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真不是我爹? 第217節
怎么有種三堂會審的架勢? 不是吧,他不就是想和扶蘇拜個把子,至于這個樣子嗎? 張嬰心生緊張,左右看了幾眼,遲疑地在屬于自己的小凳子上坐好,小手輕輕握拳放在膝蓋上,背脊挺得直直的。 嬴政先讓尉繚和張蒼繼續匯報近日來咸陽方面的情況。 尉繚先起身,拱手道:“回陛下,目前羊毛線銷售很火熱,在行商們的帶動下,羊毛線和羊毛在九原等北方駐軍區域賣得最好。但也萌生了一些問題,比如溢價嚴重。 蒙恬統帥希望陛下從少府調幾位擅長核算的郎官幫忙,免得將士們辛苦打仗得到的戰利品,被那些狡詐的商戶用幾件毛衣都給輕松騙走?!?/br> 嬴政微微頜首,道:“這事李廷尉已經去安排了?!?/br> 尉繚重新坐下來,張蒼起身道:“陛下。越來越多的商戶沒有進入市中銷售,而是找到黔首交易,這便損失了一部分的關市稅。臣認為必須盡快在九原等羊毛羊線銷售量極大的地方,盡快開放“市”進行收稅?!?/br> 嬴政平靜道:“就這么去辦?!?/br> …… 尉繚和張蒼將所有的正事說完之后,嬴政的手指輕輕叩了叩案幾,讓他們說些最近大秦黔首不一樣的與羊毛線有關趣聞。 扶蘇一聽到這話就知道來了,他下意識給了張嬰一個安撫的微笑。 張嬰被扶蘇這一眼看得有些緊張,身體坐得更直了。 張蒼則有些莫名其妙,他不動聲色地看向尉繚。 尉繚先是一愣,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來在六年前他也曾參與過類似的事情。 那一年扶蘇公子遠赴九原駐軍,咸陽起了大火,公子寒在朝臣們的強烈舉薦下負責處理咸陽火災的相關事宜。 嬴政應允了。 兩個月之后,陛下將公子寒,他,還有其他相關負責的官吏都召集到偏殿,也在一個大方桌旁邊坐著。 當年是李廷尉與王丞相先開口,兩位重點說了一下咸陽宮的損失,咸陽大貴族的損失,以及火災之后引發了疫病等等麻煩。 最后,嬴政引用這些后續麻煩,將公子寒從頭批評到尾,說他做事瞻前顧后,又極為莽撞,把公子寒噴得一個禮拜都沒有上朝。 回憶至此,尉繚大概猜到知道嬴政想要他說什么。 不過…… 他又偷偷狐疑地看了一眼張嬰。 張嬰竟如此受寵,居然能享受王族公子們的待遇? 雖然那些公子也不是很想得到這樣的優待。 尉繚放緩思緒,這樣的話輕聲道:“別的倒是不多,但自商鞅變法之后的走婚制度,隱隱又有抬頭的趨勢。前來官府登記婚約的男女有所降低?!?/br> 尉繚說完見嬴政沒有絲毫動靜。 他也覺得自己有些傻,這種情情愛愛的事情拎出來說也沒有什么教育意義。 尉繚垂眉思索,忽然想到來時路上聽到的一個案例。 尉繚道:“前些日子,沛縣出了一個頗有爭議的盜竊案。有幾名男子去一家農戶行竊。本來被主法官判了群盜罪,其中一名男子不服。 他去衙門乞鞫時,男子聲稱他和那些人并非是一伙的,他只是傾慕那一家的女子,偷藏了女性的衣服,絕對算不上群盜罪,而且他也與那位女子相戀了。 他說在瑯琊郡,陛下都對牛郎織女網開一面,這屬于有實例,官府也應該參考這個情況,對他從輕發落。有不少黔首見女子確實喜愛這名男子,也支持這名男子,希望官府從輕發落?!?/br> 盜竊罪:一般就是罰錢,錢不夠就去做徭役,用工錢抵扣。 