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黎明 第17節
馮馮和杜朗的反應果然都很防備,尤其是杜朗,前面一些基礎信息的時候還很配合,當問到潛規則的時候,杜朗半天沒有應聲,最后她沉聲道:“你說的這些我聞所未聞?!?/br> 林不復跟常湘對視一眼,常湘說:“徐峰失蹤了?!?/br> 杜朗猛地抬起頭。 常湘像是沒有看見她的反應似的,說:“這樁案子不是只關乎姜則成一個人的事,我懷疑是連環作案,接下來恐怕還有其他的受害者。我們向你保證,今天在這里聽到的所有事情,都是警方的機密,絕對不會影響你的名聲?!?/br> 杜朗沉默片刻,沉聲說:“我無可奉告,姜則成死有余辜?!?/br> 林不復剛要說什么,常湘按住了她的手,說:“你知道一些事情的,對嗎?有些東西藏在水面下面,永遠不會停止,一些遭遇,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br> 常湘把警察證擺在桌上,金色的警徽在陽光下反射出一圈光芒,常湘的目光緊緊地鎖在杜朗精致而略顯疲憊的面龐上,認真地說:“有的人固然該死,可我們警察,也不僅僅只為死人找回公道?!?/br> 杜朗沒有抬頭,盯著警徽看了許久,戴著精致甲片的手指在另一只手的手背上不住摩挲,白嫩的手背一片通紅。 常湘沒有步步相逼,她扯下一張便簽紙,寫下了自己的電話號碼,說:“想起了什么隨時聯系我?!痹捔T,她和林不復告辭。 林不復跟在常湘身后,出了辦公室的房門,林不復與常湘步調平齊,遲疑著說:“杜朗她……” 常湘看向他,林不復接道:“真的好漂亮啊?!?/br> 本來以為他要發表什么見解,常湘無奈地抿起嘴唇,停下腳步看向林不復,強大的氣場嚇得林不復原地立了個正,舉手做投降狀。 第26章 禽獸之衣(三) 姜則成的案子至今沒有任何進展,林不復帶著一小隊的人拿著姜則成的照片在紅燈區的所有店面挨家排查,問一個人一個人搖頭,別說常不??土?,都說見都沒有見過。 林不復不信邪,想要查店里監控,結果好家伙,要么就是文件丟失,要么就說自己攝像頭壞了。警方氣,氣也沒辦法,這種地方,誰會傻到自己把監控往警察手里塞。 到現在為止,別說證據鏈了,連有用的證據都沒找到什么。 姜則成被活剝皮,現場一片血泊,第二天凝上了冰,連一塊腳印都沒能留下。 姜則成的尸體研究價值非常大,宋坦琢磨了好幾天也沒想出來兇手到底是怎么把整張人皮剝下來的——切面實在是太光滑了,幾乎沒有一點黏連的地方。宋坦把關注點都放在創面上,忽視了一些顯而易見的東西,直到徐峰的資料全部處理完,法醫科才出具了一份意義重大的報告。 姜則成的舌頭被自己咬斷了一半,牙齒也有不同程度的破損。 車衡看著這份報告,眉心又糾結了幾分。 這說明再次證明了姜則成是被活剝人皮,且兇手在作案的時候根本沒有用東西堵住姜則成的嘴……那為什么沒有人聽到喊叫聲? 姜則成現在已經被解剖了,聲帶根本沒有受損,且沒有攝入過任何藥物。 趙黎看向車衡,問:“你能做到嗎?” 車衡搖搖頭,片刻后,他突然抬起頭,說:“有一種可能?!?/br> 他走到林不復身邊,說:“可能是團伙作案?!?/br> 他說著,伸手卡住林不復的脖子,在林不復懵逼的時候,收緊了手,林不復頓時張大了嘴巴,一只手握著車衡的手腕,震驚地看著他,喉嚨里發出嘶嘶的聲音,車衡又稍稍加大了一點力氣,這回連嘶嘶的聲音也沒了。 車衡瞬間松開手。 林不復咳嗽起來,常湘皺起眉頭,她看了一眼林不復,說:“你是說,在一個人給姜則成剝皮的時候,另一個人維持著同一個力度卡住了他的喉嚨,讓他發不出聲音。