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嫣：“……”扎心了。

    她現在就是個宮女，除了他，沒誰愛看她。

    所幸小張的化妝功夫一點兒不比專業女官的差，年歲小，皮膚又好。她只用了大概五分鐘時間，快速擼了一個能出門的偽素顏妝。宋人過年喜歡帶縷花，用絲綢和彩紙剪成花朵的模樣，小張的哪吒頭上面插了兩朵大紅花，眉心用胭脂點了一點紅。

    蕭靖撫掌大樂，真喜慶??！

    很有小學新年匯演那種調調了。

    大約上了年紀的人，都很喜歡這種小朋友可可愛愛的模樣。保慶宮的楊太后看到張嫣，老人家還記得她。太后見她過來，還請她吃果子：“燕燕這次也跟來了？你在外面住得慣嗎？”

    她記得之前官家把燕燕帶走，是說要旺一旺子嗣?？墒腔实廴缃褚匦?，嬪妃一個沒要，哪里來的孩子？

    恐怕燕燕在官家身邊不得用。

    張嫣站著行叉手禮，道：“回稟太后的話，官家對我們寬仁，奴在外頭住得慣。公主愛讀書，叫奴去識幾個字……”

    這是她給志沖當伴讀的意思。

    志沖貼著嬌俏的珍珠妝，笑意盈盈地說：“燕燕陪我進學，才改的名字，單名一個嫣字。如今嫣兒能識得兩三百字，進步不可謂不大?！?/br>
    “看來是個勤勉的好孩子?！倍刨t妃跟著贊了一句，“妾瞧著公主的氣色好多了，果真長高了?！?/br>
    當娘的心中歡喜，官家沒說謊。

    公主都成年了，還能長高??？

    志沖之前的體格偏瘦，發育的時間也晚。二十歲的姑娘補充好營養又勤于鍛煉，身高能拔高一兩厘米，并不是太意外的事情。

    “許久不見jiejie，我想吃jiejie做的魚羹?！敝緵_對著杜氏俏皮地眨眨眼，又感激地看向楊太后，“還是娘娘這里的茶最香，以后我常來吃娘娘的茶，娘娘不要嫌我煩。那日哥哥買的撒佛花都是我挑的，娘娘可喜歡？”

    “喜歡，花還養著呢，沒壞?！睏钐髽泛呛堑卣f。

    公主稱呼嫡母為娘娘，卻稱自己的生母為jiejie。

    這是嫡庶的一種體現形式，杜氏是妾，所以她的女兒不能喊她做娘，只能喊jiejie。楊太后雖然曾是真宗皇帝的嬪妃，可是她的養子是皇帝，她被養子冊封為太后之后，她算是先帝的一個妻子。

    楊太后對于自己現在的生活，是十足的滿意。官家孝順，公主乖巧，身邊的杜氏能陪著嘮嗑解悶，生活那叫一個舒心舒暢。除了沒有孫子可以帶，其余樣樣都好。

    她沒孫子可以關懷，朝廷的大事她又不是很懂。她關心公主的學習和生活：“志沖最近讀了什么書？可有出去結交朋友？官家說你在排新戲?！?/br>
    杜賢妃關切的目光也落在志沖身上。

    談到自己的戲，志沖神采飛揚，她給戲班子的藝人放了七日假期，又給足賞錢。大家約定好正月初七繼續排練，目前先回家過年。

    大宋國家規定的，新年七天樂，七天不用上班。

    “最近我讀到《唐書》，新戲講的是唐朝的平陽昭公主與唐太宗平定天下的故事。哥哥給我請了騎馬師父，這部新戲的規模大，不僅有文戲，還有馬上打斗的武戲……”

    志沖想起狄青，談興越來越濃，“娘娘，小青是一個好人，他的騎術可好了。他教我騎馬，我現在能在獵場騎馬跑幾圈?！?/br>
    小青聽起來像是姑娘的閨名。

    楊太后和賢太妃都沒有多想到男女大防，因為之前官家說給志沖請了相撲的女師父。

    她們以為公主的騎馬師父也是女的。

    “怎么突然學騎馬？”杜賢妃突然問，“這么冷的天，公主到外面騎馬？外面多少人瞧見了？大臣們會不會彈劾你？”

