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開了馬丁，用那種略微彎腰低頭的恭敬又畏懼的姿態，站在了奧爾的面前。

    “我是來買食物的，我聽您的兒子說，您愿意出售面粉、土豆和大豆？”

    “土豆和面粉我這里有一些，大豆還沒成熟?！崩腺M曼把頭壓得更低。剛才還很活潑的馬丁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他躲在了父親的身后。

    “我不是強盜，我是來購買食物的，畢竟作為一個警察來說，我的工資也并不高?！眾W爾笑了笑，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和。

    “請您稍等，先生?！崩腺M曼依然很緊張，他帶著馬丁回到了房間。

    他沒邀請奧爾進去，這是對奧爾的防備，但同時奧爾也樂于如此，他也不想獨自一個走進陌生人的家里。

    老費曼陸續扛出了兩個口袋，一個里邊是面粉，至少有五十斤，但都是喬治面粉店最差的那種面粉。

    即使不過篩，但為什么這些人就不樂意把石頭稍微挑揀一下呢？或者說，他們碾面粉的風車磨坊里有這么多的石頭和灰塵嗎？

    在肚子里埋怨的奧爾突然一愣，他想到了什么——磨坊可不屬于平民，他們磨面粉是要給對方報酬的。當石頭和灰塵占去了面粉重量，那“多”出來的那些面粉，當然就能落在磨坊主的口袋里了。

    當然，這只是奧爾自己的猜想，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5艾柯10磅……4艾柯也可以?！眾W爾只是看了他一眼，瞬間老費曼像是被嚇著一樣，改了口。

    奧爾掃了一眼：“有過篩過的面粉嗎？”這種面粉他帶回去至少要篩兩遍，他根本沒有這個時間。雖然可憐老費曼一家，但他沒有那個資本通過消耗自己的金錢，甚至浪費食物去幫助他們。

    “沒有……老爺?！?/br>
    “那我還是看看土豆吧?！?/br>
    “……”老費曼露出奇怪的表情。

    這年頭的土豆還很小，大多數都是雞蛋大，更小的則只有乒乓球大，味道發澀，稍不注意還有可能中毒，體面人是不會吃這種東西的——同樣情況還有紅薯，現在的紅薯個頭還很小，里邊有很多纖維，口感也并不甘甜。

    老費曼大概以為奧爾是在作弄他，但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是不敢怒，更不敢言的。

    “10磅2艾柯?！崩腺M曼將頭壓得更低，他很怕奧爾突然出手打他一頓。

    “我要60磅土豆?！蓖炼闺m然小，但相對好處理得多。

    “另外，我想看看您的大豆，我知道，雖然大豆還沒有成熟，但也是可以出售的對吧？”

    這個季節的大豆，就是毛豆。每年這個時候，在種花家的奧爾都會買上一大袋子的毛豆，給自己煮上兩大鍋。在這個世界是沒那么多的佐料了，他加不起，但最普通的鹽水煮毛豆還是沒問題的。

    “……”老費曼有些猶豫，直到奧爾把賣土豆的12艾柯交到了他的手里。

    兩個5艾柯，一個2艾柯，三枚硬幣在老費曼仔細看過后，被他緊緊握在了手里。

    “好的?！彼苷J真的答應著，仿佛在進行了激烈的思想斗爭后，答應下了一件出賣靈魂的事情。

    我只是想過來弄點泥土，順便買點糧食而已。奧爾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著，到底是這個世界的人腦補能力太強，還是他表現得太引人誤會了呢？

    無論如何，老費曼還是帶著奧爾走向了黃豆田。田里亂糟糟的，雖然奧爾也是五谷不分的人，但也能看得出田里的植物種類十分的豐富。

    老費曼抓住某種植物，拽了一下，無數昆蟲從里邊飛了出來，包括但不限于蚊子、螞蚱、蟋蟀、飛蛾、螳螂、瓢蟲……

    那場面讓奧爾頭皮發麻，他無比慶幸今天穿著制服，把自己從頭到腳都包裹得整整齊齊。

    當鋪天蓋地的蟲子消失，老費曼也把奧爾想要的黃豆藤拽出來了。

    那上面確實結了一串串的豆莢，只是比奧爾曾經見過的豆莢要短小干癟。

    “賣嗎？”奧爾問。

    “您要買這個？”

    “我要買上面的豆莢?！?/br>
    諾頓帝國頂級階層吃黃油、牛油，稍差一些的人會吃菜籽油（對，比如現在的奧爾），人們不吃豆油。豆腐和豆漿不存在，因為豆子有疏通腸道的功能，所以也屬于不體面的食物。

