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進內室，看見朱炯端端正正坐在書桌前，他提著筆正在寫著什么，神情肅穆而冰冷，線條清晰的俊美臉龐因這種冰冷而被格外襯托得尊貴不可冒犯。

    謝巒枝止住腳步，桌子上不是黑色的墨汁，而是刺目的鮮血，用一個白色的小瓷碗裝著，雪白色的小瓷碗與通紅的鮮血碰撞在一起，刺得人心神俱震。

    順著桌面上點點滴滴的血跡，謝巒枝看到了桌子上的匕首，還看到了朱炯垂在椅子邊的左手，掌心簡單包扎著手帕，依然有點點血液緩緩滴落。

    在這血腥味的包裹中，朱炯是那樣淡定，優雅，又殘酷。

    謝巒枝凍住的大腦開始恢復知覺，她緩緩走上前幾步，清楚地看見朱炯用毛筆吸滿了他自己的鮮血，在紙上一筆一畫寫著，漂亮的楷體字一個又一個浮現，已經寫了大半張了。

    “這是……《孝經》？”謝巒枝的聲音有些飄渺。

    朱炯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也沒有抬眼看她，依舊穩穩地寫著，“是的?！?/br>
    謝巒枝問:“是給陛下的壽禮？”

    “對?！?/br>
    血書明志啊，朱炯在向皇帝徹徹底底低頭臣服，說他后悔了，說他會做一個好兒子。

    “殿下何至于此?！敝x巒枝盯著那寫滿了鮮紅血字的紙說，“值得么?！?/br>
    未等朱炯回答，她自問自答般輕聲說:“自然是值得的，殿下的心志，一向堅不可摧?！?/br>
    朱炯頓住筆，看向她。

    “阿巒，你總是讓我驚訝?！敝炀颊f，旋即他又道，“但仿佛又覺得你應該就是這樣?！?/br>
    朱炯一直寫著，謝巒枝便站在桌邊看，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一張寫完，謝巒枝便會默契地上前將這一張拿開放到架子上晾干，朱炯則繼續往下寫。

    不知不覺，血見底了。

    謝巒枝望著寫了一半的句子，輕輕地說:“還沒有寫完……”怎么辦？

    朱炯把筆放下，起身離開座位，“明天再寫，先收拾吧，還要抄《藥師經》的?！?/br>
    一次寫完，只有一個傷口，這可遠遠不夠。

    謝巒枝對著面前這一攤子散發著血腥味的手稿，一時思緒萬千，這位主子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

    她想，就是從這里開始么，朱炯選擇收斂起一切不甘的怨恨的心思，忍辱負重韜光養晦，最終成功登上了帝位，而后再狠狠報復回去。

    又等了大概一刻鐘，八寶帶著傷藥回來了，他跪在朱炯的腳邊，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藥。

    八寶問:“殿下，抄完了么？如果不夠的話用奴婢的血吧，阿巒也可以的，看不出來的?！?/br>
    謝巒枝：“……”

    朱炯拒絕了他，“不必，我親自來，你和阿巒平日要干活，一旦身上有傷，很容易被人察覺?！?/br>
    既然要做，便不能有任何紕漏。

    第20章 籌備

    皇帝最近愛上了投壺，上有所好下必效焉，投壺這股風潮很快在宮里蔓延開。

    延平宮內，成貴妃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也在練習投壺，地上零零散散掉了許多箭，連續幾天的練習并沒有什么成效。

    終于，成貴妃有些忍不住了，氣狠狠把一根箭用力一拋，“不練了不練了?！?/br>
    “愛妃發脾氣了?！迸赃呁蝗粋鱽硌悠降蹘еσ獾穆曇?，原來他早就來了，沒有讓底下人通報，自己站在走廊下觀看了許久。