    杜氏替女兒考慮，志沖現在有了公主的身份，不再是道觀里的野丫頭，應該像公主姑母們多學學。

    京中最受人稱道的是魏國大長公主，太宗皇帝的第八女，先帝的meimei。前些日子魏國大長公主身體不太好，杜氏身為宮中代表，代表楊太后去探望過她。

    這位公主尤其擅長針線女工、烹飪，從不擺架子。她的字寫得很漂亮，還會作詩文。若是她再長得漂亮一些，也許她會成為全東京最受歡迎的女子。

    大概親娘的語氣有些緊張，讓志沖有些不舒服。

    “我沒有到城里騎馬，只在獵場玩玩，別人看不見……”公主說話的聲音帶著委屈，“哥哥都說了沒關系的，秋冬就是騎馬的時候。我在田野上不怕冷，只覺得很高興?！?/br>
    “朕看志沖頗有幾分宣祖皇帝的品格，她在騎射上很有天分，學得又快又好，尤勝過朕許多?！?/br>
    蕭靖幫著說話，meimei難得發展了愛好，又不是違法害人的事情，為什么要用條條框框約束她呢。

    他拿祖宗當借口，杜氏瞬間不能責怪公主。

    宣祖皇帝是太/祖和太宗兄弟二人的親生父親，這位祖宗擅長騎射，驍勇善戰，是趙家武力值最高的男人。宣祖能打，他被敵軍射中左眼，竟然一直堅持作戰，大獲全勝。太/祖出生在軍營，功夫不比老爹差，南征北戰功勞卓著，陳橋兵變中被擁立為帝。

    而太/宗比父親和哥哥差一些，他敢提著刀上場，御駕親征有輸有贏。

    除了這父子三人，后面的皇帝幾乎沒幾個能親征與敵人rou搏的。

    這真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

    無論是對皇子還是皇女，趙家的教育是哪里出錯了？

    蕭靖很認真地說：“志沖是朕的親meimei，《宋律》沒說不能做的，她都可以做。誰要罵她，朕替她罵回去。日子都是自己過的，自己覺得舒心，又不傷害別人，這便是一件好事?！?/br>
    “志沖不需要和別人比，她是她，她應當怎么活，連朕都做不了她的主！”

    官家的態度嚴厲，幾乎是訓斥的語氣，當即跪了一大幫人。

    連杜氏都給他跪了。

    她第一次意識到陛下跟先帝一樣，他能決斷一切。她請罪道：“是妾見識淺薄，險些害了公主?！?/br>
    “無妨，這僅是朕個人之見?！?/br>
    蕭靖的肚子里憋著好大一股無名火，大步從保慶宮離開。他剛才說的那番話，也不只是為了志沖，還有為了自己日后的孩子。

    他若是有公主，定然要從小對她最好，她愛玩愛學愛鬧都沒關系。張嫣看他情緒不對，猜到他的心思，兩人沒坐轎子，他們大約在冬夜暴走了半個小時。

    直到聽見子時的鐘聲，才回到福寧殿。

    有宮人送上溫熱的屠蘇酒，官家倒了兩杯，自己拿了一杯，遞了一杯給張小娘子。他這時清醒許多，十分后悔。

    他自己暴走就算了，張嫣這個小短腿跟著一路小跑，害得她鞋襪都濕透了。

    多冷啊。

    “新年快樂啊，小孩先喝。吃夜宵不？今晚我想吃羊rou串串……”

    “吃，舅舅新年快樂呀?！?/br>
    蕭靖從匣子里取出來一只裝有一百二十個銅板的超大紅包，這是他提早準備，給小娘子的壓歲錢。張嫣收了錢，后知后覺地想起來——

    皇子皇女的過年紅包就是一百二十個錢的標準。

    他是把她當真小孩吧？

    作者有話說：

    有參考宋朝三白妝和珍珠妝的資料。

    有參考太宗第八女，后來的荊國大長公主的資料。

    蕭靖情緒突然暴動，是原身的原因。趙家好像有精神病的因子，有大臣拿著小刀假裝要剖心勸諫，真宗被嚇得舊病復發，胡言亂語。仁宗本人突發過幾次精神病，至和三年正月初五，皇帝在接受百官參拜時，突然手舞足蹈，口水直流，后來更是罵“皇后與張茂則謀逆！”他的長女?？倒鳎簳r已病心，初不知上之有疾。

