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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歌謝昭寧(重生) 第82節

    御花園外,觀雪軒。

    自打霍長歌入宮那日起,便早做了打算,已事先著蘇梅將皇宮各處摸索、打探得熟稔,再與?她前世記憶合在一處,更繪了地圖默誦,這才?方便她今日遍尋值守盲區躲藏,似放風箏般將一眾禁軍吊在身后,輕松到得觀雪軒。

    待利落解決掉觀雪軒門前兩名守衛,霍長歌便閃身進了那院落,一路直往內廂去。

    甫一入得內廂,便陷在氤氳胭脂氣味里,霍長歌耳畔更似繚繞有縹緲琵琶曲。

    她輕輕嘆出一聲,不及感懷,迅速躬身自那床下取出短劍與?長鞭別?在后腰,又隨手撿了床上一件外裳潦草穿了,遮住背后兵器與?染血舞衣,邊打散一頭發髻隨意挽了個結,邊三兩步一跑一跳翻出窗,去往寢殿后墻。

    那后墻角落處,正有一棵參天巨樹,巨樹后還蹲有一盆矮松。

    因觀雪軒時?;膹U,嫌少有人進出的緣故,那矮松未被精心打理早已枯死,盆中泥土皸裂。

    霍長歌隱在巨樹下,躬身一敲盆栽后的青磚,果然便有空蕩蕩余音傳來,她將那青磚沿著縫隙撬起來搬走,赫然便見一條黑黢黢的暗道通往地下。

    霍長歌便越發感慨,心知赫氏人之?將死既恨也悔,確實未曾誆騙于?她。

    她審慎抬眸探查,見左右無人,先自那矮松盆中撿了幾塊大小?不一的石子揣進懷中,方才?果斷沿著狹窄臺階鉆了下去,反手合上青磚。

    那暗道內潮濕悶熱,落針可聞,憋仄得只夠一人穿行,墻上連個燭臺也無,顯然已廢棄許久,不似時常使用模樣,怕連鳳舉亦從未發覺,不然早該封存了。

    霍長歌摸黑前行,腳下只行不快,謹慎行過一段向下的階梯后,轉而又往上走,過不了片刻又向左折,待觸到突兀橫檔的半堵墻面后再右行片刻,她辨著方位,只覺似乎離含光門越發近了。

    前朝人當真是一脈相承得愛修密道啊,霍長歌禁不住憶起慶陽山郊前朝隱世那別?院來,她與?赫氏兩世初見皆各懷鬼胎,結局卻又有不同?,那是個可悲又可憐的姑娘,清醒得做著自我厭惡之?事,卻只為獻祭自己的靈魂與?含冤亡故的親人討個公道,與?她相似又不同?……

    赫氏身側或有死士,或有同?盟,卻無一人能真正走入她內心,知她深深隱匿的悲與?苦,將她從一條陰晦弒殺的沉淪道前拉回些許,不至于?行那般偏激手段,累無辜他人……

    與?之?相較,她霍長歌又何其有幸……

    霍長歌唏噓之?下,心頭雖沉甸甸的,腳下步法?卻不由加快,待那甬道似已走到盡頭,便有光亮隱約自磚縫間透出來。

    霍長歌抬手摸索著身前門墻,運力一推,“轟隆”一聲,便轉開了一處暗門。

    那門后原是一條空巷,正是驛馬所后門的夾巷,偏僻小?路平素嫌少有人來往,非常時候便也不費兵力巡視,霍長歌輕巧翻過矮墻到得驛馬所,卻見后院空無一人,午后暑氣正盛,宮婢正躲在房內歇息 ,只群馬無精打采窩在廄下雜草叢中。

    霍長歌適才?捻手捻腳穿過各宮停置車駕,欲從驛馬所后門出去,驟然聞見有人正與?那門后守衛道:“太子妃臨盆在即,城中大亂,太子擔心太子妃受了驚擾會動胎氣,特著屬下駕車遣太醫往太子府中與?太子妃診脈?!?/br>
    霍長歌聞言便又轉身回來,在門前尋了一輛形制較為華麗的馬車,打簾躲進了車內,自那半開的窗扇間眸光謹慎探向車外。

    不多時,后門大敞,果然有宮人領著太醫入內,挑了一輛形制樸素的馬車扶太醫上去后,又去馬廄中牽了馬出來套上。

    那宮人正要駕車緩緩駛出后院時,霍長歌無聲推開窗扇,自懷中摸索出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石子彈出,“咔”一聲卡住其中一個車輪。