    成貴妃嬌嗔，“陛下竟然偷看，臣妾都丟臉死了，陛下還來取笑我?！?/br>
    “愛妃什么時候也愛玩投壺了，你一向不碰這些的?！?/br>
    “還不是陛下么，陛下喜歡，臣妾自然也要學，因為臣妾想陪陛下呀?！背少F妃挽住皇帝，引他走到內殿在上首坐下，又親自端來茶水，“萬壽節的宮宴，臣妾也安排了投壺，到時候那么多人，若我一根都投不進，豈不是給陛下丟臉?！?/br>
    延平帝笑道:“愛妃沒有信心的話，朕下令給他們，和貴妃比試的時候誰也不準中，誰要是中了，朕就罰他?！?/br>
    “陛下又拿臣妾取笑?！?/br>
    笑鬧一陣后，成貴妃說:“對了，陛下，臣妾剛好有事想去找您呢?！?/br>
    “何事？”

    “是關于萬壽節的準備，臣妾已經讓他們把各項儀式的安排都列下來了，陛下看一眼可還有要改動的地方?！背少F妃遞上一本冊子。

    皇帝接過，嘴里道:“按從前的定例來就是了，你做事朕很放心?！?/br>
    “之前兩年陛下初登基，有賊人作亂，又有先皇和太后接連過世，要辦喪儀，一樁樁一件件接連不斷，陛下的萬壽節都沒能好好準備，現在好不容易天下太平海清河晏，今年的萬壽節一定要好好籌劃，辦成一等一的盛宴?！?/br>
    延平帝笑著說:“不必太高調，生辰而已?！?/br>
    “要的要的?！背少F妃說，“這是陛下的生辰，就是應該高調到全天下都知道?！?/br>
    “臣妾知道陛下體恤民情，不想鋪張浪費，可是偶爾一次，也是彰顯我大興朝的盛世氣象嘛?！?/br>
    延平帝搖頭失笑，“你啊?！彼_冊子，掃視著冊子上的流程。

    他的目光在碰到“皇子宗親獻禮”一行的時候止住了。

    成貴妃一直在觀察皇帝的臉色，她適時問到:“陛下，有一事正想請您拿個主意，萬壽節按理所有在京城的皇子宗親都要到場道賀，獻上壽禮，大皇子情況特殊，為皇后娘娘守孝祈福也是大事，臣妾不知道該如何安排?！?/br>
    她聲音遲疑，“可要派人去明澤堂通知一聲，讓大皇子出席？?！?/br>
    延平帝面色沉凝，沒有做聲。

    “不必了，就讓他留在明澤堂，若還記得準備賀禮他自然會派人送來?！毖悠降壅f，“你也不用特意去告訴他，全憑他自己喜歡好了?！闭Z氣有些重。

    成貴妃點點頭，“臣妾曉得了，說起賀禮......”她巧笑嫣然，“臣妾也代皇兒給他父皇備了一份壽禮?！?/br>
    皇帝來了興趣，問到：“是什么？”

    成貴妃捂嘴笑著說：“保密，陛下到時候就知道了?！?/br>
    送走皇帝，成貴妃召來心腹太監黃遠。

    “上次我讓你派人留意明澤堂，這幾天有什么動靜么？”

    “回娘娘的話，一直讓人盯著的，并沒有發現有什么異常之處?！?/br>
    “嗯，繼續盯著，萬壽節那天不要讓明澤堂的人靠近前頭?！?/br>
    “娘娘是不想大皇子萬壽節上送的禮物討了陛下歡心？”黃遠說，“奴婢覺得，依照大皇子的脾性，恐怕——”他嘿嘿笑了兩聲，“不能低頭?！?/br>
    “我覺得也是，當年在王府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個不好相處的，那驕傲不可一世的樣子——看著讓人討厭?！背少F妃說，“還沒有查出來大皇子那天到底和陛下說什么了么？”

    朱炯和皇帝見面之后是受了責打被抬出來的，然后就進了明澤堂閉門不出說是為先皇后守孝，成貴妃一直想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么。

    黃遠為難地說：“娘娘，那天在陛下身邊伺候的宮人太監全都沒了，實在無從下手，我想著從?？的抢镌囂揭幌?，但那個老狐貍滑不溜的，我也不敢太明顯，不過肯定是大皇子惹惱了陛下就是?！?/br>
    成貴妃不語，越是這樣她越是好奇，她總覺得那天應該發生了了不得的事情。

    .......

