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一心人】
再次受咒法困縛無法動彈,正面臨性命垂危之際,銀白光芒倏忽閃現,一瞬化險為夷,是那熟稔不過的身影。自巖隴山谷一別后,原以為我們不會再相見了,沒料想竟會是這般情況下重逢,我不由驚喜地喊道:「尉耆!你怎會來這兒?!」 「此事說來話長了?!刮娟壬裆坏奈⑿Φ?。豫鋒訝異地望著突如其來的尉耆,氣惱的衝上前接著攻擊:「怎的又有入侵者?!算啦,通通砍了!」 「呵呵,直是熱烈歡迎呢?!辜幢闶チ岁帉傥涔?,尉耆自幼隨我爹爹修習各路武術,可并非省油的燈,只見他長刀揮舞有如絲緞般靈動,同血脈賁張的豫鋒交手,利刃鏗鏘聲不斷,可豫鋒先前遭我兩次敗退,早已筋疲力盡,突然他腳下一滑,尉耆隨即使了個拳掌,將他順勢擊飛,本就奄奄一息的豫鋒,果然又再昏神過去。 「違逆天道之人共聚一堂,何其緣分?」解決眼前的敵人,尉耆環顧周圍,目光停在傅淵身上道。傅淵則是微蹙起眉,冷冽目光回眼瞪著他。他為何會知曉傅淵也是長渡歲月之人?我困惑地問:「莫非你倆相識?」 「當初樓蘭遭中原侵襲,旦夕間家國亡滅,我落難于崑崙山附近,便服下了長生藥于該地修行。那時遇到另一名獨自來修行的男子,同是天涯淪落人,因而與他有幾分交情?!刮娟壬裆坏氖稣f著過往經歷。原來他離開樓蘭后,曾去過崑崙山修行,無怪乎先前他對魔鬼谷那地方頗為熟悉的樣子。他接著解釋道:「先前我推測對安兒你施咒的,或許就是那名男子,于是趕路去了趟古寺調查;后來到銅里,聽任兄說你們奔赴長安拯救遭人帶走的風姑娘,便又趕路追來此地?!?/br> 「你又是怎的知曉我們在這?」為著不被青任淵的人發現,我們可是耗費許多心力,甚是靠著知悉竹林陷阱的聶雨,才能安然通過來到此處。倏爾一陣唳聲長鳴,黑墨色鳶鳥飛入屋內,高展翅翼盤旋了兩圈,最終停于他手臂上:「多虧這孩子給我領路了?!?/br> 「你竟然跟蹤我們?」煙渚皺著眉表示不滿,然尉耆并不以為意,鳶鳥飛向外頭,他拾起跌落于地的龍泉劍,隨手扔回給了煙渚,接著轉身望向無法動彈的我,道:「這般瞧來,我的推測并無謬誤?!?/br> 語畢,他瞬步至傅淵跟前,旋即交戰起來,二人鬼魅身法相似,一時竟僵持不下:「你是當年那位流亡青年?」 「流亡?呵呵,確是如此?!?/br> 趁著他倆忙于對峙,煙渚滿面憂心的瞧向我。得知當年殺了我娘的那名黑衣男子,是煙渚的生父,我確實有所遲疑,可見她奮不顧身與其交戰,定是察覺我的心思,而想替我解難;孰料除此之外,先前困擾許久,于我后背上的莫名環咒,竟也是出自他之手。 「尉耆,殺了我娘的就是傅淵!」想起了復仇之事,我提聲將實情告知尉耆,向來沉穩的他,難得張大了雙眼,吃驚道:「你說甚么?鄢陛下是遭他所殺?!」 「他左眼上的那道粗深疤痕,與當年殺害了娘的男子并無二致,而他自個也認了此事?!鼓悄旮禍Y來到樓蘭奪取長生靈藥,娘誓死不屈,卻于我面前慘遭殺害,那雙滿溢殺息的冷冽目光,如今依然令人生畏,可不同的是,我已并非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懦弱孩童了。 「竟是如此……?!刮娟然謴土随傡o,沉思半晌,煙渚見他停下了動作,催促道:「姓白的,你莫再發楞了!趕緊想點辦法,先給泉解了那惱人咒法!」 聽聞煙渚叫喚,尉耆猛然回神,當即旋身半空,迅疾如雷的地揮砍,傅淵也以快招迎擊,兩人詭妙身法相搏,但在近身戰上傅淵仍技高一籌,我靈機一動喊道:「試試咱們那套拳法!」 