    那馬車一晃頓住,駕車的宮人便停車下來查看,擰眉將石子踢開,又要駕車離去時,霍長歌閃身出去,飛快滑進那車底,牢牢把住那車底木格,便被馬車帶著出了宮。

    潛行暗殺乃是驍羽營看家?本事,霍長歌一路順利出得宮門,待到街上趁車速減緩之?際,她仔細探出頭去,見車前雖然擁堵,車后卻空蕩蕩一片,便安心松手自那車下摔落,顧不得后背被那一鞭一劍硌得眼?淚都?快流下來,迅疾翻身躍起,沖進路邊人潮隱去身形,欲回城南燕王府。

    *****

    酉時四刻,半座皇城火光沖天,濃煙蔽日,人人自危,城中到處彌漫刺鼻焦臭氣息,熏得人頭暈腦脹,想是那猛火油焚燒緣故。

    “南晉皇帝不仁不義!天降災禍!”不時仍有前朝遺民往來穿梭于?街頭,似瘋魔般大喊大叫,卻已無人顧得上他們。

    有官兵撕了衣擺浸了水,以此蒙住口鼻,往腦后扎了結,自人潮中奔跑敲鑼,引百姓往城東避難,霍長歌逆著人潮奔向城南,便見城南兩側街道已空無一人,極目遠眺,隱隱可見赤火濃煙似猙獰巨獸張牙舞爪坐臥天地間,大張巨口無情吞噬著城門。

    城北首當其沖,受災最?為嚴重,其次便是城南。

    霍扶光眼?底不禁晃過一絲驚茫,她活過兩世,亦頭一遭見到如此可怖情形,比她想象之?中更為棘手。

    “小?姐!”霍長歌晃神間,松雪正率人尋她,見她全須全尾出了皇宮,不待多問,便與?她又換了外裳,簡單扎了發髻,著她以素采裝扮回了燕王府,路上還與?她稟報了城中詳情,卻是與?宮中所承軍情一致——不容樂觀。

    “往正陽門與?含光門前均多留些人,”霍長歌臨近王府,手中捂著胸口那黃豆大的一顆救命藥,思忖片刻,方與?松雪肅然交代?道,“若見三殿下出宮,務必將他趕緊帶到府里來!”

    距離一個時辰毒發已不足三刻,時間再耽誤不得。

    *****

    酉時一刻,皇帝寢宮,兵防布得滴水不漏,虎賁營衛里里外外將其圍了個水泄不通,更像逼宮。

    連璋心知太子與?他始終心有芥蒂,與?謝昭寧入得寢殿,便自覺不再往里走,只著人搬了兩張椅子來,裝模作樣賜了謝昭寧的座,抱著熟睡的連璧與?他一并坐等?太醫得閑來治傷。

    謝昭寧胸口傷處已止了血,暫時不妨事,只連璋卻放心不下,不住瞥他,心浮氣躁,一時似有千言萬語卻無法?言說,憋得面色冷寒。

    內殿,一道繪有百鳥朝鳳的屏風后,連鳳舉橫躺龍塌,時醒時暈間一字難言,太醫擠了滿當當一屋,卻皆瑟瑟發抖,垂首跪在床前搖頭,誰也不敢貿然做那出頭鳥,伸手去拔金步搖,擔帝王的人命債。

    太子眼?見希望落空,焦頭爛額之?下,只拉著連鳳舉冰涼雙手不住泣聲催促太醫想法?子,但眾人面面相覷,卻是誰也不愿動上一動,只裝束手無策。

    眼?下連鳳舉氣血莫名凝滯,原還有半日光景茍活,若是起出那金步搖,說不準斃命便在頃刻。

    連璋等?了許久也不見有太醫出來,卻見陸續仍有太醫拎著藥箱進殿來,他隨手攔了兩個,不由分說便著其中一人與?他治療手臂傷處,又遣另一人去醫謝昭寧,左右太子無暇多顧,他又淡了父子情分,懶得顧忌那許多規矩。

    連璋肩頭雖只脫臼,接上便能好轉,但總歸不如尋常靈便,再看過些許皮rou傷后,已無大礙,但謝昭寧那傷便要嚴重許多,且不說他左手手掌刀傷深可見骨,胸口薄刃雖未傷及要害,但肩頭釘口卻已滲出紫黑色的膿血來。