但是姜則成身上還沒有捆綁痕跡,也就是說可能還有人在按著他的手和腳。車衡,要么是你腦子有病,要么是犯罪團伙腦袋有病?!?/br> “目前我能想到的只有這一種解釋?!避嚭鉀]有理會常湘的夾槍帶棒,回答道。 趙黎裝作深沉狀拄著下巴,手指擋在嘴巴前偷偷地笑了起來。 徐峰跟姜則成曾經合作過多次,兩個人是爛片檔的王者搭檔,大多喜歡動用年輕的“小鮮rou”演員,拍攝無腦愛情片。被糟蹋的“愛豆”有不少,但是吸粉是真吸粉,兩個人獲得的利益是在是太大了。 徐峰于23號去鄰市參加一個發布會的活動,原計劃是25號回來,結果27號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家里人有點擔心,開始想方設法地聯系徐峰,沒有收到任何回應,這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據他的助理反應,徐峰是在24號晚上脫離他的視線的,家人稱最后一次與徐峰聯系也是在24號晚。 警方試圖定位徐峰的手機和號碼,無果。徐峰的手機裝了反追蹤系統,電話號碼最后一次往電臺發送信號是在鄰市和本市的邊界,之后徐峰音訊全無,家人于26號晚上報案,警方于27號立案,28號,常湘把案子提到了市局。 姜則成的死因蹊蹺難尋,不知道他的好搭檔徐峰,是不是也“光溜溜”地跟他作伴了。 就在此時,常湘的手機收到了一個來電。 “好,兩點見?!背O鎾鞌嚯娫?,看向眾人,說:“是杜朗?!?/br> 時隔五天,常湘和林不復再次來到了杜朗這棟位于郊區的僻靜的小工作室,見到杜朗的時候,常湘和林不復都愣怔了一下。 杜朗是個女演員,無論何時何地,她都保持著光鮮亮麗的樣子,上次見她時她雖然疲累,卻依然畫著精致的妝容??墒沁@一次她整個人憔悴了不少,只在唇上涂了口紅,這顏色襯得她的臉色愈加蒼白,乍一看上去,仿佛剛吸過血的女鬼一樣。 杜朗疲憊的朝他們笑了一下,說:“見笑了,請坐?!?/br> 常湘和林不復在她對面坐下,杜朗說:“我想好了,我會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們,至于對你們有沒有幫助,我就不得而知了?!?/br> 杜朗說著深吸了一口氣,兩只手緊緊地攥在一起。片刻后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說:“你們離開之后我想了很多,可是還是覺得難以啟齒?!?/br> 兩個小時后,常湘和林不復從工作室走出來,林不復臉色不太好看,說:“他們都是畜生嗎?” 一張紙單夾在常湘的手機與手機殼之間,里面是杜朗給他們列下的,與她同期的所有女演員的名單。如果換個名稱,那么可以叫做——曾被姜則成與徐峰性侵過的所有可能的女演員的名單。 杜朗寧死也不想再回憶起那一天。她們幾個人被迫去陪給公司投資的大客戶去喝酒,席間那些人的手一直在她們身上亂摸,像是裝作不經意,又像是理所當然,逼著她們喝下一瓶又一瓶的酒。一個女孩子不肯喝,被幾個人用紅酒淋了一身,她那晚穿的是白裙子,全身都濕透了。 后來怎么樣,杜朗模糊地記不清,或者是不想記清。 有個人摟住醉醺醺的她,又喂她吃了什么東西,剩下的她就不記得了。第二天醒來是在酒店里,她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幾乎一動不能動,姜則成坐在旁邊笑瞇瞇地看著她,說她表現得不錯。