    第603章 趙禎無遺憾（22）

    ◎宋仁宗想要把紅包錢掙回來◎

    爆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送暖入屠蘇。

    羊rou串串配屠蘇酒，當真是越吃越有。羊rou烤得金黃酥脆, 內里的rou汁不停迸濺出來。幾杯溫酒下肚, 官家的臉色泛起一絲微紅，顯得氣色好上許多。

    御酒中加入了花椒，入口微辛辣, 有草木香氣。喝起來像是椒柏酒的方子，是養人不傷肝的那種。

    張小娘子執壺，官家難得多喝兩杯。要說喝屠蘇酒的習俗, 得年歲小的人先喝, 再由年長者飲酒。

    又如北宋名人蘇軾的弟弟蘇轍，因為小蘇活得久，所以每次過年喝屠蘇酒他都是最后一個。小蘇有感而發：年年最后飲屠蘇, 不覺年來七十余。

    蕭靖這輩子比張嫣年長十四歲, 他喝酒的時候想到一個問題：但凡仁宗皇帝給力一些，恐怕宮中的皇子皇女都能討紅包了。

    趙禎想不到，自己明明是年長的那個，結果卻讓溫成皇后走在前頭。溫成在仁宗皇帝的生命里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待她最好，多少妃嬪都不如她。

    他對著自己喜歡的人，毫不吝嗇位份和珠寶首飾。自她去后十余年, 那些妃嬪想要官家抬一抬位份和俸祿，笑死，他摳，借機不給。

    “這輩子我們都要活很久呀?！?/br>
    “喝過屠蘇酒, 一定能長壽的?！?/br>
    官家說。

    兩個人在深夜相對而坐, 聽著民間的爆竹聲, 皇宮顯得格外寂靜。也許在尋常百姓家里，幾個小孩會團團圍在一個屋子里，笑鬧著守歲。

    但愿年年歲歲人平安。

    張嫣看他喝得臉紅，拿帕子去擦他的手和脖子的汗，問：“今晚還睡嗎？舅舅明天是不是還要接見大臣？”

    “今晚不睡了，不然四更的時候起不來?！笔捑笇幵赴疽?，“嫣兒睡吧，我在這里再留一會兒?！?/br>
    “我陪你?！?/br>
    張嫣搖了搖頭，她一個人在這宮里，也沒什么意思。她抬頭看去外面的天，夜色很濃，卻被爆竹炸開一片響，天空中有鳥獸被驚起，不知道是小鳥還是蝙蝠。

    “是蝙蝠哦?！彼z毫不害怕，高興地說，“蝠到了?！?/br>
    蕭靖笑著說：“福到了，是好兆頭啊?！逼鋵嵥幌矚g蝙蝠，但是古人挺喜歡著一種動物。

    他跟宮人吩咐：“朕有些餓了，你們問膳房要一碗清爽的米粥，rou粥菜粥皆可。再要雙下駝峰角子、假沙魚獨下饅頭、一碗筍rou澆頭的蝴蝶面?！?/br>
    這是他替張嫣要的。

    她光吃羊rou串串太膩，又不能喝酒，這夜熬得沒什么滋味。膳房早預計到官家會在半夜加這么一頓，很快把吃食端上來。

    這半夜的一頓最要緊，不能讓皇帝餓著肚子去過大年初一。

    粥是熬的菜絲rou粥，切碎的青菜吃起來很爽口，可惜羊rou絲熬粥有點怪。駝峰角子用的餡料不是駝峰rou，而是形狀像駝峰的餃子。餃子的肚子圓鼓鼓的，模樣不就跟駝峰差不多？

    幸虧不是像雙峰駱駝，而是像單峰駱駝，不然一個餃子上鼓起兩個包，看起來也太奇葩了。

    更絕的是，這個餃子是油炸的酥角。和面的時候要用豬油和羊油，吃著不膻氣，只覺得滿嘴酥香，這道菜很考究功夫，是大戶人家過年必吃的點心。

    雙下是雙人份的意思，蕭靖自己也想嘗嘗這個咸味酥角的滋味。他吃過包花生砂糖芝麻的甜酥角，但沒吃過咸的。

    “呼，吹一下再吃啊?！?/br>
    他先夾了一個駝峰角子，塞到張嫣的嘴里。他聽她吃得咔嚓咔嚓，自己也忍不住夾了一枚角子。

    香，酥，里面冒著油，還帶湯。焦脆的面皮特別好吃，而里面的rou餡味道鮮美，

    至于假沙魚獨下饅頭，則是一種仿葷的包子。仿的不是尋常的雞rou豬rou，而是沙魚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