    那太醫一處一處與?謝昭寧包扎妥當,見他忍痛一聲不吭,嘴唇已泛白,只當他乃連璋麾下士兵,便下意識贊他忠勇,待到起出肩上那三枚毒釘,再用了尋常解毒的丹藥仍不見起效,這才?覺察事情怕是麻煩了,便轉身與?連璋拱手,踟躕道:“二殿下,這傷處怕是——”

    謝昭寧顧不得體面,肩背袒露中,忙探出一臂將他嘴捂了,催著他趕緊收拾藥匣入內殿。

    連璧昏睡中哭著夢囈,連璋邊治傷邊低頭拍著他背耐心哄,一不留神謝昭寧便將太醫已支走了,他循聲起身望來時,謝昭寧已拉好衣裳,故意啞聲搪塞:“不妨事?!?/br>
    謝昭寧生怕“淬了毒”這仨字出口,連璋便要加派人手去追捕霍長歌這唯一活著逃走的“前朝人”討解藥,眼?下雖不知霍長歌是否已逃出宮中,但左右無她已落網的消息傳來,她那身份便總得瞞嚴實——霍家?萬不能再卷入今日局中去。

    連璋知謝昭寧有心隱瞞傷情,雖未料到他中毒,但眉目冷肅間,便欲起身自個兒探個明白,非要治一治他這關鍵時候隱忍不言的毛病,卻不料垂眸觸到他警示眸光,連璋倏得醒轉過來——眼?下謝昭寧不過一個侍從身份,他若太過關切,反倒露餡,且謝昭寧骨子里也倔得很,多說無益,他便暫且也不深究,只囑咐身側太醫多配些外傷與?燙傷藥以備不時之?需,其他未再多言。

    片刻后,又有人來報與?太子,稱京中部分將領已入宮來,正往御書房中去。

    連璋與?謝昭寧人在外間聽得清明,卻不妄動,只太子聞言卻在內間突然哭得撕心裂肺,不顧仁德“佛子”身份劈頭蓋臉與?眾太醫一通臭罵。

    太子頹然坐在連鳳舉床前,捂著他手痛哭流涕,遲疑再三,不得不離了連鳳舉獨自前往書房議事,只他那一時恍惚心道,怕是今日之?后,沒?了連鳳舉,他早晚也要走上其舊路,眾叛親離,一個不剩了……

    他素來不通政事,便是連鳳舉往日與?他親自教導許多,眼?下變故襲來他仍手足無措,只做不出妥帖部署,抗敵之?事眼?看便要交到連璋手上。

    太子不甘不愿起身,往外間去見連璋,卻是踟躇拉著他手,仍沒?認出謝昭寧來,他無奈之?下送出太子木符,做出一副遲來的兄友弟恭模樣,僵硬憨厚笑著道:“二弟,愚兄于?戰事一途,總歸不甚熟稔,眼?下——”

    他本欲以皇帝病重為由,遣連璋先行會見幾位將領,談妥之?后,自己再行前往,左右也能藏些拙,卻不料——

    “眼?下,山戎攻城便在頃刻,城中援手不足,昭寧不在,我便要代?掌他那半塊木符,與?城中將領議出抗敵之?策,再率領部分禁軍兵力出宮迎敵去。弟此去生死難料,有幾句話便要在此交代?太子?!边B璋冷淡截下他話音,直言便道。

    連璋擺明要舍下這排除異己、奪權謀位的關鍵時候出城送死,太子聞言竟松了口氣,又扯出假模假樣的關切淺笑出來,嗓音卻因激動而略有顫抖道:“不知二弟有何事交代??”

    他們正處皇帝寢宮門內,大殿敞著門,里里外外皆是人,太子便不懼連璋出言不遜,落下口實。

    他神情期待又慌亂,外強中干得厲害,連璋一眼?洞穿他內心,毫不留情面冷笑一聲,謝昭寧便已猜到連璋接下來所言怕委實又要大逆不道,實為他生死又捏了一把汗。

    謝昭寧一手貼在腰間藏匿匕首之?處,側身半轉擋在連璋身前,不動聲色輕瞥殿中虎賁衛,余光搜尋退路。

    “不論?我生死,今日之?事,怕皆難如大哥所愿?!边B璋冷冽而犀利得直擊太子七寸與?軟肋, “往日今時,種種實乃天子算計,便連所謂父愛,亦不過爾爾?!?/br>
    “陛下之?愛太子,不過是以愛為名塑出了一個他所需的聽話的子嗣,一個無知無覺的匍匐于?他無上權柄下的傀儡!”

