個存在?！眹鯂@息著，再次說了一遍，“神愛世人?；蛘哒f，在祂的眼里，人類還是有一點點被拯救的價值的吧？假如連你也隕落了，我們就真的沒必要繼續存在了?！?/br>
    奧爾：不、不知道該怎么接話。

    “我給你找個解決的辦法，親愛的?！?/br>
    “??？”

    “那些病人和殘疾者，我給你找個解決的辦法。一個月?！眹踅o了奧爾一個wink，“不過別高興，我用的解決辦法，會給他們工作和住房，但卻不是一個讓大家都快樂的事情?！?/br>
    奧爾第一反應就是國王要重開工坊，但應該不是?？沙诉@種方式外，奧爾再猜不到別的了，看了看國王臉上頗有深意的笑容，他只覺得要出大事。

    “我們跑題了，親愛的?！眹趿硗庖恢皇肿ブ茸訉W爾扇了扇，“我不想坐起來看了，你來念下去吧?！?/br>
    “好的，母親?！?/br>
    外頭發生的，就是一場規模有限的，不傷人的宗教戰爭。但在表面上的規矩之余，私底下依然暗潮涌動：收買、暗害、欺騙，還有各個派系之間的合縱連橫，即使只觀察了短短一周，但都寫出來的話，奧爾也要為國王連載上至少半年了。

    這些傳道者身份、性別、年齡各異，他們確實有的信仰奧爾，畢竟目睹了那天神戰般的境況，對于人類來說，沖擊力是巨大的。一些人是為了個人前途，認為換一條新路，能夠更快出頭。

    他們的個人能力，和做事的方法，當然也是不同的。

    國王聽得很開心，即使這些陰謀詭計愛恨情仇，對她來說太過小兒科了，經常奧爾講了個開頭，她就能猜到后續發展，但總也有些意外的驚喜，畢竟，人性是世界上最難掌控的事情。

    當奧爾講完，國王問：“你現在，有什么想法嗎？”

    “……”這么讀下來，再和國王一起分析后，奧爾發現自己的心態產生了一些變化，“我不喜歡他們，但是，我得承認，他們當中的大部分人，是很有才干的?！?/br>
    “畢竟這些人都算是被選出來‘悅神’的人?！眹觞c了點頭。

    “我想……用他們?！?/br>
    “那就用吧?！眹跤钟蒙茸訉W爾扇了兩下，“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你擔心他們會把信你為神的風氣，帶進其他的組織。但是，有些事兒，不是他們沒帶過去，你的下屬中就不存在的。

    而且，這些人雖然都是傳道者，但也是可以分開使用的。有能力腦子又靈活，只想要權力和地位的，是最好用的，你甚至不需要擔心他們會犯錯，或者說，那些需要試錯，或者就是要犯錯的工作，最適合他們。

    別對狂信者有歧視，你說了，他們就會做，這種人最適合作為監督者。唯一的麻煩，就是他們畢竟是活人，偶爾會按照自己的想法曲解你的意愿。

    對你有信仰，但腦袋也不是太死硬，還有能力的，當然也是你最喜歡的，就不需要我多說了。

    親愛的，我知道你更喜歡什么樣的下屬，但是，當你的攤子鋪得越來越大，你需要涉及的工作也越來越多。只盯著一種人用，會把其他人都推到你的對立面。除非你已經下定決心，把對立面的人都干掉，否則，遲早會出現問題的?！?/br>
    國王最后那番話，奧爾都走出兩條街了，才想明白。

    ——貴族和教會，想把人安插進他的手下，但奧爾一直對這兩方冷眼，對方不滿了？并且不滿到，要來找他的麻煩了？

    奧爾直接回去找國王了。

    國王那時候正在吃兔子小蛋糕，蒙代爾糕餅店出品，她吃得很開心。雖然國王的年紀不該吃這么高甜高熱的東西，不過國王的命又不靠飲食維持。

    “又是一件沒想到的事情?！眹醯男°y勺把兔子的鼻子挖下來，塞進了嘴里，“沒想到你直接回來問我了。你是不是很奇怪，他們為什么有這個膽量，竟然現在還敢去找你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