杜朗不知道自己怎么表現得不錯,某個難以啟齒的地方突然鉆心似的疼起來,姜則成在她的rufang上摸了一把,走出了房間。 yindao撕裂,肛門括約肌撕裂。杜朗在姜則成的私人醫院里躺了足有半個月,出院的那天,她收到了一封郵件——一條視頻,附著一部戲的女主角面試通過的通知。 杜朗驚恐地砸翻了電腦。 她想沒有人能懂那種恐懼,那段時間她每天都想著自殺,她害怕看見姜則成,可那部戲她又不能不演,不然她沒有錢,沒有辦法解約,她不演她火不了她無法出頭,那樣她就永遠是他們手心里的玩物。 兩個月的拍攝,像是噩夢一樣。如果之后沒有遇見她的伯樂,杜朗真不知道她該怎樣面對余生。 潛規則是這個行業的暗瘡,臟歸臟,但總該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杜朗卻連說不的資格都沒有。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跟她一樣,她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將跟她一樣。 事情已經過去了三年,這是她夜夜的夢魘。她醒來夢里都是那段視頻,都是姜則成那張魔鬼似的臉,他自始至終沒說過一句威脅的話,他知道她什么都不敢做。 一想到那些畜生把那段視頻翻來覆去的觀摩,一想到許多只手就在她身后伺機而動,杜朗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努力地想遺忘,可她不能忘。常湘和林不復第一次找過來的時候她一晚上都沒能合眼,天亮時她匿名發了一條問題,隱掉了許多細節,粗略地講述了這件事,這是她這么多年來第一次面對這個問題,第一次說出自己的掙扎恐懼和厭棄,如同等待著死亡宣判一樣等待著未曾謀面的人的回答。 叮咚,叮咚。 一條,兩條,幾千條,幾萬條。 她們說,你沒有錯,你沒有任何錯。 她們說,你不臟,臟的是那些枉為人的禽獸。 她們說,你盡管去做,在保證你安全的情況下,做你所有想做的事。 她們說,夜色過后,總會有黎明。 她們還說…… 杜朗看不清了,她握著手機,哭得像一個受了天大的委屈、終于找到地方宣泄的孩子。這些淚水沖掉了她的“臟”,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勇氣。 回程的路上,常湘一句話都沒說。 年輕漂亮的女孩,如同囚籠里的困獸,一張憔悴的臉上,雙眸卻燦若星辰,那么堅定——“我今天做了這件事,可能明天就會暴尸荒野,但我不后悔?!倍爬蔬f過來名單的手指微微顫抖,常湘知道,那絕不是因為恐懼。 “名單上的人,依次去走訪,做詳細記錄,一旦有‘旁人’問起?!壁w黎意有所指,“就說是在做姜則成的人際排查?!?/br> 涉及這勾當的人員樹大根深,一旦走漏了風聲,最后什么都剩不下。據杜朗所言,對她進行性侵的人不只是姜則成和徐峰,而那個人她卻始終不敢直指其名,只是側面描繪,常湘心里已有了七七八八。 姜則成的案子要緊,順風車自然也要搭,趙黎帶的刑偵隊閑不下,絲毫不介意在暗中再來個并列偵查——兩全其美。 目前對兩人的了解,讓趙黎隱約間有一種直覺,兇手就在這份名單里面。 可如果真的只是一個女孩子,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趙黎盯著這張名單出神,掏出手機給江酒臣打了個電話呼人,目光落在一個名字上的時候,他微微頓了頓。 “藍意”——好別致的名字。 電話接通,江酒臣吊兒郎當的聲音從話筒那邊傳來,合著洶涌的風聲:“喂?