    “而大哥之?愛父親,不過是為攀附,為唾手可得的權勢?!?/br>
    謝昭寧聞言心道,果然。

    周遭虎賁衛愣過一瞬,不由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太子面色驟變,倏得煞白,抖得唇,竟未料到連璋真當敢口出惡言。

    古家?出了太子這個見利忘義之?徒,連璋恨了這許多年,尤不能消解。

    他眼?下抱了必死決心出宮迎敵,便再憋不住,故在此時頻出誅心之?言,完成適才?未竟誅心之?事:“眼?下山戎兵臨城下,大哥便抱著父親與?那皇位再多哭一陣吧:若我死在外面,你們便該想想中都?淪陷后,亡國?的諸君該往哪里去;若我活著回來——”

    連璋倏又譏諷冷冷一笑,傾身湊近太子耳畔,一字一頓清晰道:“——這皇位便輪不到你們了,因為你們已皆——不——配!”

    謝昭寧聞言一怔,唇角卻忍不住微微動了動。

    太子肩背一瞬僵硬,瞠目瞪著連璋,張口結舌,羞憤欲死。

    他這么些年來自欺欺人的虛幻美夢,終在此時被連璋當眾無情戳破,里里外外三千虎賁衛,他只覺這些話已順著盛夏里那一縷微弱的穿堂風吹向了每個人的耳朵中。

    他漸漸低下頭去,想抬也抬不起來,眼?神虛虛落在連鳳舉腳下,不知在看甚么。

    連璋平日冷歸冷,骨子里卻仍不過是個冒些酸氣的儒生,嫌少有這般霸氣的時候,如今卻比他更肖似一個儲君模樣。

    太子只覺天旋地轉,遽然騰起濃烈的憤恨連鳳舉的情緒來,一息后又起了濃重的殺心想要手刃連璋而后快。

    他憋得面皮脹紫、目眥欲裂,兩手狠狠握了拳,又懦弱得甚么也做不了,離開了連鳳舉,他甚至不敢下令虎賁衛就地格殺了連璋去,遂他只能眼?睜睜瞧著連璋冷嘲熱諷中,甩袖轉身離去。

    *****

    謝昭寧隨連璋身后出得殿門,一時間五味陳雜又千頭萬緒,忍不住回眸再探一眼?那為虎賁衛一步一崗所圍護的皇帝寢宮——那里面躺著的原是他生父以命換命護下的帝王,如今卻為他所不容、為知其秉性的萬民所不容,何其悲哀又何其諷刺……

    謝昭寧沉沉一嘆,轉身離去,眸光再觸及身前連璋時,又不合時宜心道,霍長歌是天生的伶牙俐齒;連璋卻是后天的文人擅辯,若論?錐心之?語,這二人皆是當世翹楚,無出其右。

    好在他脾氣好,謝昭寧第一次這般想夸夸自己,得虧他脾氣好……

    謝昭寧頂著半臉血跡也不敢擦,生怕抹去了易容涂料露出本來面目,靜靜隨連璋走出皇帝寢宮值守范圍,往御書房中過去。

    待入了內里,著人喚來了連璧原先的教養嬤嬤將其抱去永平宮中給夏苑,又遣散宮婢合了殿門,連璋恍然手足無措起來,只借著散入窗欞的夕照,垂眸定睛瞧著謝昭寧胸前那豁開的染血的布料,雙肩劇烈抖動,似一瞬沉在莫名的情緒中不可自拔,呼吸也倏得急促了許多,面色蒼白,額前見汗。

    “二哥……”謝昭寧見狀便覺不對,輕聲喚了喚他,見他一聲接著一聲得粗喘,似乎就要透不過氣來,“二哥!”

