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夫子在學生當中很有威信，老夫子的此話一出，大家心里對鄒長生的偏見消散了許多。以金夫子的人品……這位夫子絕對不會幫助鄒長生作弊！

    “是我等太沖動了?！?/br>
    事后，那個濃眉大眼的同學看過鄒長生的筆試答卷，他親自對鄒長生道歉，“大家都看過你的加試題目，你完成的題目比那日我們考試的更難，更何況你還加考了口語。你能取得九十余分，我心服口服?！?/br>
    “嗯，誤會解開了就好?！编u長生表情溫和，他不是太計較的人。他看到同學欲言又止，主動提起，“你還有什么想問的嗎？”

    這個同學問：“我想請教鄒兄，那日金夫子對你進行口語考試，他都是怎么考的？”

    “也沒問什么太難的，夫子先讓我用英吉利語介紹大清，他再用佛朗基語問我出海遇到海盜的應對辦法?！敝劣诘谌齻€關于財富和愛情問題，鄒長生沒有跟同學說。

    那個同學露出了然的神色，點頭道：“原來如此！”

    數日之后，蕭靖過去理藩院上課的時候，他發現了一個奇異的現象——

    年輕的學生們分成兩種人，第一種人聚集在大樹下面，齊聲朗誦小作文。蕭靖聽得清楚，學生們朗誦的內容大約是大學四級考試的那種常見題目。

    “我來自大清，我的國家風景秀麗，有很多名勝古跡……”

    “我們有長江和黃河，還有美麗的北京宮殿和雄偉的長城……”

    “大清美食有北京烤鴨、涮羊rou、餃子、饅頭……”

    “我們的皇上是好國王，百姓們都喜歡他……”

    皇上一邊聽著，露出迷之微笑。真好，大家都挺愛學習的，這種英語角的氛圍完全值得表揚！

    他步行穿過這個英語角，只聽得“吼吼”“哈哈”的聲音，原來是一群年輕小伙子在打拳扎馬步。他們光著膀子，把辮子盤在脖子上，腰間只穿著一條褲子。小伙子們的拳頭揮出去很有力量，帶起一陣旋風，風朝著人吹過去，一股濃郁的汗味朝著皇上撲面而來。

    蕭靖：“……”

    年輕真好。

    蕭靖忍不住隨手揪住一個學生，問：“你們這是在鍛煉身體？”在理藩院鍛煉身體，挺少見的。

    這里姑且能算外交部，又不是培養武狀元的地方！

    “回稟先生，我們這是在練武呢?！蹦莻€學生的前胸后背上都是汗，儼然打拳已經打了好一陣子。他傻乎乎地笑著，“大家討論過了，若是在海上遇到海盜怎么辦才好。打鐵還要自身硬呢，我們勤習武藝，將來就不怕海盜了——”

    蕭靖：？？？

    說得很有道理，但是讓人想要反駁。

    蕭靖忍不住插嘴：“你們將來出海風大浪大，坐船多顛簸，在船上扎馬步恐怕用處不大，還不如練習游泳。萬一你們真在海上遇到海盜，最好的策略是遠攻，下下策才是近身搏斗。船上有炮彈不打，指望你們這幾個沙包大的拳頭？拳頭能殺幾個人？還不如大砍刀好使?！?/br>
    他搖了搖腦袋，覺得這群年輕人太笨了。

    也不是說太笨了，只是他們的腦子不太會轉彎。

    以皇上平生所見，班里大部分人的想法都好稚嫩，倒是那個鄒長生有幾分機敏和急智。

    ……

    對于九阿哥和五公主而言，遠在南洋的二伯是一個很神秘的人。二伯號稱“馬六甲總督”，每年從南洋過來大清的船隊會運送大量的橡膠原料和橡膠制品。橡膠能做成許多好東西，皇子皇女聽說二伯又新增了好多處橡膠園，雇傭了好多農戶。

