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一起去吧。做戲做全套。我也在學校，知道他老人家生病不去探望一下說不過去?！?/br>
    “成，那一起去吧?！?/br>
    盛景騎上自行車，在從槐花胡同搬出去半年后，再一次踏進了大雜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住慣整潔的寬敞的宅子了，踏進大雜院，盛景覺得這里似乎更加逼仄，也更加臟亂嘈雜了。

    “哎喲喂，這不是小景嗎？你可算是回來看看我們了?！毕睦咸纳ぷ尤缙诙恋仨懫?。

    “夏大娘，王大媽……”盛景一路地笑著打招呼，看到陳招娣時，她神色微頓了頓，“……陳嬸兒?！?/br>
    她搬走不過半年，夏老太、王大媽等人沒什么變化?？申愓墟访黠@蒼老了許多。她面容消瘦，頭上的白發都快趕上夏老太了，看上去比王大媽年紀都大。

    要知道夏老太六十多歲，王大媽五十多歲，而陳招娣才四十多歲，跟夏老太可差著輩兒呢。

    換作往時，她總是一臉的尖酸刻薄。即便盛景禮貌地笑著跟她打招呼，她也會斜著眼睛，眼里永遠帶著不善的審視與打量。

    可這會兒她臉上卻掛著討好的笑，回應道：“小景回來了？”態度十分地和藹可親。

    “小景是回來看方大爺的吧？”

    王大媽說著，看向了方毅：“你爸來了?！闭f著她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還有你那個后媽?！?/br>
    方毅眉頭一皺，朝自家屋子看了一眼，問盛景：“你要不要先去王大媽家坐坐？”

    盛景眨了眨眼：“你要是覺得不方便，那我就去王大媽家坐坐?！?/br>
    “沒不方便。我只是擔心你不喜歡這種事，鬧心！”方毅連忙解釋。

    “我陪小景姐去?！卑素孕∧苁株愋【瓿雎暤?。

    說著她又壓低了聲音：“方大爺肯定不愿意看到那女人，有我跟小景姐在，方大爺還高興一點。而且，有我們在，她也不敢欺負方毅哥你?！?/br>
    大雜院里的女人們看到方勇剛身邊跟著的長相溫婉娟秀的女人，八卦之心就熊熊燃燒。

    無奈方勇剛冷著一張臉，他們身后還跟著兩個男青年，那氣勢比公安還足，大家就沒敢湊過去偷聽屋里的談話。

    但心里那八卦的小火苗燒得人心癢癢，這會兒聽陳小娟說要跟著盛景過去，王大媽連忙幫她說話：“就是，讓小娟陪小景去?！?/br>
    她湊近方毅小聲道：“那女人段位高，我怕你跟你爺爺吃虧，別的還好，你爺爺要是被氣壞了身體就糟了。女人還得女人來對付。小景和小娟都機靈，陪你一起去準沒錯?！?/br>
    說著她目光灼灼地盯著方毅：“要不，大媽陪你們去？”

    方毅嘴角抽了抽。

    他看了盛景一眼，見她沒否認，道：“不用了王大媽，小景和小娟跟我一起去就可以了?！?/br>
    王大媽遺憾，但看了陳小娟一眼，笑容又回到了臉上：“行，那你們趕緊去吧?！?/br>
    盛景跟方毅把自行車推到他家廚房旁邊停下，拎著兩瓶麥乳精走到了方家堂屋跟前。

    上了臺階方毅就停下了腳步，盛景和陳小娟也跟著停了下來。

    一個溫和的聲音從屋里傳來：“爸，您就跟我們回軍區大院住吧。您現在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小毅又有自己的事要忙，沒時間照顧您，您看看你生病了身邊都沒個人?！?/br>
    “當年的事真是個誤會。我沒對小毅做什么，真的。我對勇剛是真心的，也把小毅那孩子當親生的疼。您帶著小毅一走就這么多年，您不知道那些老領導是怎么說勇剛的?！?/br>
    這話乍一聽還挺好，不知情的人定然要夸一句柳茹這兒媳婦懂事?？?，說的話多貼心！