大當家的啊,什么指示啊,要打哪個山頭?” 趙黎額頭青筋暴起,捏著手機的手都用力了幾分,說:“你信不信老子打掉你的頭?你在哪?過來市局,我有事要問你?!?/br> 此時,瀟灑的異常發出者聚集地管理所駐江城辦事處處長兼外勤人員江酒臣正在珠洞區別墅區的房頂上到處蹦跶,說不準哪下就會被大風吹成一頭禿瓢,江酒臣穿著那件在趙黎眼中“品味杠杠好”“帥到足以引起路人注目”的棉服,衣服拉鏈沒有拉,衣角在風中颯颯作響,他唇角勾著,眼睛里卻沒有一點笑意,嘆道:“有錢人就是有錢人,誰家的風水局都很有講究啊?!?/br> 江酒臣幾下蹦跶出別墅區,站在路邊摸了摸兜,掏出來三十四塊錢,于是他放棄了打車的念頭。 第27章 禽獸之衣(四) 名單里的人有的已經成了一線小花,就算不是,也都小有知名度。明星的身份本就多有阻礙,這給警方的調查又增加了難度。如果只是調查姜則成的死因,那么名單中三分之二的人都可以排除嫌疑,她們到處拍戲演出,早就不在江城了,有充分的不在場證明。 可警方還有另一個目的,所以還是要安排約談。 不過現在要以姜則成的剝皮案為主,警方只跟幾位還在江城的演員進行了約談,剩下的時間都安排在了幾個月后,這對于明星本人和警察都是方便。 藍意正是其中一個。 那天趙黎旁敲側擊過江酒臣,問他關于那件剝皮尸體的看法,江酒臣笑了笑,說:“你想知道我現在在查什么,是嗎?” 江酒臣一個大閑人,自從跟趙黎簽了“賣身契”,自己十分自覺,有事沒事就往刑偵隊跑,原因無他,就是為了中午跟趙黎蹭頓飯。 姜則成的案子出了以后,江酒臣雖然嘴上沒說什么,卻連著好幾天沒出現過。聽剛才電話里的風聲,趙黎心里有點猜測。 不待趙黎回答,江酒臣很坦誠地說了下去,說:“我最近的確是在查一件事,也的確是珠洞區的事,跟這起案子有沒有關聯,我真的不知道?!?/br> “活剝人皮,沒有封嘴,沒有注射藥物?!苯瞥颊f出這幾個關鍵點,笑了起來,說,“現場我也看了,沒看到什么臟東西的痕跡,或許是隱藏得好,或許真的不是。不過這不重要,有些事情怪物干得出來,人也干得出來,還有一些事——”江酒臣看著趙黎,一雙眼中盈滿了笑意,他生得好看,這樣笑起來像是古代的風流公子,甚至有些勾人,偏偏那笑復雜得很,似嘲諷似促狹的冷意冷不丁地閃現在那雙瞇得細長的眼里,他嘴唇微微動了動,說,“怪物干不出來,人干得出來?!?/br> 趙黎沒說話。 江酒臣胳膊肘撐在桌子上,拄著腮,另一只手指擺弄著桌子上的筆,他抬眼看向趙黎,面色不動,仍是那慣常的輕松的樣子,語氣卻略微沉下一點,說:“我們雖然沒有硬性規定,卻都不太愿意跟你們上邊的警察接觸,不為別的,與我們相處多了,會影響你們的判斷,你……” 他話沒說完,趙黎打斷他:“不會?!?/br> 趙黎收起桌上散亂的材料,語氣平淡,說:“一件案子發生,哪怕是鬼做的,也不會了無痕跡。我的職責,就是透過這些蛛絲馬跡找到真兇,至于他們,是人是鬼都一樣?!?/br> 江酒臣一愣,彎起嘴角。 車衡推門進來,見江酒臣竟然也在,微怔,旋即對趙黎說:“藍意的時間也約好了,在后天下午?!?/br> 趙黎點點頭,站起來,說:“人都叫過來,做一下信息匯總?!?/br> 這天是三月六號,距離死者出事已經足有半個月,所有的推測沒有任何證據可佐證,所有的側寫全部推翻,監控錄像沒有任何作用,這次的尸體也不會說話,只會拋出沒有答案的謎題。 沒有線索,沒有突破口,只有一長串的、另一批受害者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