    “您要買多少？”

    奧爾思考了一下他已經買下來的60磅土豆，他的想法是請老費曼幫忙把東西搬到車站。從公共馬車到公共火車，中間轉乘要走的路線并不長?；氐紧~尾區時，分局、宿舍和車站都很近，他應該能夠碰到個熟人吧？

    “20磅，可以帶少量的枝蔓?！眾W爾再次著重一下只要豆莢，否則只是老費曼拽出來的這條藤必然就不下20磅了。

    “一共8艾柯?！崩腺M曼咬緊了嘴唇說，“先給錢，而且我要跟您換兩枚10艾柯的硬幣?！?/br>
    他把剛剛的12艾柯遞了過來。

    “好?！眾W爾在口袋里摸了摸，他今天一共就帶了50艾柯出來，結果只有一枚10艾柯，他把這枚交給了老費曼，“我得去找個地方換錢?！?/br>
    拿到了一枚太陽頭像的10艾柯，老費曼很高興，他看著奧爾的眼神也總算不再像是看著犯人一樣了：“當然，我會在這為您摘豆莢的！讓馬丁帶您去鎮子上吧！馬??！”

    “在這！”

    奧爾還以為馬丁留在了家里，當這孩子突然竄出來時，嚇了他一跳。

    “帶這位老爺去鎮上，還有，把你的mama叫來，讓她帶著一條新麻袋過來?！?/br>
    “是的，爸爸！”雖然因為離得遠而不知道詳情，但這個機靈的男孩能看出來，奧爾買了更多的東西，他高興且激動，有很多事情想詢問，但被他忍住了。

    “如果夠好，我還會再來的?！痹诟R丁離開前，奧爾說。雖然他稍后也是會驗貨的，但能少些麻煩總是好的。

    “當然！老爺，當然！”

    奧爾和馬丁走回了鎮上，比起城里，現在是個時間鄉村的氣溫更高一些，總算讓奧爾有了一點點夏天的真實感——也只是一點點，奧爾過去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有懷念桑拿夏日的一天。

    而最終，奧爾還是站在了“傳說中”的奶酪店門口。

    充滿牛奶的香氣？不，很臭，和酸奶味稍微有些接近，但濃度上至少乘了100的奶臭味。

    奧爾正要走進去，發現馬丁沒了。他扭頭找了一下，男孩已經躲在了一百米外的一棟房子的角落里，正探出半個頭看他。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男孩對他擺擺手，立刻縮進去了。

    看來雖然馬丁很推崇這家奶酪店，但它的名聲至少在馬丁這樣的孩子眼中，可不算好。

    “哦！您好這位先生，您要買奶酪嗎？我家的奶酪有一百多年的歷史，我們做的都是上等奶酪。當然，我們這還賣黃油，也是上等的！”穿著圍裙的矮胖老板看見奧爾后，立刻出來招呼。

    ——他那條滿是綠霉的圍裙，很難說還能起到什么作用。

    奧爾決定以后多定兩份鮮牛奶，他要自己制作黃油和奶酪。

    “怎么賣？”

    “奶酪每磅23艾柯，黃油17艾柯?！?/br>
    “……”奧爾忍住皺眉的沖動，“您賣的價錢比城市里還要貴?！?/br>
    雜貨店也賣奶酪和黃油，胖老板的出價奶酪貴了足足8艾柯，黃油貴了5艾柯。這是把奧爾當成肥羊宰了。

    “我賣的是上等品，先生?！迸掷习逡廊恍Σ[瞇的，“不是那些外國來的便宜貨，是用我們諾頓帝國的本地牛，本地奶，做出的本地的上等奶酪?！?/br>
    這臺詞似曾相識，看來無論哪個世界，商家都會找出差不多的廣告詞。

    老板也沒有降價的意思，奧爾只能無奈表示：“半磅黃油，8艾柯的就好?！?/br>
    其實奧爾什么都不想買，但那樣這個老板也不會給他換錢。

    “稍等，先生?！崩习褰o高二切了一塊黃油，看大小份量應該還算足。

    奧爾買了黃油，也成功找老板換來了一枚10艾柯面值的硬幣，有點玩游戲做任務得到任務物品的感覺。

    把半磅黃油塞進口袋里，奧爾離開了奶酪店。

    馬丁立刻從角落里竄出來，繼續給奧爾帶隊。不過回去的路上，少年突然沒有之前那么活潑了。

    “先生?！?/br>
    “嗯？”

