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聶風雨】
我自許輕功頗有學成,不料江煙渚更是了得,使起步伐來輕盈如鴻翼般,我一不注神,距離便被她拉開了老遠,只得加緊步伐跟上前。 于這灰暗林中疾行,若稍有個差遲,別的危險尚且不論,以這般飛快速度,僅是擦撞著了旁生枝干就值得難受了,我光是留意腳下踩踏和前頭阻礙便已煞費心神,她竟是如何得以這般迅速矯捷的? 鐵片重擊的尖銳刺耳聲漸形響亮,瞧前頭晃過二個身影,果真有人同在這樹林中,接著又是一聲野獸嚎叫,一頭似是虎,又如獅的猛獸撲身一躍,將其中一人壓伏在地,張開牠尖牙大口欲將捕上的獵物撕裂吞下肚。 ?危險!?我趕緊抽出背上的軒轅長劍衝上前,然腳邊忽地被一團莫名的黑影給纏了住,無法動彈,我使勁欲脫離,可那黑影纏著的力道卻越發強烈,正當我不知所措之際,一道飛影由我身旁掠過,那動作俱是一瞬之間完成的,僅是眨眼間的功夫,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忽地停下,彷彿被凍結了住,下一刻,于牠脖頸處綻出勘如完美的平滑切口,而那兇猛野獸的頭顱,仍面不及改色的便滾落在地,甚是不留滴點的血跡。 瞧那驚人身手,無非江煙渚所為,我望向一旁的熟悉人影,她使起劍朝旁邊帶勁一揮,淋漓血珠順著長劍端緣甩落,彷彿揮灑朱墨的畫筆,為布上點綴一朵朵梅紅。 接著那迅疾身影忽地一晃,又不知奔向何處,我猛然回過神,覺察腳下的那團黑影已然消散,這便趕緊奔向被壓伏于地的人旁。 ?無事罷??我見著那名女子,心里滿是詫異,上一刻才面臨生死交關之際,可她面上卻是毫無慄然懼色,反倒是帶了些怨憤之感,她抬頭瞅見我,雙眸中竟有分似曾相識的冰冷淡漠。 我和她就這般俯仰相視了會,她目光突然偏移了些,道:?喂,后面。? 我迅速應反,轉身提劍揮砍,一氣呵成,精準的命中了由后頭襲擊我的黑影團上,然那黑影?呼——?的一聲,忽地化散開來,使我握著劍的手有股沒砍實的落空感。 那團黑影是甚么?我愣了愣,心中滿是疑惑。 ?趕緊離開此林子罷。?我正困惑的發著愣時,江煙渚攙著一個傷重的女子走了過來,她道:?這人身負重傷,得快些治療。? 我連忙點頭,欲拉起仍跌坐于地的那名女子,不料她自個很是靈活,輕盈一躍便迅速起了身,前至攙著傷者的江煙渚那旁:?讓我來,她是我jiejie。? 她示意的指了指,將那昏迷的女子接過并背于身后,而后運起輕功,穿入漆黑的無盡深林處。 才沒一會兒功夫,已然不見她們蹤影,我提起劍朝地上一揮,斬破了正于我腳邊凝聚成形的黑影團,果真又呼的應聲,如煙一般化散了開。 跟著一旁四散的野獸再度圍了上來,虎視眈眈的覬覦著我倆,由方才景狀看來,那野獸該是血rou之軀的實物而非幻影,我和江煙渚貼靠著彼此后背,提起手中長劍伺機而動。 ?吼??!——?長聲咆哮,那似獅又如虎一般,外貌極為詭異的野獸,群起朝我倆衝了過來,首當其衝的一頭張著牠利牙尖齒的大嘴,一步大躍,龐然身軀撲面而來,我軒轅劍劍身一橫,利刃順著牠前胸一劃,濺出一綻淋漓鮮血,我立刻轉了劍身反向一刺,長劍穿刺了野獸身軀,接著使勁一揮將劍拔出的同時,也順勢砍中了一旁撲來的另一頭猛獸,我接著躍起身一個出腳,將牠踹飛個老遠。 