    這一年，遠在南陽的理親王向皇上寫了一封書信，大概意思是他的長孫已經長大成人，孩子到了婚配的年紀，求皇上給孩子指婚。

    正經宗室的婚事全由皇上做主，理親王沒有私自給孫子定下婚事，證明他對如今的大清皇帝還是比較尊重的。山高皇帝遠，理親王遠在馬六甲，皇上不太能管到那么遠的地方。如果他讓孫子私自辦了婚禮，估計皇上也不知道實情。

    蕭靖有些惆悵：“二哥一去多年，如今連他的孫子都快要成婚了?！?/br>
    當年九龍奪嫡，胤礽兩立兩廢，如今他人在南洋，別人瞅著理親王這一支的子嗣，總覺得像是被皇上流放似的。蕭靖揣測片刻，他認為京城權貴們可能不太愿意跟二哥的長孫結親。

    若是京城的宗室老爺要娶福晉，這福晉之位自然是眾人爭搶的香餑餑。

    可是馬六甲多遠??！

    把姑娘一嫁，恐怕這輩子就沒有再相見的時候。

    蕭靖有些苦惱，他要替侄孫解決婚姻大事，他找什么哪家的姑娘賜婚比較好呢？賜婚賜得好是結親，搞不好就是結仇！

    他苦思冥想大半天，沒有想到特別好的人選?；蛘咧v得難聽點，他沒想好找哪個大冤種姑娘嫁過去南洋。

    張嫣見他愁得吃飯都不香，疑惑道：“舅舅在想什么？能叫你愁得這個樣子？”

    像他這種人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

    “我不知道給永?。ê腽?/br>
    長子）選一個什么樣的福晉才好?！笔捑竾@了一口氣，“我不管選了誰，都好像會坑了別人家的姑娘，叫好端端的姑娘遠嫁到馬六甲，我的良心過意不去?！?/br>
    張嫣一聽，心里頓時有一個想法。她說：“大戶人家的格格自然不愿意遠嫁到南洋，你叫年羹堯的閨女嫁給永琛，估計年羹堯能造反！但是小戶人家估計就不一樣了，尤其是一些……嗯，比如罪臣之后，他們家肯定樂意把姑娘嫁過去?！?/br>
    蕭靖愣了，京城哪里有發達過又落敗的罪臣之后？

    張嫣拉著他說：“我聽聞內務府新進的宮女里面有一個姓曹的姑娘，生得年方二八，十分美麗。而且她為人口齒伶俐，如今在惠嬪那兒當差?！?/br>
    小張因為養著茉雅奇的緣故，出于私心，她不太愿意茉雅奇與曹家的人走得近。不然主不主，奴不奴的，倒鬧得面上不好相處。

    “曹家……他們家被罰了這些年，大抵也差不多了?！笔捑赶氲皆浀慕瓕幉芗?，當年九龍奪嫡的時候，曹家沒少給廢太子提供便利。

    都說百因必有果，曹家到如此境地，其中有一半的因果跟現在的理親王有關。曹家姑娘都落魄到當宮女了，指不定她會愿意嫁到馬六甲，給理親王長孫當福晉。

    “理親王家的婚事先不能透露出去?！?/br>
    蕭靖沉思了半晌，他告訴張嫣：“你改日見到惠嬪的時候，把她身邊的曹姓宮女借過來，問一下她個人意愿?！?/br>
    作者有話說：

    寫著寫著，居然跟探春那兒圓上了！

    從京城嫁到馬六甲真的好遠啊……要說歷史上的江寧曹氏女出身包衣，她能被康熙賜婚給宗室訥爾蘇當福晉，她是在賜婚前被康熙抬旗，從包衣奴才成了“曹佳氏”，這樣賜婚就顯得體面多了。

    第905章 四爺不熬夜（64）

    ◎清世宗準備賜婚◎

    “春桃……”

    “春桃, 主子找你過去念書呢?！?/br>
    一個大宮女從內殿出來，她專門喚了二等宮女曹春桃。曹春桃頂著小宮女們羨慕的目光, 輕輕地應了一聲“嗯”。她梳著小巧的兩把頭, 發髻上除了一朵小巧的海棠珠花，沒有多余的裝飾。她伸手理了理頭上的海棠珠花，保證花朵在頭上綻放出最好看的樣子。

