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映室的光滅掉了，唱片機與放映機同時開啟。

    “啊哈咦嗨哦嘿喲~小驢杰克滿地跑！”

    童音合唱響起，但讓錢德勒瞪大了眼睛的絕對不是這充滿了魔性的旋律，而是……墻壁上跑起來了的畫！

    那是一頭驢，一頭并非寫實風格，有些滑稽的小黑驢，它是動的！

    小黑驢“啊哈~啊哼~”地叫著，歡樂地玩耍，跑到塌著背脊吃草的母親身邊喝奶。與主人家的孩子玩耍，啃食草地上的鮮花，十足地無憂無慮。

    然后就結束了，唱片機還在轉著，傳出歌聲，但放映機關了，小放映室的燈也打開了。

    “那、那個、畫、畫跑起來！對了……你說過的，可以手工……手工……”錢德勒很聰明，很快反應過來了，不是畫跑起來了，那效果和電影是一樣的。

    “我們可以把它稱呼為卡通片?！眾W爾說，“原本我想做完之后送給國王的，但你來了，而且目前的時機或許更好。就把這個開頭的拷貝膠片送給國王吧。同時問問國王陛下，在萬國博覽會的開幕式上，陛下是否有意播放一組卡通片？你知道的，全場瞬間滅燈，巨大的幕布上，直接播放彩色動畫之類的?！?/br>
    其實彩色動畫片的大量制作，也是不可能的，依然還是成本的問題，雖然相比真人電影的涂色量與精細程度都有明顯下降，但每一份拷貝都要上色，依然耗費驚人。所以最后蒙代爾影業選擇的第一個卡通形象是頭驢，它大部分是黑色的，目前要涂色的只有草地、鮮花、小主人等。

    不過如果是私人訂制，只需要制作一兩份的話，那就很值得了。

    “這確實太棒了！”

    錢德勒雖然極度興奮，但還是沒有選擇立刻離開，他還是要看看孩子們的，不過只能偷偷地看。

    三個孩子在孤兒院已經有了小半年，現在在各種方面都十分會做人了。錢德勒躲在孤兒院的欄桿后邊看時，正好是下午的自由活動時間，三個孩子都在戶外。

    女孩貝切爾和其她幾個女孩穿著燈籠褲，她們在單杠上比賽引體向上。女孩們都齜牙咧嘴，面目猙獰，看得錢德勒也忍不住跟著一起齜牙。

    大兒子理查德和幾個同齡的男孩在角落里讀書，偶爾還會發生一些小爭吵，但看得出來那些爭吵都是良性的，當有人說服了其他人，他們就會一起點頭。

    最小的男孩路易在跑步，跟他一起跑步的有女孩也有男孩，他們按照穩定的速度，一圈一圈跑著，偶爾還會彼此拍拍肩膀，互相打氣。

    后來老師出來搖鈴，說已經三點半了——四點開始興趣小組活動。孩子們才停下來，而錢德勒的三個孩子也才聚集在了一起，三個人開心地說笑著，哥哥和jiejie還給了最小的路易些東西。

    “什么？他們給了他什么？”

    “理查德給的是糖果，貝切爾給的沒看清楚，但應該也是小零食?！边_利安回答。

    錢德勒的臉上頓時露出了傻爸爸的笑容：“我……原本以為理查德不喜歡念書，路易更喜歡待在房間里，還有貝切爾……我以為她是個任性的小公主。謝謝，奧爾?！?/br>
    “我什么都沒干，她的改變來自于孤兒院的老師與同學。而且，我覺得你現在對我說謝謝也太早了，誰都不知道這些改變對他們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的?！?/br>
    “你總是太謹慎了?！卞X德勒滿臉無奈，他看向達利安，開玩笑地問，“他和你在一塊兒的時候，也這么缺少趣味嗎？”

    “當然不，他和我在一塊時，充滿了趣味?！?/br>
    “哦~”錢德勒頓時看見奧爾和達利安當著他的面，視線膠著在了一起，發出怪聲起哄的同時，錢德勒也難掩羨慕。