尉耆訝異一楞,連忙拳中蓄力,迅猛擊出,傅淵果然不敵神秘的樓蘭古武術,身子一時遭他鎮住,只見他趁隙落刀一砍,終于成功傷著了傅淵右眼,他借力使力翻身一躍,輕盈落地道:「許久沒用這招數,生疏了不少?!?/br> 「連你也會使那古怪拳法?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即便已踩不穩步伐,豫鋒卻是頑強非常,又再爬了起來,他發瘋似地大笑著朝尉耆奔去。許是傅淵方才受了傷所致,困縛的咒法暫時解除,我趕緊上前擋下豫鋒的襲擊,雖是成功攔了下他,然他氣勢猛烈,我這一動作卻是牽動了傷處,胸腹傳來劇烈的疼痛。尉耆見我負傷,一時分神而遭傅淵給砍中,頓時血花四濺。 「好傢伙,還有心思分神?」傅淵甩去刀刃上的血滴,留著疤痕的左眼,冷冽地瞪視著尉耆。見他衣衫上鮮紅快速暈染開來,我嚇得驚呼道:「尉耆!」 「我無事,不要緊?!顾蟛杰S起退至后方,將肩上的傷口用布包扎妥,于我耳邊低聲道:「要防范咒法控制,最簡單的方法,莫要同他對上眼、聽入他的暗示?!?/br> 想起過去曾遭咒法束縛住的經驗,莫不是與對視線相對,就是聽聞暗示般的呢喃,頓時恍然大悟。 「安兒,殺親之仇不共戴天,毋須心軟!」尉耆似是打算讓我親自報仇,他高聲呼喊,隨后轉向豫鋒道:「既然你對我這拳法有興趣,我便陪你切磋切磋?!?/br> 「正合我意!我今個定要拆了那套怪拳法!哈哈哈哈!」燃起斗志的豫鋒再次與尉耆交手,即便早已頭破血流,仍著魔般的渴望著與強勁的對手較量,隨著一次次的挑戰,他彷彿是識破了這套拳法的路數,逐漸挽回了劣勢,兩人拳腳對峙,一時陷入膠著。 豫鋒那邊就交給尉耆,現下只管對付眼前這個殺了我娘的仇人罷。經尉耆提點,只要不跟身為施術者的傅淵對上眼,留意耳邊的聲音,就不會再受控制。我調整好態勢,向傅淵吶喊道:「傅淵!納命來!」 雖說他不知為何闔著雙眼,但以防萬一,我仍盡可能避開正眼對上他臉面。我以拳法與他近戰拼搏,煙渚于一旁適時出招,可他不愧是刺客組織首領,又是修行數百年的高手,僅憑聽音辨位便能輕易對付我倆。 「唔!」傅淵用從我這奪走的短刀回擊,劃傷來不及退開的煙渚,我躍至她身旁,扶住幾乎要站不穩的她。我猛然察覺她身子異樣,尤其她的動作,顯是比平時來得遲鈍了些,恐怕是在前幾回交戰中已受了重傷,雖說我自個現下狀況也不甚好,但她臉色蒼白憔悴,唇色還有些發紫,我不禁擔憂道:「渚兒,你先歇會罷?!?/br> 然而傅淵并沒有停下動作,一個飛身又向煙渚殺來,我護在她身前,以劍身招架短刀猛力的砍擊,他突然開口道:「沒履行任務,還跟刺殺對象廝混一塊?呵,直是可笑,你和泱兒都受多馀的情感所擺布著,終究是成不了大器的敗類?!?/br> 「兄長他……絕不是敗類……?!篃熶据p咬著下唇,從她方才僅使用一手攻擊看來,左手臂似是給折了傷,那副憔悴模樣讓我心疼不已。 「哼,那天真小子膽敢違逆組織規矩,暗中徇私助你,殊不知讓你成了低劣的廢物,自個也送了性命?!顾湫α寺?,譏諷道。 記得她前陣子向我坦白過往時,也曾提及自個兄長的事,據她所言,曾救了她性命的兄長,某日忽地慘死于家中,原來是因著他違背了組織的規定暗中幫助她的緣故。 「事到如今……那又如何?!」煙渚握緊長劍,運起腳下輕功躍至半空,藉著墜落的速度來彌補氣力的不足,可仍舊不敵傅淵的迅敏,非但沒傷著他,還遭反擊給打了飛,我趕緊奔去接住她,但速度飛快而不及緩下來,背部重重撞上了墻面,力道之大,讓掛于墻上的弓也摔落在地。 