馀光瞥見,身后江煙渚那邊的攻勢實在猛烈,手中駕馭著龍泉劍有如流水行云,那揮劍斬擊的速度勘比雷閃般瞬疾,空檔間再安插藏于身上的銀色匕首,時而作暗器擲向遠處目標,時而近身補刀插刺,遠攻近戰皆難不倒她,我仍在和面前幾頭野獸對峙之中,她卻三兩下便解決了大半,恐怕對她來說,這揮劍就如切割豆腐般輕而易舉。 費了些功夫,我這才終于將那最后一頭野獸斬殺,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四周地面忽地凝聚了一團團的黑影,我趕緊同方才作法將腳邊的一團砍散,可那黑影團卻沒完沒了,如雨后春筍般不斷冒出。 我正思量著該如何對付時,一道銀色閃光于我面前飛竄而出,龍泉長劍劃開一個大弧,似一陣烈風刮過,而隨著那捲起的強烈氣流,緩緩凝聚的黑影團也跟著化散,灰飛煙滅。 即便早已明白她身手,可現下仍是不禁的看呆了神,我愣了愣,問道:?那東西到底是甚么?? ?那是螭魅,長年于山林中的異氣積累,聚化而成的一種妖怪,留心點,莫要被纏上。?江煙渚不知何時已悄然至我身旁,一邊將劍纏回腰間,我心中暗忖,倘若真被那妖怪纏上會如何? 而她似是覺察我心中疑處,于我耳旁輕聲道:?否則,會死。? 她那?死?字唸的極輕,無形中更添生了一絲悚然,我不禁冒了身冷汗,同時慶幸自個方才尚未遭難。 ?快走罷,這林中瘴氣瀰漫,不宜久留,況那螭魅還不知何時會再出現。? 這灰暗的樹林里,一片死寂的抑鬱氛圍,直是令人渾身不適,雖無有再出現甚么螭魅之諸的怪物,然而走了許久仍不見出口,沿途大同小異的昏暗景色,彷彿中了甚么迷魂陣似的,一直在原處打轉。 所幸這設想不消多時便被打破,前頭不遠處漸形明亮了些,高聳而密集的樹林,到了那兒已是四散零星,光線自然抓準了這間隙大肆的灑落下來。 這兒不似方才那地方昏暗,空氣也好了許多,我們暫且離開了灰暗林子,一直走在前頭的江煙渚停下步伐,原是見著了方才那兩人。 ?不介意的話,讓我這大夫瞧瞧。?我們上前去關切,躺倒于另一人身上的女子渾身斑斑血跡,尤是腹部一處染了片鮮紅,恐怕是被方才的猛獸給傷著。 那名冷淡女子似是揣著戒心,眼神銳利地打量我倆一番,躊躇了會才默默退開,將她懷中的傷重女子交給了身為大夫的江煙渚。 ?那個……??我在一旁看著也不是,便想和那女子問些話,可她卻憂心忡忡的死盯著江煙渚瞧,完全不理睬我,許是在監視江煙渚是否會動些手腳,我只得一同默默的盯著看。 說來這還是我初次見江煙渚替他人行醫,與替王畢隨意包扎那回根本是天壤之別,細心熟練的手法,簡潔俐落的動作,皆是由那一雙鮮白細緻的雙手演繹而出,這技術直是令人讚嘆,沒多久已完善了傷口的處理,包扎妥當。 ?現下無有生命危險,脈搏也穩了許多,然她這腹部傷口有些深,恐怕要靜養好一陣子才得好痊。?江煙渚向那冷漠女子說明,她這才卸了心防似,淡然神色漸形柔和了些,她在一旁席地坐下,將那仍沉睡著的女子攬于懷中,指尖輕輕拂過她白皙臉龐,為她順順發絲。 ?我是清泉,她是江煙渚,姑娘如何稱呼??我和江煙渚跟著圍坐到那女子身旁,經由方才試探,她也明白我倆并無有敵意,稍微卸了些戒心與我倆交談:?聶雨,這人是我jiejie,喚作聶風。? 