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新娘 第285節
窮人之所以會永遠窮下去,是因為他們習慣用貧窮的目光看待事物,連思想都透出貧窮的氣味。 時間就是金錢。那些窮人寧可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去乞討一塊面包,也不愿意花上幾個小時研究如何用面包賺錢。 在這樣的環境下長大,他一直以為,想要有錢,必須先學會把一切置換成金錢。 時間是錢,性命是錢,感情也是錢。 沒什么是永恒的,也沒什么永遠不會被侵蝕。 唯獨利益永存。 有時候,他甚至不需要真正地讓出利益,只需要知道對方想要什么,就能讓對方心甘情愿地為自己工作。 直到成為這座城市唯一的統治者,他才發現,貧富并不是與生俱來。 貧窮不一定是因為不夠努力、不夠聰明,也有可能是因為交通不便、資源匱乏。 而交通是否便利,資源是否富足,都是統治者說了算。 頒布法令實行貧富隔離,是最低級的手段,容易引起公憤。 想要隔離少數群體,只需要把少數群體中的一兩個人提拔到高位,讓所有人都看到這一群體受到了怎樣的優待,而這優待與他們的條件是多么不匹配,自然會對該少數群體產生排斥心理。 整個過程中,沒人會發現這是上位的有意為之,就算發現了,也不會把矛頭對向上位者。 人們只會謾罵、攻擊弱者。 隔離就是這樣形成的。 人人生而不平等。 因為,人性如此。 “傅野”盯著謝黎,眼神冷得可怕。 他幾乎是控制不住地想,為什么傅野這么平庸、愚蠢的人可以碰見謝黎,可以被她長篇大論地安慰,可以看到她溫柔的微笑,而他小時候—— 但不到幾秒鐘,他就冷靜下來,遏制住激烈起伏的情緒。 剛剛并不是他的真實想法。 這具身體紊亂的荷爾蒙影響了他。 他對自己的現狀很滿意,對自己的過去也沒有任何遺憾。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他憑借自己的力量搏殺至高位,遠勝于她口中的陳側柏,沒必要感到遺憾。 而且,傅野會碰見謝黎,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因為謝黎也是一個平庸、愚蠢的人,有著無用的善良心腸,明明已經自顧不暇,卻還是會用體溫去溫暖毒蛇。 他來到這里,不過是想看她和傅野的笑話。 在他看來,傅野沒有任何可取之處——頜面歪斜,牙齒不齊,耳朵位置不對稱,盡管身材高大,兩肩卻一高一低。 這樣一個在外貌上有著明顯缺陷的人,卻因為會說甜言蜜語,會吃剩飯,會帶她參觀花園,她就忘記了所有原則,任由他親近了。 這不是笑話是什么。 第199章 chapter 13 謝黎看了一眼手機——傅野沒有收走她的手機, 但養老院里也沒有信號,現在她的手機就是一塊只能看時間的板磚。 已經是晚上十點鐘,修怎么還不來? 她跟傅野話不投機半句多, 快要虛與委蛇不下去了。 謝黎琢磨著, 難道是眼前的情況不夠激烈, 沒能吸引修的注意力? 回想起之前跟修的交鋒,他似乎十分熱衷于剖析她。 也許, 她可以試著跟傅野傾訴一些心事。 不管有沒有用, 先試試再說。 想到這里, 謝黎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抬手握住“傅野”的手。 握上去的一瞬間, 她忍不住一個激靈——“傅野”的手太冷了。 他的手掌很大, 骨節分明,卻異常冰冷、滑膩, 如同某種令人不適的爬行類動物,表皮覆蓋著一層極為黏稠的分泌物。 她手指反射性地動了一下,立刻拉出一根半透明的細絲來。 謝黎有些反胃。 她把這種古怪的現象, 歸咎于養老院里不知名的實驗。 謝黎強迫自己不去想手上可怕的觸感,清了清喉嚨, 盡量自然地說道:“你知道, 我爸媽經常跟我說什么嗎?” “傅野”比她高出一個頭,她不擅長撒謊,沒有與他對視,不確定他有沒有看她。 但他的視線似乎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八麄兘洺Uf,我是一個戰士?!彼α艘幌? “我小時候沒什么朋友,因為我不喜歡比賽誰彈殼撿得多, 或是假扮公司員工,玩‘誰是間諜’的大逃殺游戲?!?/br> “你玩過這種游戲嗎?”她喃喃道,“就是十來個小孩,一個人扮演公司員工,另外幾個扮演其他公司派來的間-諜……誰被公司員工找到,誰就得死?!?/br> “當時的我,其實并不知道公司是什么,也不知道公司是怎么運轉的,只是直覺那些游戲讓我很不舒服,不想玩?!?/br> “我問爸爸mama,我是懦夫嗎?同學們都說我是一個懦夫,”謝黎垂下長長的眼睫毛,難得露出一絲柔軟的、不設防的情緒,“他們說,堅持下去,我會成為一個真正的戰士?!?/br> 她厭惡guntang的、沾血的子彈,厭惡大逃殺的游戲規則。 同齡人都排斥她,覺得她膽小又懦弱。 “滾回去玩洋娃娃吧!”一個小女孩居高臨下地說道,“我們不需要懦夫,只要戰士。