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高湛不荒唐（25）

    ◎長廣王的侄子想當大將軍◎

    清晨

    阿瓘的睫毛輕顫, 他隱隱聽到了外面有人走動的聲音。

    小孩揉了揉眼睛，醒了, 往左右一看, 床幔和被褥都不是他熟悉的花紋。他愣了三秒鐘，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住在九叔的府里。

    娘親不在, 他已經沒有家，是九叔收留了他。

    小孩連忙從被窩里爬起來，外面的涼風冷得他縮了縮肩膀。他看到房間里的衣架子, 上面擺好了衣裳, 還有鹿皮做的小襖和小靴。衣裳都是九嬸讓人連夜趕制的，他穿上去十分合身。

    他摸著胸口，心窩暖暖的。

    原來這就是被人關心的感覺嗎？

    “真好啊?！?/br>
    小孩不用人服侍, 自己就動手穿好了衣服鞋襪。娘親失寵多時, 他也不是嬌寵的貴族哥兒。高孝琬的屋子里有七八個婆子丫鬟跟著，伺候著王爺穿鞋穿襪。

    阿瓘從不和兄弟攀比，他覺得自己也不差什么。

    高孝琬脾氣壞，經常罵他是“小廢物”。阿瓘低著頭，心想自己會穿衣服，高孝琬還不會。

    到底誰才是小廢物？

    反正自己肯定不是。

    他不欲與人爭辯打架，因為這對他而言沒有好處。以前他和娘親都生活在嫡兄的府里, 所以才一再忍耐。

    但現在九叔把他帶出來，九叔和九嬸都對他很好。

    想到自己的親人，小孩忍不住放松多了。他的動作很輕，似乎是養成了習慣, 怕驚擾了別人休息。

    乖巧得讓人心疼。

    門外守夜的丫鬟剛打了一個盹兒, 聽到屋子里有一點聲音, 輕聲地問：“咳，公子可是醒了？”

    “嗯，醒了?！毙『⒆哌^來門邊，說話的聲音很輕。

    “公子起得真早?！毖诀卟亮瞬磷爝叺目谒∽?，“我讓人給公子打水洗漱?！?/br>
    古時的公子，有王公之子的意思。蕭靖知道侄兒沒有爵位，便只好讓下人都這樣稱呼他。

    阿瓘也應下來。

    他見十幾歲的丫鬟飛快地跑出去，沒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他轉身回到臥室，自己把枕頭和床鋪整理好，又把蓋過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

    這活兒對于九歲的小孩來說不算太難，娘親在的時候，他習慣完成這些家務。

    他把被子疊得方方正正，吃力地搬到床榻的一頭，被子卷起來比他還大只，臉上不由得出了一層薄汗。

    更襯得阿瓘唇紅齒白，十分可愛。只是下巴太瘦，都熬成尖了。

    被子是緞面的好東西，里面塞了昂貴的蠶絲，很軟很暖。枕頭不是yingying的木枕，而且阿瓘從來沒有見過的蕎麥枕頭。

    九叔說了，他年紀小，用木枕對骨骼不好。蕎麥殼填充的枕頭冬暖夏涼，還能治病保健。

    自己有沒有病，阿瓘也不清楚。但他聞到枕頭有清淡的香氣，還挺好聞的，自己昨晚似乎做了個好夢。正在小孩努力回憶夢境的時候，去打水的丫鬟終于回來了。

    她干巴巴地看著主子把她的活都做了，不好意思地說：“公子，讓奴婢來吧?！?/br>
    原本安排她給公子收拾房間，公子都做完了，就顯得她偷懶。

    “好……那下次就讓你來?！?/br>
    小孩有些手足無措，他好像初來乍到，就做錯了事情。他的洞察力十分敏銳，緊緊地抿著嘴巴，動作有些拘束起來。

    唉，唉。

    丫鬟打來一盆熱水，調好溫度，才把帕子打濕，請公子洗臉。阿瓘乖乖地坐在銅盆前，他自己把臉擦得干干凈凈，再用青鹽清潔牙齒。

    有婆子提著一大銅壺的熱水，還問他夠不夠，要不要再添點水。

    小孩點點頭，道：“謝謝你，已經足夠?！?/br>
    他不愿意給人帶來太多麻煩，連嬤嬤給他梳頭，他都有些緊張。九叔安排的嬤嬤把小孩的發髻分成左右兩邊，梳成兩個小髻，名曰總角。