    謝昭寧驟然提聲卻叫不醒他,情急之?下,傾身重重抱住了他,在他耳側喚出一聲沉甸甸的裹挾千思萬緒與?哭腔的:“二哥……”

    連璋聞見這一聲,那失神似的雙眸中隱隱有淚光一晃,登時委屈得像是迷途許久的稚子終于?尋到了家?一樣,遽然慟哭出聲——帝王皇權寡親緣情緣,他此時方才?明白,自己早在那玉階下已被萬箭穿心。

    連璋兩手環抱謝昭寧,十指緊緊抓著他背后衣裳,失聲痛哭,哭聲在空蕩蕩的殿內不住回蕩,越發顯得悲愴凄苦。

    他想說我終于?做到了一直想做的事情,又想說我如今已選擇活得清明而勇敢,還想說不知九泉下的親族是欣慰多一些還是難過多一些,但話到唇邊,出口得卻是壓抑不住的哭聲——他自今日起,便永遠失去了雙親與?嫡兄,這又如何讓人不難過?

    謝昭寧與?之?心意相通又感同?身受,眼?角不禁濕潤,只他隱忍慣了,已慣了要做連璋身前背后的堅石,支撐著他這內心高?潔無暇卻又脆弱敏感的兄長。

    遂謝昭寧安撫又贊佩似得在連璋背上輕輕拍了拍,像他適才?輕哄連璧一般的模樣,他淚眼?婆娑中,恍惚便似瞧見拴在他們頸間許多年,已磨爛了外皮,與?血rou長在一處的一段粗短的腐跡斑駁的鐵索終于?“嘩啦啦”一聲,在虛空里斷成了數節,又無聲散作了齏粉。

    殿外隨時會有將領應召入宮,連璋哭到失聲,終傾泄干凈了這小?半日疊累出的惶惶,又得謝昭寧鼓勵與?安慰,乍喜還悲之?下,終拈袖飛快抹了眼?淚,抽噎中回復一貫冷肅的“二殿下”。

    “怎這副模樣?”連璋按著謝昭寧囫圇右臂,將他緩緩推開,憋著哭腔憋出這么一句克制的問候,僅幾日未見,謝昭寧似清減了許多。

    謝昭寧輕輕“嗯”了一聲,見他已然好轉,便掩住自己那跌宕心緒,只笑了笑,用他那原本嗓音溫聲道:“自涼州一路過來便覺不對,未免打草驚蛇,便著長歌與?我稍改了容貌,混在姚家?一行中,以馬夫身份入的宮。我瞧見了你在院墻下留的印記,便知宮中確實不好,遂又改著了禁軍服飾隱在隊伍里?!?/br>
    他掐頭去尾,只一句話簡述了經過,連璋卻是莫名酸了他那句親昵的“長歌”,不自在得揩了揩眼?角殘存的氤氳水汽,啞著嗓子不由又醋又疑道:“霍長歌還有這本事?她人呢?難不成扮做了宮女么?”

    他正欲回憶一回憶適才?宴上宮婢,卻見謝昭寧一怔間忙搖頭輕道:“她、她回了燕王府?!?/br>
    謝昭寧從不善撒謊,可這謊他卻撒得天衣無縫,宮中爭權奪利,本就與?霍長歌無關,更不能將霍家?拖進去,且她名義上又在府里養病,遂他抬著一雙清泉似得眸子祈求般看著連璋,連璋便也明白了,也——更酸了……

    “你持我木符,以我關切慶陽郡主?為由,先行出宮,改一身行頭,換回本來面目?!边B璋不再多問,只與?他手心塞了一塊兒木符,大敵當前,迅速收斂了情緒道,“待我見過列位將軍,咱們待會兒燕王府中見?!?/br>
    “我也正有此打算?!彼?下多在宮中留一時,便多一分身份暴露的危險,不若出宮去,也好探查城中實情,謝昭寧低低應一聲,輕笑著謝了他一謝,連璋“唰”一下又黑了臉,整個人醋得冒酸氣,像個又要被遺棄的小?孩子般欲爭寵。

    大戰在即,謝昭寧啼笑皆非,未加分辯,接過木符轉身便走,待出殿門時,卻與?匆匆趕來的幾位城中將領擦肩。

    謝昭寧不由頓足,執禮拜見,卻是望著那幾人背影微蹙了眉——衣冠不整,面頰紅潤,通身酒氣合著脂粉氣,味道頗刺鼻,卻單單缺了城中此時該有的硝煙氣息,怕是這個端陽節,幾位過得是有聲有色。

    那皆是這些年來,揠苗助長拔上來填補武將席位空缺的世家?子弟,眼?高?于?頂又飛揚跋扈,卻從未見識過真正的戰場,亦從未帶領過真正的士兵。

    如今這樣的將領裹挾著未盡的醉意,步伐不穩得正邁入御書房中,身姿似眼?下的中都?一般,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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