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敢在我這兒硬氣?
周棠的腳步邁得很大,到最后幾乎要生風似地跑起來,她覺得身后的人是毒蛇猛獸,甚至比毒蛇猛獸來得還要厲害。 靳談跟了好久才追上她。 黑夜里,他寬闊的背擋住了一大片視野,周棠手忙腳亂地尋找到鎖孔,又借著路燈微弱的光源插進鑰匙。 擰開,推門。 起初,靳談就這么無言地看著她的每一個動作,直到——周棠開了極小的門縫要側身擠進去的時候,他伸手一扯,她被迫腳底挪動,已經拽回來與他面對面。 靳談沉默,他在忍。 周棠看著他的眼睛,昏暗的陰影里,這人的骨相還真是生得極為優越,她一時沒懂他欲言又止的話到底是什么。 良久,她出聲問:“你跟著我做什么?” “你把我聯系方式刪了?!苯務f完話就低下頭,衣服潮濕,眸子也潮濕,沒哭,是被雨水蒸出來的霧氣。 他在車上想發消息告訴她葭安區目前的道路狀況不太安全,卻在半秒內收到了一條“對方已不是好友”的系統提醒。 “你不是知道?”周棠語氣里是壓抑的涼。 屋檐外的雨還在下,靳談的嗓音很低,但由于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靠得近,周棠也聽清楚了,他說的是,“為什么?” 周棠不是頭一回了解到他天生不愛講道理,偏過臉,唇瓣上用霧感口紅補過的顏色還沒被雨沖淋掉,是蜜桃茶,夜色里顯出溫溫柔柔的感覺,好看,也分外亮眼。 然而可惜…… 她說出來的話與唇色清透小白花的氣質相悖,開口道:“有些事情需要那么多客觀的理由嗎,比如——我想,我希望等等這類主觀的詞匯,難道不行嗎?” 昨晚發生過的那些事。 關于這點,她非常不愿意再提。 靳談掌心抵在門把手上,沒有退讓半步,另一只手繞過她身前靠著墻壁,這個姿勢同禁錮無異,占有欲和壓迫感仍然那么強。 可他又憑什么呢? 周棠察覺到危險的氣息,臉帶慍色,刻意避開他的接觸,“靳先生,我們之間早就是過去式了,我也并不認為我曾經做過什么讓您誤解的舉動,反倒是你……” 靳談重新抬眼看她,等著她的下文。 周棠深吸了口氣,一字一頓地繼續說:“你應該為你的粗魯行為向我道歉?!?/br> 不知道這句話里的哪個字眼觸碰到了他的逆鱗,周棠明顯意識到靳談的掌心微微下移,由于胳膊細,他輕而易舉地在上面環繞了一圈,緊接著用力捏住。 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她:“剛才怎么不讓那些人給你說對不起?” “還是,你只敢在我這兒硬氣?”他話里諷刺意味十足,心情也沒有因為“只”這樣的特殊含義變好。 周棠皺眉,這就是他剛才忍著沒說的東西吧?可他有什么資格質問她呢? “是我說的還不夠清……” 這句話還沒說完,靳談收回手,攤在她面前,眼神晦暗,雨水自發梢滑落進衣領,在他的嶙峋鎖骨里留下幾滴。 他沒去管,轉身踏入雨中。 沒走出幾步,他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是梁敬免發過來的消息,說他和陳韞正在去機場的路上,讓他在這里稍等一會兒,譚柯然在隔壁區,可以幫忙來接他。 靳談沒回梁敬免的,直接點開了譚柯然的聊天框,幾秒鐘之內發了一個定位過去。 這樣的天氣想要快點打車回去也不太現實,而他也壓根不可能紆尊降貴地去坐地鐵。 周棠見他走遠,關上門。 傘被折翻,她的頭發全濕了,走進浴室拿了條干毛巾,余光注意到昨晚她遞給靳談擦頭發的那一條。 本來是買來備用,現在她也不會用了,但也不能浪費掉直接扔在垃圾桶,不然當作擦腳毛巾好了。 想到這里,周棠伸手取下迭得整齊的毛巾,掛到了另一側玻璃門的扶手上。 周棠隨便揉了幾下發尾,忽然聽到窗邊響起“滴答滴答”的聲音。走過去一看,窗棱里溢出些水,可能是早上和中午暴雨漫天,澆透了屋頂棚壁才飄進來的。 她抽了幾張紙,卷成細長條的樣子堵住縫隙,又一抬眼,發現靳談站在斜對面,背對著她家,身上的衣服早就沒有干的地方了,全部都是淋濕后的深色。 外面的雨還沒停。 周棠瞥了一眼自己那把放在門口的爛傘,堅強又脆弱的,她也不至于要出去給他送傘,沒必要,他應該也不需要。 * 南港機場。 梁敬免坐在車后座刷著娛樂新聞,游蕩懶散的模樣露出了個徹底。 陳韞沒說話,眼睛一直注意著出口的方向,他們不是第一次接張執,去年年末的時候他也回國聚了一陣。 等了十多分鐘后,航班落地,出口陸陸續續地走出一些人,天氣不好,有一些接機的親屬圍著,按道理來說陳韞應該很難分清誰是誰,但張執這個人不一樣,他陽光開朗,身高挺拔,氣質在人群中也非常扎眼。 陳韞在看到一件慵懶的白T恤時就知道那個人是張執,他拿上車里唯一的一把雨傘,推開車門走下去。 聽到兩人走過來的聲音時,梁敬免按下車窗,掌心朝內把手指反過來放到窗邊,下巴抵在上面,佯裝正經,慢條斯理地說了一句:“靳談沒來,是我一個人來了,你要怎么報答我?” 張執見慣了他那種吊兒郎當的樣子,這樣慢悠悠的狀態他一時徒生惡寒。 陳韞在幫他把行李抬到后備箱,張執肩膀上還斜背著一個黑色的挎包,看不清logo,扯下來甩在了梁敬免腿旁邊,同時出聲道:“能別一見面就惡心我嗎?” “這不是怕你剛回來不適應嘛,我替你盡快找到熟悉的聊天方式,好促進我們之間的感情?!绷壕疵庥弥讣夤粗鴱垐棠歉鼛?,路過眼前,放到了最左邊的位置上。 張執坐上了車,他知道周棠在南港,所以就沒多余地問一句靳談為什么沒來。 他掏出口袋里的手機,好像在回復誰的消息,許久沒說話,梁敬免好奇地湊過去,他看到了一個備注:【文醫生】的聊天頁面,下邊是幾段對話,他注意到了最末尾的兩句。 張執:【文醫生,我已經回國了,剛到南港,我前不久收到了您助理的郵件,您下個月的日程全部都要延后了嗎?】 文醫生:【不好意思啊,小張,我這邊遇到了一些突發狀況,可能趕不上,不過我已經讓我的同事先去南港了,是位成績非常出色的心理醫生, 用藥和療程方面的問題你可以先到工作室咨詢?!?/br> 梁敬免看張執回復了一句“好的”就按滅了屏幕,他也側身坐好,找了個不痛不癢的話題在旁邊自娛自樂。 張執笑不出來,文醫生如果推遲回國,意味著靳談的治療進度也將推遲,他不是擔心推遲,他是擔心靳談莫名反悔,那他這次回國的意義就全變了。 梁敬免知道氣氛有些糟糕,還是使出渾身解數逗張執開口,“你回國就為了這件事?那你什么時候走?” “走去哪?”張執興致不高,回他。 “還能走去哪?”梁敬免問:“你不是從意大利回來的嗎?” 張執盯著他看了一眼,鄭重其事地說,“我暫時不回去了?!?/br> “哦?!卑朊牒?,梁敬免反應過來,差點跳起來碰到車頂,“你不回去了??!” “那你準備在南港做點什么?” “還沒想好?!?/br> 大洋彼岸。 文恩讓在住院保姆的幫助下放好手機,他親力親為地回消息是作為一位心理醫生的職業素養,有求生本能的病人足以讓主治醫生欣喜,那是靈長類動物對短暫且唯一的生命的敬畏,甚至是到達人生終點,他也不愿意放棄任何一位病人。 他雙鬢發白,蓄留的胡子里隱隱有衰老的跡象,他躺在床上,脖子和后背都墊了枕頭,臉色異常疲憊。 這時,有人推門走進來,是他的結發妻子,陪他度過了籍籍無名的日子,又放棄自己熱愛的事業與他輾轉出國,只為追尋學無止境的更高的一個臺階,從而用有限的生命去救治更多的病人。 文恩讓以前知曉每個人的生命終究會走到盡頭,他們這樣的醫生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地幫助患有心理疾病的人走出眼前的茫然困頓,但是現在…… 女人挽著發,坐到床邊牽起文恩讓逐漸干枯的手,溫熱,粗糙,布滿皺紋。 她的眼睛散著紅血絲,好像躲在走廊里哭過幾場,她始終沉默無言。 文恩讓艱難地扯出笑臉,他剛做完新一場的血液透析,病痛的難受程度體現在他的身體上,但妻子心中的痛楚究竟放大到了多少倍他算不清,他緊緊地回握住她的手,寬慰道:“醫生都說了,腎衰竭積極治療是有可能再支撐5-20年的?!?/br> 女人別開眼,擦掉臉側又流出來的淚水,她很希望自己此時此刻能夠比任何人都堅強,可現實是她難以做到。 文恩讓用掌心拍了拍她的手背,渾厚的嗓音不住地允諾道:“霜梅,這輩子和你說謝謝的次數真是太少了,等病好了,我把我余生的時間全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