待聶風清醒的時間,我們和聶雨隨意的談了些話,據她所述,她們姊妹倆和友人相約于梓州,而欲穿越這片林子時,不巧遭那成群的妖怪給纏了上,甚是還受了重傷,所幸我和江煙渚正好經過,才化險為夷。 ?阿雨……。?話方說畢,昏迷的聶風正好意識轉醒,一直神色淡然冷漠的聶雨,眼見懷中傷重的jiejie清醒,頓時換了個人似,滿面焦容,又驚又喜的關切道:?風jiejie?你醒了?? ?這是哪兒……?阿雨……你無事罷……??聶風挺著虛弱身子,好不容易說出句話,即便傷重在身,仍是將meimei安危擺在前頭,聶雨聽了急的快要哭出聲來,她將懷中聶風抱的更緊了些,哽咽道:?這兒還算安全,你好生躺著歇歇,莫要多話了。? ?是的風姑娘,你這傷口不淺,暫時莫要動作,免得牽動了傷口。?江煙渚站起身,優雅的拍了拍衣上的塵土,微微笑道:?我去附近尋尋,看能否取些水回來。? ?等等,我同你一塊去。?獨個和她們相處也怪尷尬的,我識相的跟在江煙渚后頭去。 往前頭樹林里走去,又是一片昏暗,抬起頭一望,只得見那密麻的枝葉緊緊舖蓋著這下方,怪不得透不入絲毫光線。 ?這兒真能尋著水源么??走了會路,我一直掃視周遭仍不見個水泉,有些憂心的問。 ?這林子毫無生機,怎可能??江煙渚停下步伐,回過頭來,用那嚴肅面容凝著我道:?趁著夜色未沉,我們快些離開。? 我訝異的愣了愣,有些生氣的斂起眉質疑道:?你可是要丟下她倆不成?? ?自顧不暇還管著留意他人安危,恐怕先丟了性命的人便是你。?她那嚴肅冰冷的面容,瞧的我心頭直是怵然,我不解的問道:?你這話甚么意思……?? ?方才與那妖獸交戰時,你受了傷罷??我緩緩挪了挪左腿,撇開頭默默不語,她走近我身旁蹲了下,輕輕掀起我褲角處,露出的一截腳踝上頭,竟浮了個手掌似的三道黑爪印,當時我腳邊被黑影團纏了住,然因著場面危急也顧不著注意,過后不感覺疼,結果卻給忘了,不料現下竟留了這怪滲人的痕跡。 ?不疼,不要緊的。? ?傻瓜,當然不疼,你中的這陰毒,即便僅有一小處傷口,若不審慎處理,用不著多久便會蔓延全身,然后慢慢吞噬掉你的身心魂魄,自然不疼。? ?…………? 所謂無知是福,她這一道出實情,原本不疼的傷口,突然疼了起來似,連著全身一陣冷顫,甚至腦子也開始發疼了。 ?放心,那毒可解,不過這兒無有材料,還是得出了這鬼林子再說。?江煙渚起身欲離開,我想起方才的事,連忙追問:?你當真要丟下她倆不管?? ?我可曾說過??她嘴角勾起微微弧度,語帶趣味的道:?趕緊取水回去罷。? ?你方才不說了這地方無水的么?? ?玩笑罷了,你瞧,那兒不有個小溪流在??她指了指前頭樹干掩著的方向,我換個角度一望,的是有一條小溪流,細聽之下還隱隱傳來潺潺水聲。 ?…………? 在小溪邊取了點水,我們回到方才那塊林地,見聶風意識已清醒了許多,依偎在聶雨懷中歇息,兩人甚是還十指相扣著彼此,即便身為姐妹,那動作和模樣實在親暱了些,我在遠處瞧著直是懵懂不解,莫非這兩人關係不僅是姐妹那般單純……?說來我也不曉得姐妹人家之間都是如何相處的,許這親暱動作也是尋常小事,不過我自個大驚小怪罷了。 ?好些了么??江煙渚遞了水給聶雨,關心問道,聶雨接過瓶子后,將那瓶口溫柔細心的送至聶風嘴邊,餵她喝下。 ?