群盜罪的性質截然不同,犯罪者不光在臉上刺青,還要斬去左腳腳趾,更嚴重的要被抓去做城旦。是僅次于謀反的最嚴厲的罪行。1 尉繚說完,嬴政看向了張嬰,開口道:“阿嬰認為官府會怎么判?” “???應該是按秦律來判?!?/br> 張嬰聞言有些納悶,“法不容情呀,難道有官 吏徇私枉法?” “咳咳……”尉繚差點咳嗽出聲,回想起公子寒戰戰兢兢的模樣,再看張嬰振振有詞敢于反問的表情,他看張嬰的眼神都透著詭異。 嬴政的目光落在趙文身上。 趙文心領神會地走出來,拱手行禮,看向張嬰溫聲道:“嬰小郎君,說得對也不對。自商鞅變法以來,你可知大秦的秦律為何每年都在變化嗎?” 張嬰遲疑了會,道:“莫非是韓非那句,不期修古,不法????!?/br> 嬴政拿湯碗的手一頓。 不光嬴政疑惑,尉繚和張蒼心底都發出驚呼,怪不得張嬰會被陛下和長公子這般看重,小小年紀連對韓非的著作都有所了解么。 趙文道:“對。尤其在現在,六國余孽經常用秦律嚴苛來抨擊大秦律令,所以御史、廷尉都很關注民眾對秦律的認可度。 嬰小郎君可知我大秦律是如何調整?是每年,各地郡縣的秦吏們將一年中遇到的判案問題,黔首們對判案結果的支持、反對等數據統計交給御史,御史再在廷尉交流,再對秦法進行修改。 這一次的案件,法官一開始輕判了,但后面被其他不滿的盜匪親屬也去去衙門乞鞫,才回歸原判。 但這是一例,而且是群盜案,若以后單獨作案的盜匪們有樣學樣,黔首們也因為故事有了憐憫心大規模支持或者反對某個律令,廷尉便有可能酌情修改?!?/br> 張嬰大概明白扶蘇的意思,同時也有些驚訝,傳說中的暴秦居然也有傾聽民聲的一面。 他開口道:“所以你覺得牛郎織女這個故事不應該擴散出去,助長了某些不良習氣?” 趙文又是一驚,沒想到張嬰會這么快意識到潛臺詞。 他將之前準備的腹稿都刪了,先點了點頭,然后感慨道:“小郎君果真聰慧。因為牛郎織女這則流言,有許多與秦律不符合卻沒有受罰的現象,如,牛郎盜竊不受罰,反而得了一位仙女做妻;仙女明明知曉對方盜竊,卻隱瞞不報官,這按律是要與盜竊者論罪同處。 這些不像秦律,更像是舊楚律法,極有可能被六國余孽挑撥,又要說大秦秦律如何比不上舊楚了?!?/br> 張嬰卻覺得趙文的話有些上綱上線了。 他忍不住道:“可我編造了將近十來個版本的牛郎織女,那些故事里,有牛郎和織女終成眷屬的,也有織女反殺牛郎的,牛郎和織女本是天上星宿下凡歷劫的……這也能影響到黔首們的判斷嗎?” 趙文伸手指了下天,然后道:“小郎君,這大秦的秦吏、大商戶、黔首們都不是傻子。像這樣的流言蜚語,若無官方支持大力推動,十日內壓根無法在大秦大肆傳播。 大家都認為上面有所縱容,那么在判案時,部分秦吏自然會考量?!?/br> 趙文還有一句話沒說,陛下明明很厭惡混亂的男女關系,之前給巴清立貞節牌坊,下令將春社男女活動禁止,甚至還說出“防隔內外,禁止yin佚,男女絜誠?!钡脑?。 可這一切在面對張嬰的時候,全部無所謂,任由張嬰踩踏試錯。 張嬰抿了抿唇,他認可趙文的分析,卻不是很服氣。 他下意識犟嘴道:“但我只是想賣個毛衣??!” 一個做商戶的,做點啥還得考慮黔首們精神文明建設不成? 在旁邊聽了一耳朵的尉繚和張蒼也覺得趙文的話話有些苛責。 說到底,張嬰六歲不到,以面面俱到的標準來要求他,有些過于嚴苛。 