    可盛景知道方老爺子最恨別人說自己年紀大了不中用；而每次有人提起當年柳茹茶言茶語導致方勇剛和方毅父子倆發生誤會，他老人家就十分生氣。

    況且柳茹還在方七面前秀恩愛，又說方勇剛想接方七去軍區大院是因為怕領導對他印象不好。

    每一點都踩在方七的雷區上。

    照方七的性格，柳茹這么說，他定然勃然大怒，然后讓方勇剛帶著這女人滾，他就算老了病得不中用了，也不用這個女人假惺惺地在兒子面前裝模作樣。

    知道了方七這病是裝的，他打算去軍區大院過年，盛景對他接下來的回答十分期待。

    第114章

    ◎現在就搬◎

    “咳咳咳……”一陣咳嗽聲傳來。

    開頭那幾聲, 盛景懷疑假裝的，可咳著咳著就變成了真的了。

    “爸, 您怎么樣？”方勇剛拍著方七的背, 一面抬頭吩咐柳茹，“快給爸倒杯水?！?/br>
    柳茹遲疑著站起身，就見一個英俊青年沖進門來, 動作迅速地到旁邊的桌子上倒了一杯水，遞到方七嘴邊。

    “爺爺，來, 喝口水?！?/br>
    盛景和陳小娟進門, 就看到屋里一個面容嬌好的女人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方毅喂水，方勇剛則撫著方七的背, 父子倆都神情緊張。

    好在方七就是被口水嗆著了, 咳了幾聲就緩了下來，喝幾口水就沒事了。

    他啞聲道：“我沒事?！?/br>
    看他確實沒事了，方家父子的神情才緩了下來。

    方七長長舒了口氣，對方勇剛揮揮手：“行了，小毅回來了，你回去吧。工作要緊，你去忙你的?！?/br>
    平時他精神矍鑠, 神采奕奕，總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頭發、胡子都定期收拾，衣服就算不新, 也洗得干干凈凈, 家里也收拾得整整齊齊。

    可今天要賣慘, 他幾天沒刮胡子，頭發也沒洗，身上的衣服除了臟，還破了兩個口子，里面的棉絮都露出來了；屋子也亂糟糟的。

    而且他六十多歲的人了，身體再好，胡子和頭發大部分都已變白?，F在這一裝扮，整個兒看上去就是一個蒼老的潦倒老頭兒形象。

    以前他每次見到兒子，都是吹胡子瞪眼，說話聲音洪亮，精氣神十足?，F在卻躺在那里，聲音喑啞微弱，還叫自己忙工作。

    這讓方勇剛十分驚悚。

    有什么比陡然發現父親蒼老得似乎沒多少日子好活更令人驚慌和悲傷的事呢？

    “爸，柳茹說得對，你不能一個人住這兒了。小毅整天在學校里呆著，你身邊沒個人照料不行。你和小毅一起，跟我去軍區大院住。那兒有勤務兵，有醫院。就算我工作忙，他們也會照顧好你的?！狈接聞偟恼Z氣不容置疑。

    他抬起眼，目光犀利地望著兒子：“小毅，你覺得呢？”

    方毅沉默了一會兒，抬頭對方七道：“爺爺，您就聽我爸的，去軍區大院住吧?！?/br>
    “那你呢？”方七握住了孫子的手。

    方毅笑了笑：“我平時都住在學校里，假期也要去周叔叔那里幫忙，住軍區大院不方便，我就住在這里?！?/br>
    演戲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人設不能崩。

    方七因為年老生病，自覺在世間的日子不多，也放心不下孫子，要跟兒子和解，這能讓人理解。

    而方毅自己，一直對父親和軍區大院萬分排斥，冷不丁地改變態度要跟父親回去，那會讓人懷疑。

    “你不去我也不去?！狈狡呦袷囚[脾氣的小孩兒，氣哼哼地甩開了方毅的手。

    方勇剛作為軍隊首長，向來是說一不二的，身上氣勢威嚴。以前是做借事心虛，也不愿意惹老父生氣。這會兒眼看父親蒼老生病，愿意與自己和解，他是無論如何不能讓兒子壞了他的事。

    他瞪著眼睛對方毅道：“你跟爺爺相依為命，你不去，他能放得下心嗎？你長大了，不需要人照顧；可你爺爺他老了，他身邊不能沒人?！?/br>
    “你要學習要工作，不能照顧他，你還要阻止我照顧他？你要是孝順，就應該放下心里的成見，和爺爺跟我一起回軍區大院去，而不是意氣用事，讓老人孤零零地躺在這兒?！?/br>
    說到后面，他語氣嚴厲。