我已聽阿雨說了,感謝二位姑娘出手相救,還替不慎的小女子醫治。?瞧她氣色和先前那分孱弱相較的是好了許多,這jiejie聶風和meimei聶雨性格大相逕庭,為人客氣重禮,輕聲細語的溫柔嗓音很是令人舒心,而聶雨則是冷淡直率了些,不過這兩姐妹倒是生的十分相似,一張白凈的鵝蛋臉兒,娟秀眉目清麗淡雅,除去發型不同,直像是同個模子里頭刻出來的。 ?哪里,正巧遇著便是緣份,況我身為個大夫,心里頭可不愿放著傷者不顧。?江煙渚擺出笑顏,語調客氣的道。 這話你倒是也對曾受了傷的王畢說說啊……。 不知何時,天色已漸漸暗下,我們商量于此處駐留一夜,一方面為了讓聶風養傷歇息,也因著夜里的林子中不知又會竄出些甚么,只得待明朝陽光升起再趕緊出行。 于這危機重重的林子里頭,我怎的也無法安然入眠,于是便自發的在火堆前守夜,我將軒轅劍插在一旁,盤坐于地歇息,忽然想起了早些時候中的那甚么陰毒的事兒,我輕輕捲起褲角露出腳踝來,然而那上頭的漆黑印子,卻已經由腳踝擴散至了小腿上頭,我看的直發顫,逃避般的將褲管拉回去,眼不見為凈。 忽地一隻手從后頭伸來,緊抓著我一邊肩膀,我嚇的身子一顫,差點兒沒將心臟給嚇的抖出,可我冷靜一想,會搞這般把戲的,除了她還有何人? ?你在意么?那傷口。?江煙渚松了手,在我身旁坐下道:?你若當真在意,就莫要不顧自身安危的只管別人了。? ?煙渚,你睡不著??我看著她被火光薰染的通紅側臉,由方才震驚中緩緩神。 ?你不也是??她隨意拾起一旁的樹枝,往火堆中添加,我這才注意到那火堆中的木柴已燃燒的差不多殆盡,恐怕再不添加就要給熄滅了。 ?老實說,我現下很怕死,不為甚么,只是覺得,若這般身世不清不明的死去,我會心懷不甘的。?安靜了一會,我無奈的苦笑道,她靜靜地于一旁傾聽著我道完,跟著仰天長嘆道:?世間人都免不了一死,然有些人死的不甘,便化作厲鬼妖魔欲想了然心愿,殊不知這分執念,只得讓自個以無形姿態徒留塵世,輾轉間便是渾噩的過了百十年。? ?那我可更死不得囉?免得化作厲鬼咬死你。?我臨時興起開了個玩笑,江煙渚捧場的噗哧笑出聲,跟著打趣道:?當真是厲鬼,還是個生的好看的女鬼。? 那焰火中閃爍著紅撲撲火光,不斷翻攪跳動,滋滋作響。 ?泉,我過去曾有段時日毫不畏懼死亡,因著那時的我,只道茍活于世甚無意義,直至我遇著了某個人,才讓我意識到自個其實有多么懼怕死亡,而那并非怕疼痛、怕死亡本身,只是不愿心頭牽掛就這般斷了絲線。? 我依稀能夠明白,心仍有所牽掛便是我懼怕死亡的主因,人若是死去,就再也無法觸及,無法感受,無法陪伴左右,甚是和重要的親人、友人、愛人,天人永隔。 我低下頭,手輕撫著左腳踝處,不禁擔憂了起來,自個是否就將面臨那令人心生懼怕的死亡了呢? ?泉,你放心。?江煙渚見狀,也伸出手闔于我手背上頭,她幽深的雙眸凝著我,襯著撲紅火光添生了分熾熱:?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煙渚……。?我倆并肩坐于火堆前徹夜談心,夜里的寒風陣陣刺骨,可這微火卻溫暖的彷彿要融進心坎里頭:?我也,不會讓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