    明澤堂內。

    朱炯斜倚在椅子內，右手撐著額頭，面色微微有些白，他的左手伸在外側，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幾條深淺不一的傷口，八寶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幫他清理，灑上藥粉。

    謝巒枝則在旁邊收拾，她把抄好的手稿按順序一張張疊放整齊，而后推開所有門窗，又點上熏香，想讓屋內的血腥氣散得更快一些，她不喜歡血的味道。

    八寶有些欣慰地說：“有幾條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br>
    聽到他的話，朱炯抬起手掌看了一眼，突然，在八寶和謝巒枝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直接用右手放在上頭，用力撕開了傷處，屋子內響起微不可聞的皮rou撕裂的聲音。

    “殿下！”

    八寶和謝巒枝同時驚呼。

    謝巒枝扔下手里的東西跑過去，愣愣地看著他掌心上皮rou翻開的傷口。

    朱炯注意到謝巒枝神情的不自然，他問：“阿巒，你在害怕？”

    謝巒枝的脊背有些發麻，怕自然是有的，一個人尚且不顧惜自己，又怎么會顧惜旁人。

    不過她還沒傻到把這話說出口。

    “女孩子看到血都是怕的，奴婢一時受驚，殿下見諒?！?/br>
    八寶痛心疾首地說：“殿下，您這是何必，這傷口已經很多了，足夠證明您的孝心了?！?/br>
    “但還不夠慘?！敝炀汲爸S一笑，說到，“《孝經》抄完了，還有一卷《藥師經》?！?/br>
    抄吧，抄到你血盡而亡，成貴妃能笑暈過去，謝巒枝心中腹誹。

    不過她很快想到，如果自己是成貴妃，肯定會想辦法在賀壽這件事上使絆子。

    別的不說，現在成貴妃掌管后宮，做些手腳讓朱炯沒辦法把東西送到前頭去還是可以辦到，朱炯已經惹惱了皇帝，若再在萬壽節觸了霉頭，父子關系只會更差。

    于是她問：“殿下，東西要如何送到陛下手上？你準備親自參加么？奴婢擔心會有有心人從中作梗?！?/br>
    “你想的不錯，怎么送到父皇手上的確是個問題，不如那日派你過去，帶著我的禮物闖到壽宴上去如何？”朱炯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謝巒枝心頭一跳，暗自默念，她就不信了，朱炯會選這種一聽就不可能成功的蠢辦法。

    拼一把，賭了。

    她一臉視死如歸認真道，“為了殿下，奴婢愿往?！?/br>
    朱炯臉上那層虛浮的笑意漸漸消失，“那天會有很多守衛層層包裹，貴妃早有準備，可能根本不給你說話的機會就會直接讓人殺死你?！?/br>
    “奴婢不怕?！敝x巒枝堅定地說。

    朱炯與她對視幾息，挪開了目光，“罷了，你這身板，還不夠那些護衛塞牙縫的，你不是說貴妃想拿你當棋么，這樣浪費太可惜了?！?/br>
    他吩咐道：“今天開始，八寶，你去司膳監取飯，至于你，阿巒——你另有其它的活計要干?！?/br>
    第21章 偷窺

    一個小太監湊到黃遠耳邊嘀咕了幾句，黃遠皺眉，“他有沒有做什么異常之事？比如可有與人說話交談?！?/br>
    小太監搖搖頭，“沒有，他都是拿了飯就走，沒什么特別的地方，我故意和他碰上問了，‘平日來的那個jiejie怎么不見啊’，他就只說她有事?！?/br>
    黃遠擺擺手，“知道了，你回吧?！?/br>
    當黃遠回到內殿，成貴妃問：“我剛才隱約看見你和個小太監說話，是出什么事了么？”

    黃遠回到：“那小太監是我們的人，他說了件奇怪的事，原本明澤堂的三餐都是那個叫阿巒的小宮女去取的，就是娘娘你選的那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