    “我聽我mama說，您是皇、家、警、察?！彼涯莻€詞的每個發音都咬得很重，他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奧爾，“那要怎么成為皇家警察呢？”

    “我也不知道，因為這份工作是我父親給我找的?！眾W爾沒給這個少年灌一些當個好人、努力學習和鍛煉之類的雞湯，即使他剛來到這個世界只有短短的一個禮拜，但他也很清楚，這是一個上行通道幾乎被徹底堵塞的世界。

    第18章

    馬丁是個好孩子，聰明有膽量，會根據更多的情報來做出不同的反應，不是魯莽，會躲避。但他作為一個農民的兒子，在諾頓帝國長大后，大概率會成為工人、農民、奴仆，而只要稍微走錯一步路，他就會成為強盜、小偷和流浪漢。不是說工人農民不好，但看看水溝街的工人，再看看那馬丁的父親，就知道這個時代的工人和農民過的是什么日子了。

    除非馬丁有著遠超常人的智慧，還有遠超常人的運氣，否則他最終的歸宿就是用一口6艾柯的木板棺材葬在大墓地里，連塊墓碑也沒有。

    至于南大陸殖民地，奧爾不知道，也不敢亂說。

    這個答案讓馬丁抿緊了嘴唇：“您的意思是，因為我的爸爸很沒用，所以我的未來也只能是和他同樣沒用嗎？”這是一個孩子在說賭氣的話了。

    “你覺得現在我很有用嗎，男孩？如果按照你的這種想法，那么世界上的父母只有成為皇帝才是有用的?！眾W爾嘆氣，他并不會生這個孩子的氣，這樣的質問反而說明這個孩子真的很聰明，他現在就在探索人生的出路了，奧爾像他這么大的時候，絕對沒有他這樣的腦子。

    “鐺！鐺鐺！鐺鐺鐺！”鎮子上的鐘忽然敲響了起來。

    奧爾以為無論發生了什么，都該是這是鎮子上的事情，和他無關，所以依然和馬丁走向去費曼家的路上，直到他們的背后忽然響起雜亂的的腳步聲。

    “警官！警官！您真是我們的救星??！”

    奧爾抽出了警棍，即使跑在最前邊的大腹便便的老紳士看起來沒多大的戰斗力。

    “有人被殺了！哦，太陽神??！”老紳士在胸口畫了一個圓，這代表太陽，和藍星那邊畫十字架意義差不多。

    “這事情應該找鎮警長?！眾W爾干巴巴的說。

    “死的就是鎮警長?！闭f話的竟然是剛才的奶酪店老板，因為他太矮了，所以被其他人擋在了身后，“他也是白樺鎮唯一的警察?！?/br>
    “……”他或許應該選擇下一個假期再出來的，畢竟對泥土的需求也不是那么的急切。

    以奧爾這一個禮拜從大麥克那接受的關于警察的知識，他現在還真的有義務和責任接手這個人命案子。

    諾頓帝國警察的各項職責是寫進了法律的，但有個問題，關于專門的警察守則，警探那個級別在獲得徽章時也會得到一本冊子?？墒?，身為巡警，他們不但得不到白送的，甚至提出購買申請上級也不會下發的。于是，作為巡警，他們只能將各種法律法規口口相傳。

    大麥克真的是一位盡責的老師和前輩，這幾天對奧爾的教導是傾其所能了。

    比如眼前的情況，因為諾頓帝國的警察守則很大一部分承繼自軍法，所以當遇到突發事件，而當一片區域里的上級死亡后，次一級的警員會直接獲得指揮權。

    同級別為復數時，皇家警察比普通警察自動高半級。

    “我只是個見習巡警，我沒有獨自辦案的資格?！眾W爾繼續反駁。

    這個是他胡謅的，實際對見習巡警的管束沒那么嚴格，他能做一切巡警能辦的事情。不過，奧爾打賭，這個鎮長和鎮子上的人沒人知道這一點。

    “這沒關系，我可以給您一個授權?！辨傞L依然笑瞇瞇的。

    白樺鎮的警長死了，但他們只想找一個陌生的菜鳥來接手他的謀殺案。

    情況十分的不對啊。

    奧爾皺眉：“一定要我接手的話也可以，那么第一，給我一份有鎮長開具的臨時委任文書吧?！?/br>
    雖然現在這份警察的工作是他兩次生命中的第一份工作，但是，他不是沒從各個渠道了解到工作經驗。比如，在工作時能留下書面文件，就一定要留，不能嫌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