    方七一向看不慣兒子，護著孫子。按他的性格，看到方勇剛喝的斥方毅，他定然要把方勇剛臭罵一頓的。到時候他營造出來的虛弱和引出來的話題就被毀了。

    盛景見狀連忙出聲勸道：“方毅，你就聽方伯伯的話吧。方爺爺生病時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兒躺著，肯定不是你愿意看到的是不是？搬去軍區大院，他也能安享晚年，你也不用時時掛念他，擔心他老人家吃不好睡不好，身邊沒人照顧?！?/br>
    方毅看了祖父一眼，做出了決定：“爺爺，您就搬去軍區大院吧?！?/br>
    “那你呢？”老爺子緊緊抓住孫子的手不放，“你不去，我也不去?！?/br>
    方毅艱難地點頭：“我也去?！?/br>
    方七和方勇剛都神色一松，露出了笑容來。

    唯有柳茹臉色一沉。

    這么些年，方老爺子和方毅的情況，除了幾位老領導和兩位警衛員，沒人知道。而那些老領導愛惜方勇剛的才干，知道傳出負面消息會影響他的聲望，都不會把這些事往外說；警衛員更不敢傳他們家的消息。

    這次許志鳴打電話到辦公室，說方老爺子病了，正好在方勇剛辦公室商量事情的杜副軍長聽到了。她為了自己的名聲，這才跟著丈夫一起來探望。

    沒想到這父子三人說著說著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以前，方勇剛是個鋼鐵直男，方七是暴脾氣，方毅年紀小。她隨便使點手段一挑撥，方七就怒氣沖沖地帶著方毅走了。

    現在方七年老，要跟兒子住在一起；方毅長大了，當過記者，上了大學，還進機關上過班，不好糊弄。

    他們住在軍區大院，她的生活有諸多不便不說，以前的舊賬也要被翻出來。

    到時候沒準就有人說方勇剛糊涂被美色迷惑，或說她手段高明，逼著方老爺子帶著孫子遠離他們。

    更重要的是，她兒子怎么辦？

    一瞬間，柳茹腦子里就想了很多。

    她微笑著看向丈夫，語氣溫柔：“爸和小毅搬來跟我們住，再好不過了，你也不用老掂記著他們，心里也不用愧疚了。就是吧……”

    她看向方毅，語氣真誠：“軍區大院進出嚴格，離得也比較遠，方毅上學上班怕是比較麻煩?！?/br>
    方毅要是不去，方老爺子放心不下孫子，也一定不會去的。

    “沒事的，阿姨?！狈揭惚砬榈?，“方旭澤能自由進出，想來我也不會被攔在門外的?！彼聪蚍接聞?，“是吧，爸爸？”

    剛才來的路上，盛景可是跟他說過不少鑒女表鑒茶鑒白蓮花的方法。雖說盛景的本意是讓他別上了柳茹的當，但方毅學以至用，也學了點皮毛。

    這會兒不用方勇剛回答，他就知道這招十分好用。

    方勇剛愣了一下，連連點頭：“那是當然。爸替你登記，你以后可以自由出入?！?/br>
    說著，他深深看了柳茹一眼，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要說距離，方旭澤跟方毅一個學校；柳茹最近在頻繁運作，要把方旭澤安排進國家經濟委員會去。這跟方毅上學、上班的地方是一樣的。

    要說身份，方旭澤作為他繼子，出入軍區大院都沒說不方便，更何況身為他親生兒子的方毅？

    柳茹這是表面歡迎，實則排斥老爺子和方毅住進軍區大院嗎？

    柳茹被他這一眼看得慌了神：“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因為遠，小澤時常抱怨說不方便，我才這么一說?！?/br>
    “小澤今年也畢業了吧？他要是覺得不方便，以后可以住單位宿舍嘛。勇剛撫養他十來年，他現在長大了，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反而是小毅，這么多年有爸跟沒爸差不多?！?/br>
    方七說到這里冷哼一聲，看向兒子的目光又不善起來：“幫人家養兒子倒是養得挺歡，自己的兒子不管不顧。我怎么生了你這么個孽畜？”

    這話以前方七也說過，但那是父子倆私下相處時方七罵他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