況且大秦講究各司其職,張嬰是臣之子又不是繼承人,壓根沒必要這么去要求。 趙文也不知道要如何作答了,他偷偷地看向嬴政。 嬴政忽然道:“阿嬰,你還記得當初說服朝臣從羌族購買羊毛時說的話嗎?你 說,羊毛羊線不只為利,是大秦與羌族合作的象征,政治的延續?!?/br> “嗯,對啊?!?/br> 嬴政目光落在張嬰不怎么高興的小臉上。 他揮了揮手,張蒼表情還有些愣,尉繚卻立刻懂事地起身,知道嬴政是要說些私下的話進行教導了,他拱手告辭,張蒼連忙起身,緊隨其后。 等尉繚和張蒼離開,趙文將廂房的大門關上。 嬴政起身,走過來戳了下張嬰的眉心,道:“阿嬰,你既然讀過韓非的著作,應當知道術,那是駕御群臣、掌握政權、推行法令的策略和手段。 術主要用作作察覺、防止家仆家臣犯上作亂等,換言之便是掌控人心。 術這是必須的,但做事不能只講究術。阿嬰你做事一切以“利”出發,只求目的,不看過程,也不會思考后續有可能造成的后果,這樣不行?!?/br> 張嬰聽得有些懵逼,道:“是,是嗎?” 他不過是把21世紀的宣傳方法改了改套用。怎么在他們的話語中變成了cao心大師。 嬴政輕笑一聲。 扶蘇也在一旁認可地點頭,補充道,《禁書》用的是人心,越禁越愛看的窺探欲。羌族的價格戰也用的是人心,就連這次牛郎織女的不同版本,這依舊是針對不同受眾群,不同類型的人而設置的故事,用的還是人心。 扶蘇分析了一遍,表情忽然變得有些復雜,補充了句,上一個如此善用人心的還是呂不韋。 張嬰立刻警覺,向扶蘇做出憨憨的的笑容道:“阿兄,阿嬰不知道啦,真的沒有想那么多?!?/br> “扶蘇,阿嬰與呂相不同?!辟u了搖頭,聲音透著輕蔑,“會想到用嫪毐擋禍,算什么術。呂相更類商賈,著重當前?!?/br> 扶蘇一頓,涉及上一輩宮廷內事,不好開口。 張嬰倒是雙眸一閃,再說點,仲父,這算是一手八卦啊。 “阿嬰?!辟洳欢硪痪?,“天生的上位者?!?/br> 張嬰:…… 他差點一頭撞在桌子上,這話什么鬼??! 仲父!吐槽役不適合你??!是想神補刀刀死我嗎?! “倒也并非如此,只能說阿嬰心思細致,較為敏銳?!?/br> 扶蘇忽然溫和地笑了笑,摸了摸張嬰的小腦袋,溫聲道,“阿嬰日后做事可以多依賴父皇、我一些,少自己拿主意,再……” “不行,你這會將他養廢?!?/br> 嬴政露出不贊成的視線,“阿嬰有才能,不可浪費,要盡快學會獨當一面。讓他去做事,真出了問題再來找我們商定,但不可以提前來詢問我等,不可養成依賴?!?/br> 扶蘇聞言一愣,怔愣地看著嬴政道:“父皇,你今日,難道不是介意阿嬰先斬后奏才搞出這陣仗嗎?” 嬴政一臉無語地看著扶蘇,道:“我何時會介意這個?阿嬰想先斬后奏也可?!?/br> 扶蘇:?。?! “父皇這……你,你居然又有了這樣的打算?!” 扶蘇捏了捏眉心,然后嚴肅地看向嬴政道,“二弟當年處理少府完的事,從此再也不敢踏足朝堂。三弟處理了咸陽大火,足足半年不曾出過宮……還有四弟和五弟,他們都被政務打擊得自信心全無,現在又是阿嬰?這樣太嚴苛了!” 嬴政忽然開口道:“但你挺過來了?!?/br> 扶蘇一愣,臉上忽然閃過一抹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