    一根細細的海棠珠花簪子是主子賞給曹春桃的好東西, 她伺候的主子是惠嬪娘娘。

    曹春桃原來不叫曹春桃，她仍舊記得自己在閨中的名字，家人喚她作“蓁蓁”?！拜栎琛边@個名兒出自《詩經》的《桃夭》, 曹春桃一直非常喜歡自己的閨名。曾經的曹蓁蓁模模糊糊地記得, 她年幼的時候，家里很富裕，屋子里有吃不完的點心, 還有穿不完的綢緞衣服。她好像還有伺候的丫鬟婆子, 她們親切地稱呼她作“三姑娘”。

    家族敗落的時候，曹蓁蓁的年歲太小了。一夜之間，家人們帶著她離開江寧，眾人來到陌生的京城。曹蓁蓁依稀記得姨娘給自己換下正紅的錦緞小襖，再給她穿上尋常人家的灰色棉衣。她的頭發亂糟糟的，變得灰頭土臉的，不僅是她, 好多曹家人都變得灰頭土臉。

    全家人都變成官奴，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都成了要伺候人的奴才。曹家太太被分配到富察家族當嬤嬤，據說她很得小主子的信任。原本曹蓁蓁是庶出的, 在家族里頭是身份低微的?？蛇@會兒全家人都成了奴才, 奴才的孩子還有什么嫡庶之分呢？

    庶出的三姑娘和嫡出的大姑娘之間的差距變小了。

    太太生了大姑娘, 太太想通過富察氏的關系，把大姑娘送到皇宮當宮女。這位養尊處優多年的婦人不是想著讓大姑娘去伺候別人，而是想要讓大姑娘攀上皇上，或者哪個龍子龍孫。

    烏雅氏當年不也是包衣奴才？他們家出了一個德妃，德妃生了阿哥，阿哥登基成了皇上，烏雅氏如今在京城可風光了！

    曹家試圖去復制烏雅氏的榮光。

    然而曹家剛被查抄沒有多久，是皇上親自下令抄家的。富察氏家族一向謹慎，他們才不會幫助曹家的大姑娘進宮。曹大姑娘的年歲漸長，耽擱不得，她最終不曾進宮，不知道這是她的幸運還是不幸。

    等到三姑娘曹蓁蓁長成的時候，曹家的案子已經了結數年，京城里很少人再談論當年的事兒。曹家把三姑娘送過去參加小選，曹蓁蓁沒有被刷下來，最后竟然真的被留在宮里！

    不知道是內務府的人有意還是無意，曹蓁蓁最先被送到寶嬪娘娘那兒。寶嬪娘娘撫養著五公主，而五公主跟曹蓁蓁有血緣關系。

    她們該是表姐妹。

    一道溫柔的女聲在說：“一群好整齊的孩子，你們走了那么長的路，肯定是餓了，先用些果子罷了?！?/br>
    曹蓁蓁被領過去的時候，她低著頭行禮，只能看到寶嬪娘娘的花盆底。娘娘看著她們的頭頂，說她們俊，然后還給她們賞了果子吃。不單是曹蓁蓁有果子吃，跟她一塊兒來的新晉宮女們都分得一小碟果子。

    曹蓁蓁學著其他宮女的動作謝恩，她把果子塞到嘴里，是酸酸甜甜的味道，解饞又解渴。

    那一道女聲接著說：“我這兒不缺伺候的人手，要不公公上別處去問問？”