「渚兒,你冷靜些?!刮伊蠠熶臼窃飧禍Y言語激怒,才會一時衝動冒然進攻,于是向懷里的她提醒,但她卻苦笑道:「我豈是那般有勇無謀之人?」 她突然牽起我的手,我訝異的愣了愣,甫察覺手里多了個用布裹著的東西,我猛然想起,連忙將布揭開,果然是先前那枝涂有毒液的翎羽箭。 對了,用弓箭或許能行!比起劍術和拳法,我自個最為擅長的其實是箭技,起初是因著幼時見著爹娘使用而萌生了好奇,長大后更是在因緣際會下,有幸向以狩獵維生的外族人習得絕倫技法。 可這箭矢僅有一枝,該如何確保能命中行動迅敏的傅淵?我正苦思時,她突然莞爾道:「泉,記著你答應過我的?!?/br> 我答應過的……?! 「等等!」我驚詫之際,煙渚突然離開我懷中,站起身道:「父親,是你錯了?!?/br> 只見她隨即撲身上前緊抱住了傅淵,讓他直面著自己的臉,混亂中他睜開了一直緊閉的左眼,她怒喝道:「那么多年過去,你自個不也是仍受舊情所擺布么?!」 「唔啊啊啊?。。。?!」莫非是長生靈藥的副作用?見到她那張與所愛之人相仿的容貌,傅淵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哀號,他摀著胸口,一副痛苦難耐的模樣,我深刻明白那痛楚是多么的撕心裂肺。傅淵痛苦地掙扎著,反手抓起短刀就朝煙渚背部刺去,鮮血溽濕了衣衫,從傷口滾涌而出,她吶喊道:「泉!趁現在!」 「不成!我怎有辦法能傷害你!」明白她用意,我痛徹心腑抗拒著,然她也竭盡馀力喊道:「快動手!」 我強忍悲痛,拉滿長弓直擊傅淵心口,飛迅一箭貫穿了二人胸膛,哀號聲剎那間平息,兩人隨即癱倒于地。 「渚兒?。。?!」我驚惶地奔至煙渚身旁,為助我報殺母深仇不惜這般冒險,那遍體鱗傷的嬌軀,直令我痛心不已。她伸出顫抖的手,冰冷的指尖輕撫著我的臉龐:「泉……我此生……也總算……死得其所了么……?」 「說甚么渾話?!你還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含著淚,握緊她冰冷手掌,她闔上了雙眼,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謝謝你……?!?/br> 「傻瓜……?!鼓曋俱裁纨?,不覺哽咽難言。 「首領大人竟然死了……?那位強大無比的首領大人……竟然就這么死了?!」豫鋒注意到這邊戰況,突然停下了動作,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接著突然發出哀號,抓狂似的揮舞手里長刃朝我砍來,尉耆及時出手擋了下,喊道:「這里交給我,你們快離開!」 「我不能再丟下你自個逃走了!」如同當初離開樓蘭,為著一己私情,拋下一切讓尉耆獨自承擔,即便他表示早已放下,但那份歉疚至今仍令我難以釋懷。見我躊躇不前,他突然放聲怒吼道:「安兒!江姑娘已命在旦夕,你難道想讓她于此長眠?!」 「……但風姑娘她們還在附近,得去救她們才行?!刮視缘卯攧罩币鎮氐臒熶局委?,但心中仍掛念著姊妹倆安危。誰料我們入侵之事終究敗露,外頭突然涌入數名青任淵的黑衣刺客,可面對步步逼近的刺客,我正不知所措時,其中幾名刺客卻忽地倒下。 「多謝清泉姐掛念?!刮彝颥F身的二人,驚喜道:「風姑娘!雨姑娘!你倆平安無事?!」 「從這邊,趕緊些!」兩姊妹替我殺出了一條血路,聶雨更是急得催促道:「清泉姐!