    一輛警車這時候快速駛來，駕車的是亞倫，他是來找誰的，毫無疑問。錢德勒頓時眼前一亮，如果今天再碰上一件案子，那可就是太完美了。

    警車停下了，車門打開，走出來的是佩德羅·貝爾卡倫，他是第一批殘疾狼人的頭領，來的時候左腿是木腿，表情暴戾仿佛隨時都要炸開?，F在他已經用上了機械造物的假肢，無論是從外觀或行動起來，都看不出有任何的不適，過去奧爾見他的，他的神情是平和的，可今天，他的眉緊緊皺著。

    “先生?！彼粗鴬W爾，舉了舉手里帶來的東西，一個玻璃牛奶瓶？

    “怎么了，佩德羅？”

    他看了一眼奧爾身邊的錢德勒，發現奧爾對他點了點頭，佩德羅也就沒有遮掩：“一個月前，有一家牧場向我們推銷他們的牛奶，被我們拒絕了。他們的牛奶味道不對，我連嘗都不需要嘗，就知道里邊摻和了臟東西，用來做樣品的牛奶都這樣，他們的正常貨物更不需要看了。

    可是一周前，我們的一家供貨商換成了和那家牧場類似的牛奶。我們拒絕了那家供貨商，那家伙說現在的價錢只能買到這種牛奶，想要買到好牛奶，必須加錢?！?/br>
    佩德羅把那個水壺遞了過來，打開蓋子后，里邊是白色的液體。讓奧爾看，他只覺得這個牛奶的味道比較淡。

    目前的牛奶都是純鮮奶，這種從奶牛身上出來，過濾之后就煮沸進瓶的牛奶有一股腥味，有些牛奶表面還漂浮著奶皮或明顯的油脂。

    直接喝的話，會有一股腥味。

    他看了兩眼，就把水壺遞給了達利安。

    達利安聞了聞：“這里加了白堊和石膏，還有腐臭味?！?/br>
    “白堊？”這玩意兒好像是石灰巖的一種，是碳酸鈣？它和石膏都屬于能吃的，但只限于少量進食，吃多了人一定要出事。

    “先生?！迸宓铝_叫著奧爾，看來事情還沒完，“我又詢問了幾個供應商，他們說確實有大量的便宜牛奶出現在了索德曼的市場上，這些牛奶的主要顧客，不是我們這樣的生意人，而是窮人，是那些有孩子的女工和孤兒院?！?/br>
    “女工和孤兒院……”錢德勒的臉黑了，“這些惡棍！”

    可他發現奧爾和其他人并沒有他這么憤怒。

    奧爾只是問了一聲：“我們廠里有人購買嗎？”

    “我們查了，沒有，工人們寧愿購買更貴一些的集團產品，也不買外邊的東西?！?/br>
    這么長時間的掃盲班沒白開，他們也知道什么是好東西，知道外邊一些便宜東西吃進去是要命的。

    ——奧爾在獨自生活期間，還頗見識了一番這個世界在飲食方面的，絕對不科技的狠活。但后來隨著狼人們的加入，奧爾就徹底不用擔心這方面的問題了，感官極強的狼人們，徹底把那些正常人不該吃的東西，阻擋在了外邊。甜蜜炸雞的原材料，也因為狼人們的存在，即使不是最好的，但也一定干凈。

    “那就好?！眾W爾點了點頭。

    “奧爾，你不準備管嗎？這些人賣這種東西，是在毒害孩子！毒害嬰兒！

    這些牛奶是賣給成人的，但它的最終客戶是孩子們。女工生了孩子需要哺乳，可哺乳就不能上班。給孩子喂牛奶，母親就能去工作了。還有那些孤兒院，他們當然很樂意買便宜牛奶喂孩子！”

    第295章

    “我同意你說的這些，但是……你知道現在的索德曼窮人家的嬰兒都吃什么嗎？”