    寶嬪沒有要留下這群小宮女的意思，太監沒有惱怒，他笑呵呵地把曹蓁蓁等人領到惠嬪娘娘那兒。曹蓁蓁悟出來一點兒意思：寶嬪娘娘得寵，她不要的宮人才輪得到惠嬪娘娘挑選。

    曹蓁蓁沒看清楚寶嬪娘娘的臉，她明白自己的家族希望她成為寶嬪娘娘那樣的寵妃，或者太后娘娘那樣的贏家。

    唉。

    姑娘悄悄松了松肩膀，以緩解長時間行走帶來的酸疼。曹蓁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為寶嬪娘娘或者太后娘娘，她暗暗在心里給自己定了一個目標：她想進后宮當差，然后混到二十五歲出宮的年紀。她若是伺候過哪位娘娘，那便是最好的。她靠著這樣的經歷可以到京城的權貴府上當教習嬤嬤，從皇宮全身而退的嬤嬤是大戶人家花費重金爭搶的人物！有能耐的教習嬤嬤很受夫人小姐們的追捧，大戶人家還會給嬤嬤安排伺候起居的小丫鬟！

    曹蓁蓁覺得成為寵妃或者太后太難了，她還是當一個教習嬤嬤比較簡單。

    嗯，那是她二十五歲之后的事兒了。

    惠嬪耿氏不是一個愛折騰人的主兒，她留下好幾個眉清目秀的小宮女，其中便包含曹蓁蓁?；輯逯髯恿晳T給丫鬟們取名，新進來的幾個姑娘都是帶“春”的，一個春果，一個春杏，一個春桃，還有一個春梅。

    曹蓁蓁跟旁人一樣，十分真誠地感謝主子賜名。從此她在宮里的名兒便是“春桃”、“曹春桃”，不再是“曹蓁蓁”。

    惠嬪發現春桃識字，便讓她每日到跟前念書?；輯迥锬飷勐犜挶纠镱^的故事，這份差事對于曹春桃來說并不困難。曹春桃是識字的，這讓她在宮女當中很受人嫉妒。

    同一個屋里的幾個“春”都不識字，只有曹春桃識字，這樣一來便把她凸顯出來了。曹春桃發現有人對她使絆子，她遭過幾次殃，后來不動聲色地化解了。

    她是一個很聰明的姑娘。

    這一日，她剛對著惠嬪娘娘念完一回《黃風嶺唐僧有難》，便聽得有太監來報，來人說寶嬪娘娘想找人念書，寶嬪聽聞惠嬪這兒有一個擅長念書的宮女，欲把人借過去半日。

    惠嬪是一個大度不計較的，她沒有生氣，道：“春桃，既然寶嬪想要找人念書，你便隨人過去當差吧?！?/br>
    曹春桃的心里十分忐忑，她怕惠嬪因為此事厭棄她，又擔憂寶嬪不好相處，會為難她。她跟著寶嬪那邊的太監走了一路，然后被帶到燕喜堂。

    “你就是那個曹姓宮女？”張嫣第一次看清楚曹春桃的臉，她笑了，“長得真好看，見之忘俗?！?/br>
    曹春桃聽見寶嬪夸贊自己的容貌，心里一頓，連忙說：“奴婢姿色平庸，當不得，當不得?！彼雷约洪L得好看，擔憂因為美貌而惹來禍事。

    “噗——”

    張嫣不由得笑了，這么好看的姑娘說自己“姿色平庸”，恐怕全后宮都是沒有幾人能比這個曹氏更漂亮的。她溫聲道：“我見你正是大好年華，若是留在宮里伺候人，未免是空耗光陰，十分可惜。你在進宮前可有相看好的小郎君？若是有，我和皇上會成全你的?！?/br>
    曹春桃的后背發了一身冷汗，她哪里敢說自己有什么相好。更何況是沒有，她從前想過當教習嬤嬤，沒想過嫁人。

    她低聲道：“奴婢沒有相看好的郎君?！?/br>
    “我又問你，你愿意離開父母，到別的地方去生活嗎？”張嫣開門見山，“嗯，榮華富貴是不缺的，身份地位也還行。至于你的夫婿和你感情如何，要靠你自己經營?！?/br>
    曹春桃：？？？

    天上難道真的會掉餡餅不成？

    曹春桃渾渾噩噩地離開燕喜堂，她都不知道自己的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三日之后，寶嬪娘娘再次向惠嬪把她“借”過去半日，她遞過來一份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