再耽擱下去,那傢伙可要白白送死了!快走罷!」 「務必當心!咱們回頭見!」 和尉耆眼神交會后,我將煙渚背于身后匆忙離去。 『你……你明知我是來刺殺你的,為何還要這般溫柔……?』 『你可知曉這般得付出何等代價?』 『介子此生可是賴定你了,莫敢反悔?!?/br> 我背著煙渚穿梭于濃霧中,與她相識的過往、相伴的朝朝暮暮俱浮上心頭。 『隨我一同離去罷?!?/br> 『畢竟你這條命,可是我的呢?!?/br> 『你放心。我是不會讓你死的?!?/br> 『現下不過是作為江大夫,同你在這兒談情說愛罷了?!?/br> 『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不準比我早死?!?/br> 「渚兒你撐著點!我這就找個大夫給你療傷!」 奈何我自個傷勢也相當嚴重,渾身刀傷隱隱作痛,許是斷裂的肋骨壓迫到內臟,胸口的劇痛讓呼吸越發困難,簡直要無法喘息。 「唔!」 這一路奔走,終究是在離開長安的路上倒下了。 「渚兒……?」 我悵然若失的望著倒在一旁,陷入昏迷、唇色發白的她。 求你了…… 求你了…… 別離開我…… 莫要再……留下我一人…… 我膽戰心驚的將耳朵靠于她胸前……卻是駭人的寂靜。 「哈……哈哈……?!?/br> 我伸手抹去眼角的淚,腦子一片空白,意識陷入模糊,渾身的疼痛也漸而麻木。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倆雖無從白首,但不相離這愿景……終是可得了……?!箍谥星叱鲆还甚r甜,我隨意擦去嘴角的鮮紅,于她額前留下至今最為熾熱卻冰冷的一吻。 「來世再相戀罷,渚兒……?!?/br> – 自那之后,這又是第幾個中秋了呢?男子望著夜空一輪皎潔明月,不禁勾起了千頭萬緒。 「你怎的自個在這眉頭深鎖?」婦人牽著垂髫之年的幼孩走至他身旁,清秀素面風韻猶存。 「不過是想起些往事罷了?!顾酒鹈伎嘈?,一把抱起了撲向他的孩兒。 男子是這個宅子的主人,同時是當地著名的大夫,十多年來不辭辛勞的為人們問診,因而深受鎮上居民們的景仰。但據說在那之前,此處是住著一名能治百病的妙手神醫,也是他相當敬重的師傅。 「又在想你阿姐?她們這都離開多少年了?!?/br> 「唉,所言甚是?!?/br> 過了這么多年,確實也早該釋懷了。聽聞妻子的勸言,他心底感嘆,可腦海仍不由自主地懷想起,自個年少時跟隨著師傅習醫,與其朝夕相處的十年間,以及至外地冒險的數個月,俱是他視若珍寶的時光。 「叩叩——」 正當他沉浸于回憶時,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 「這時辰……?許是有人病急臨時來問診,我去應個門?!?/br> 「時候不早了,阿嫈,你帶孩兒先歇息去罷?!顾冻龃忍@微笑,溫柔的拍了拍妻子的肩。 「爹!咱也想跟爹一樣,成為助人的大夫!」 「哎呀,你這孩子,少跟你爹亂學那古怪口音?!?/br> 「呵呵,等你再長大些,爹再好好教你?!?/br> 「一言為定!」 「嗯,一言為定?!?/br> 「行了,別耽擱你爹了?!?/br> 目送妻兒走進屋里,他欣慰的笑了笑,獨自走向外頭應門,然而當四方大門敞開,他卻不禁愣住神,兩行淚水頓時從頰上滑落。 「平安歸來,甚好、甚好?!?/br> 《樓蘭抄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