    這是男孩女孩都一樣的發式。

    阿瓘看著自己倒映在銅鏡上的臉，他淺淺地笑了一下。他的相貌偏柔美，比起其他兄弟們而言，他的眉眼更像是女孩。

    嬤嬤真心實意地夸贊道：“公子生得好，比老奴家里的孫女都要好看。公子若是有同胞的meimei，肯定以后是個大美人?！?/br>
    這個小孩看著比女娃娃都漂亮。

    阿瓘“嗯”了一聲，沒有叫人難堪。其實他想著，父親和娘親都不在了，他哪里來的meimei？

    不過他轉念一想，要是九叔和九嬸生了女兒，他就有meimei了。堂妹也是meimei，他愿意讓著meimei，保護她，不讓別人動meimei的一根手指頭。

    他一定會對meimei好的。

    ……

    等阿瓘打扮好出來吃早飯的時候，蕭靖和張嫣都已經坐在位置上了。

    這兩人是老黃瓜刷嫩漆，裝嫩，雖然身體只比高孝瓘大不了幾歲，但他們真的把侄子當小孩看待?？吹绞嶂鴥蓚€小發髻的小男孩，張嫣都忍不住想要摸一下，覺得十分可愛。

    要是不說，旁人真會以為這是個小姑娘。

    小孩生得像母親，再加上年紀小，小胳膊小細腿的，聲線還沒發育，連性別都不好分辨。小孩知道自己容貌肖女，但他并不自卑。

    這是娘親給他的容貌，他每次照鏡子的時候，就好像看到娘親。

    他有點想念娘親了。

    “阿瓘坐吧?！笔捑冈缇妥屓私o小孩擺好碗筷，“就當是自己家里的，想吃什么吃什么，動手夾便是?！?/br>
    “好，謝謝九叔?！?/br>
    阿瓘接受了別人的好意，以一個好看的笑容作為回應。如今還是分餐制，每個人的面前都擺著一個小飯桌，小孩的飯量和大人的一樣，每一樣菜品都是給足的。