    錢德勒怔了一下，他搖了搖頭。

    “無論是否有牛奶喂孩子，母親都得去工作，否則就不是嬰兒餓肚子，而是全家都要面臨流浪街頭的危險。很多母親因為營養不良，根本就沒有母乳，想留在家里喂孩子也不行。

    他們只能喂孩子吃面包粥，連面包粥都喂不起的，就會去買一種主要成分是面粉的糨糊，把糨糊兌水熬煮后，喂給嬰兒。

    至于孤兒院……加了砂石的燕麥粥，是最好的食物了，那種東西比什么牛奶都便宜?！?/br>
    這個年代，嬰兒的死亡率是可怕的。索德曼的底層人口其實一直是負增長，完全靠外地輸入的人口填補缺口。

    錢德勒的嘴巴張了又閉，他想反駁奧爾，可什么理由都說不出來。他也知道，最近帝國正在考慮給予越來越多的奴隸以自由人的身份，來應付用工荒——索德曼城市里的奴隸都是貴族們的家仆，實際上少見，更多的奴隸集中在南方，在種植園里。所以才會有大量的佃農失去土地，走進城市的工廠，現在佃農差不多死完了，該由奴隸接檔了。

    奧爾把這壺狠活牛奶轉手塞給了錢德勒：“這件事如果要查，是很容易查的，順著牛奶供應商，可以直接查到奶源，再查到奶牛牧場的擁有者。威廉，我很想管，但這是一件涉及到索德曼之外區域的經濟犯罪，我管不了?！?/br>
    牛奶要從牛身上來，養牛需要土地，需要人力、物力和財力，如此大量的牛奶供應，源頭必定是“一頭甚至幾頭大?！?，這從一開始就不是一個魚尾區能肩負起來的事情。就算他現在帶著錢德勒去查，最多不過是碾死幾只小蒼蠅，反而會給自己引來更大的麻煩。

    而奧爾……冷酷地說，他現在已經開始向外布局了，有機會他當然愿意幫助索德曼變好，愿意幫助痛苦的人們，但前提是自身的穩定發展。

    錢德勒抱著水壺，之前雀躍的心情現在已經飛到了九霄云外，他低頭看了半天壺里的牛奶，竟然一仰頭，直接對著嘴開始灌牛奶。奧爾一把將水壺搶了過來，將牛奶都倒在一面的地面上：“你瘋了？！”

    錢德勒抹了抹嘴巴：“我會管這件事的，奧爾。雖然我知道現在的索德曼不止這一件事，但我會管的?！?/br>
    “如果你開始管了，那我會聽候你的命令的，威廉?！?/br>
    看著錢德勒遠去的馬車，達利安挑了挑眉，他有些生氣：“這本來就該是他管的?！?/br>
    “他管不了。牛奶是最近出現的問題，但索德曼的市面上，沒問題的食品才是極少數。哪家貴族沒有經營幾門有問題的生意，今天讓王子管了牛奶，明天他是不是又要管別的？所有貴族都會反對他。

    不，他都走不到在其他貴族面前提出意見的那一刻，國王就會教他做人了。畢竟，工坊到現在都是‘生意興隆’呢?！?/br>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魚尾區?！?/br>
    “對，不是所有的地方都是魚尾區……”

    魚尾區是整個索德曼最特殊的區域，幾乎可以說是唯一良幣驅逐劣幣的區域，幾乎所有人都會自覺地不去購買“外人”的東西，并根據嚴格的質量檢測條例，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生產合格的東西。

    在這之外的區域，連國王都喝過用硫磺熏過的茶葉。

    索德曼需要的是從根子上發生的改變，錢德勒有那個決心，但現在的他缺少那份權力。國王擁有權力，可她不在乎。

    “佩德羅，這件事十分的重要，徹底從我們的采購清單上，剔除那些帶來不合格原材料的供應商?！眾W爾頓了頓，“還是……順著他們的線路查一下吧?！?/br>
    達利安瞥他一眼（結果還是查了），奧爾感覺到了他的視線，無奈地笑了笑，對他解釋：“我們也是做飲食的，這件事總得心里有數?！?/br>
    佩德羅點頭：“先生，我們要不要收一批牛奶？”