你不想當公司員工,也不想當間-諜,可以,那你長大后,就只有被殺的份兒?!?/br> 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個小女孩當時只有八歲,卻已經明白了殺與被殺的叢林法則。 “這些年來,”她說,“我一直在用這句話拷問自己——懦夫,還是戰士?” 有人被殺了,案子被雪藏了,世上又多了一樁懸案。 除了受害者及其家屬,其他人都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她的生活也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是否要追查下去——懦夫,還是戰士? 碰見無家可歸者,嶼城政-府隨時有可能像捕殺老鼠一樣捕殺他們,幫還是不幫——懦夫,還是戰士? 父母觸犯了法律。 她知道他們本性不壞,只是迫不得已,這座城市到處都是這樣迫不得已的人。 她很想視而不見,然而那個問題就像警鈴一樣,在她的耳邊回響,令她的大腦抽痛——懦夫,還是戰士? 她選擇成為一個戰士。 他們也希望她成為一個戰士。 “我知道你干過一些壞事,”她握著“傅野”的手,近乎柔聲細語,“但也知道,你一定是迫不得已。不管你愿不愿意告訴我這里的內幕……我都會保護你不受傷害?!?/br> ——她在對“傅野”剖析內心。 他臉上看笑話的神色漸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冷漠表情。 如果謝黎可以看到“傅野”表情的話,就會發現他的面容透著一種怪異的陌生感,仿佛臉上的每塊肌rou、每根神經、每個器官,都十分恐懼這個突然入侵的人格激烈起伏的情緒。 不知過去了多久,“傅野”終于緩緩開口問道:“你要怎么保護我?” 這是一個敏感的話題。 謝黎不可能為了傅野而破壞原則,想了想,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打起來的時候,讓你躲我后面?” “然后呢?!彼麊?。 “什么?” “你會怎么處置我?”他的口吻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經心,“把我關進大牢里,讓我被媒體批判,成為整座城市的談資?” 說著,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上前一步,靠近她的身體。 她被迫后退,后背貼上生態造景的玻璃。 “謝警官,”他沒有低頭,沒有貼近她的耳邊,沒有任何調-情的動作,靠近她似乎只是為了把她逼到角落,“如果你想把我關進大牢,一兩句甜言蜜語是不行的,至少……得跟我談個戀愛吧?!?/br> 天色昏黑,謝黎看不見“傅野”的表情,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扯到談戀愛上去。 她沒有談過戀愛,也沒有跟男人調過情——現在是答應的好時機嗎? 謝黎絞盡腦汁剖析自己,說了一大堆關于自己的往事,就是為了引出這句話。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發酵,在震顫。 謝黎思來想去,心一橫,決定答應:“——好啊,如果你想和我談戀愛的話?!?/br> 話音落下,空氣瞬間凝固,安靜得令人窒息。 謝黎試圖觀察“傅野”的表情,但天色太暗了,她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他正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不知是否她的錯覺,黑暗中,那種令人不安的震顫感好像在加重。 下一刻,一陣濕冷的氣流撲面而來,有什么掉到了她的后頸上,黏乎乎、毛扎扎,似乎下一刻就要鉆進她的耳朵里。 謝黎頓時汗毛倒豎,伸手一抓。 不是蟲子,是白色的絲狀物。 過去兩天,她經常摸到這玩意兒,幾乎是立刻就反應過來——菌絲! 修終于來了。 太好了,她的判斷沒有出錯。 那種古怪的震顫感,似乎也有了解釋——修的呼吸。 跟那天她在夢里聽見的一樣。 謝黎不知自己該不該松一口氣,修的出現可能會讓情勢出現轉機,但也可能變得更糟。 想要順利離開這里,她必須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 謝黎盡量放松緊繃的肌rou,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仰頭望向“傅野”,調笑似的問道:“怎么不說話,又不想跟我談戀愛了?” ——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露出這么放松的表情。 “傅野”看著她,仍然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