    一來是因為阿瓘年紀小，守孝吃素三年肯定熬過不過來，影響身體發育。二來是因為大家都是鮮卑人，本來沒有吃素這種習俗，只有漢人的儒家才提倡這個。

    沒見著高洋死了大哥，照樣喝酒吃rou開派對的，壓根就不用遵守規矩。蕭靖入鄉隨俗，讓侄子好吃好喝，這樣他娘在天上看到小孩長得壯壯的，才會高興。

    牛rou餅、蔬菜餅、雜糧粥、蒸饅頭、蒸發糕、蒸rou包、煎雞蛋、煎里脊、熱牛奶、甜豆漿……

    這些東西在蕭靖看來，并不奢侈，后世任意一個早餐的小攤都能賣個十樣八樣的。

    但在小孩的眼里，這樣豐盛的早飯，就是過節都沒有那么好！

    九叔對他真好啊。

    也許文襄皇帝本人吃得比這還好，但阿瓘只是個不得寵的庶子，能吃一碗粥一塊餅，已經是足夠了。小孩好奇地看過之后，看了看九叔和九嬸，把手伸向了牛rou餅和蒸rou包。

    因為這兩樣的rou味最足，最香！

    蕭靖一看就笑了，這個孩子肯定是愛吃rou的。阿瓘正是上小學的年紀，身體急需能量，整天都會覺得餓，一頓吃兩三碗都不飽。

    別看大侄子長得像林黛玉，但這飯量……

    起碼能頂三個小姑娘！

    真材實料的rou包子，阿瓘兩口能干掉一個，滿滿的rou餡叫他滿足極了。大滴的湯汁落到了他嘴邊，就快要滴下來，被他一吸就吸到嘴里。

    包子的外皮口感柔軟，還富有彈性，手指按下去還會微微回彈。篩過的精面粉和面入口香甜，再被內里的rou汁浸潤，吃起來比日常的純麥餅強上百倍。

    而面食換成另一種做法，烙的牛rou餅比rou包子還好吃！

    這不是一份普通的牛rou餅，而是一份香噴噴的千層牛rou餅。一層面、一層牛rou、層層疊疊之間有汁水從牙縫里迸濺開來，只道有鮮嫩多汁的牛rou、蔥花的清香、胡椒的辛辣……外皮烙得焦黃，吃起來很酥很脆，比起豬rou做的包子，牛rou餅的味道更加濃郁，讓人欲罷不能。

    連張嫣這種沉迷減肥的姑娘都忍不住吃上一塊。

    蕭靖一抬頭，突然間問她：“牛rou的鮮卑語怎么說？”

    他半個月前才教過的，張嫣這會兒又沒記起來。倒是阿瓘能會說幾句，小孩試探著用鮮卑語道：“可是牛？”

    “對極了！”蕭靖同樣用鮮卑語回答。

    他看著老婆一直提不上去的外語成績，把目光轉向大侄子，都說一只豬不吃糠、兩只豬吃得香（好像這個比喻不太恰當？）。光是張嫣一個人學，枯燥又乏味，即使她不笨，但也很容易學了新詞就忘了舊詞。

    如今阿瓘來了，就不一樣了。兩人可以一塊兒學，共同進步！

    “阿瓘會說鮮卑語不？”

    “會幾句，以前莫賀跟我說過?！?/br>
    小孩摸了摸腦袋，在他的記憶中，文襄皇帝是會說鮮卑語的。他見父親的機會不算多，只會說“莫賀真威武”“莫賀你是大英雄”這樣的彩虹屁。

    牛rou這個詞，還是他聽高澄說賞賜給有功之人，才記住的。鮮卑人愛吃牛rou，能叫高澄請吃rou的，那就是他喜歡的人。

    以前嫡兄高孝琬經常能和父親一起吃牛rou，沒有他的份兒。

    其實他也好想吃烤牛rou啊……

    蕭靖留意到小孩的情緒有點低落，他猜到了什么，安慰道：“沒關系的，以后阿瓘也能吃上很多牛rou，九叔請你一塊兒吃?！?/br>
    小孩抬起頭來，眼紅紅地說：“好，好啊?！?/br>
    阿瓘的生母應該不是鮮卑人，所以小孩跟著母親生活，會說漢話，但并不擅長鮮卑語。他的水平跟張嫣這個半吊子差不多，兩人一塊兒跟蕭靖學語言，還能對話，學得就更有滋有味了。

    只是小孩不懂，為什么九叔也要他一塊兒學鮮卑語。

    “九叔，不是說如今都提倡漢學嗎？”

    “這個啊……阿瓘想不想當大將軍？”

    小孩對當大將軍沒什么興趣，但九叔好像很想要他當將軍，他便聽話地點點頭，說自己愿意當大將軍。

    蕭靖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跟他講神武皇帝高歡的事情：“你祖父是個特別會打仗的人，他會用鮮卑語發號施令，部落的眾人都很服從他的命令。阿瓘會唱敕勒歌嗎？這是鮮卑人的軍歌，神武皇帝病重的時候，他曾經領著士兵，合唱敕勒歌，大軍鼓舞士氣，一往無前……”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小孩嘹亮的歌聲，掩蓋住沙場的殘忍，卻讓聞者想要落淚。想到祖父當年的壯舉，阿瓘的心中猛地升起萬丈豪情，他想要當像祖父那樣的大將軍，騎著馬征戰四方！

    好男兒合該這樣！

    只是積極不過三分鐘。

    蕭靖在孩子不解的神色中，露出了一個殘忍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