    “收牛奶干什么？”

    “劣質牛奶越來越多，優質牛奶的價錢會越來越高的?！?/br>
    “不，正相反。優質牛奶的價錢也會越來越低，我們不要壓價，繼續采購優質牛奶就夠了。假如那些一直堅持做優質牛奶的供貨商出現了什么麻煩，你帶他們到集團總部來?！?/br>
    佩德羅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了過來：“是的，先生?！?/br>
    “對了，收到總部看電影的消息了嗎？”

    “收到了?！边@是好事，佩德羅緊皺的眉舒展開了，露出笑容，“我們已經準備好了場地，不過還沒通知工人，以防他們工作上注意力不集中?！?/br>
    又閑聊了些公的，私的，奧爾每周都會去一趟白樺鎮，但這沒讓他關心的事情減少，反而更多了。

    佩德羅笑容滿面地離開了，達利安抱著胳膊嘆氣：“你該做一個君主，奧爾?！?/br>
    奧爾臉瞬間紅了：“親愛的，我知道你有多愛我?！边@樣尬吹，實在是讓他……久違地腳趾摳地了，“走吧，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忙?！?/br>
    相對于奧爾，幾個小時后，從王宮里歸來的威廉王子，卻一臉暗淡地垂頭喪氣走進了書房。

    “?！币槐滩璞煌频搅怂拿媲?。威廉抬頭，他的妻子，莫薩娜也端著一杯奶茶，正在對面坐著。

    “我以為您從那邊兒回來后，心情總該是更好的。那位殿下提出了什么讓您為難的事情？”

    “……不，是我提出了讓他為難的事情?！蓖詈粑?，挺直了背脊，“是牛奶?！?/br>
    “牛奶？”

    “對?！蓖詿o力地笑了笑，將之前在魚尾區發生的事情，說給了莫薩娜。

    看來這半年的時間過來，他們倆之間的關系，緩和了很多，很顯然威廉會這樣坦誠是為了從莫薩娜那里得到意見。

    “我還沒去看那部電影，看來真的很有趣，明天我會去?！蹦_娜專注地傾聽著，“動畫？只聽您說我就能感覺到那當中的神奇，母親把拷貝留下了？有點遺憾，但如果是我，我也會留下反復觀看的?！?/br>
    直到威廉說到牛奶，一直樂于發表意見的莫薩娜，忽然安靜了下來，可是威廉也安靜了下來。

    莫薩娜不得不主動開口：“母親訓斥你了？”

    “……不，沒有。母親沒有訓斥我。母親……甚至讓我走過去，示意我跪在她的身邊，撫摸我的頭，然后說‘你真是個好孩子，威廉。這件事我知道了，回家去吧?！椭皇恰@些?！蓖畢s更頹喪了。

    “啊……”莫薩娜敬佩又畏懼地發出了一聲感慨，“這可真是……無法形容，只能說，果然是國王陛下?！?/br>
    “莫薩娜，你也是怎么覺得的嗎？認為我只是個孩子？”

    “坦白地說，如果我是母親，我會將您訓斥一頓，給您一些處罰，比如將您禁足，收回您的一部分權力，或者把與血族王儲交流的工作交給別人。但這種手段毫無疑問，太粗暴了?！蹦_娜攤手，“請別瞪我，殿下。因為您想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可笑了。那些牛奶除了給我們帶來微不足道的稅金外，與王室還有別的關系嗎？

    因為飲用牛奶有人生病或死亡？那不過是因為買牛奶的人太愚蠢，或賣牛奶的人太惡毒。您為什么要把精力放在這些下等人的身上？”

    “您……毫無同情心嗎？”

    “我當然有，但我的同情心是珍惜的寶物，只會給予那些與之相匹配的人，過于泛濫的同情對于統治者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就如我的愛只給了您，與我們的孩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