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他人人喊打 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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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遲凄凄一笑:“你和我大哥,還有季懷真,你們才是一路人,你今日與我說這些,不也是想要我對大哥心灰意冷,回夷戎后為自保同他爭奪,我也不過是你……牽制我大哥的一步棋罷了?!?/br> 陸拾遺坦蕩承認道:“是,這話不假?!?/br> 燕遲閉上了眼睛。 陸拾遺一笑:“就沒什么想問我的?” 那看向燕遲的目光中盡是心照不宣的笑意。燕遲忍不住抬眼將他一看,才發覺他與季懷真雖容貌相同,可二人最大的不同之處卻是看人時的目光。 季懷真看人時,總帶著提防與打量,他誰也不信,誰也瞧不上,因此總讓人覺得這人心高氣傲頤指氣使。 而陸拾遺看人時謙和又有耐心,卻也只停留在表面,只叫人覺得無法深入其內心,實屬外熱內冷。 燕遲自然有許多話想要問陸拾遺,他想要問陸拾遺如何同他大哥相識,想問他為何當年在慧業館不直截了當地告訴他認錯人了,想問陸拾遺是否從一開始就知道他身份。 可一開口,燕遲卻問了句自己也不曾想到的話。 “……你爹娘,為什么不要他,為什么將他留在季家?!?/br> 陸拾遺一怔,半晌過后,啞然失笑,無奈道:“原來你最想知道這個?!?/br> 燕遲道:“你們兄弟二人將人耍得團團轉,我還不能知道真相了?” 陸拾遺一笑:“你這樣問我,難道就不怕我跟他一樣騙你?” 燕遲搖頭,定定道:“不,你不會,你救我,定是用得到我。你若用得到我,他的事情,你一定知無不言?!?/br> 陸拾遺不笑了,盯著燕遲一看,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中帶著說不出的遺憾。 過了半晌,只聽得他低低的一聲嘆息。 “到底是與之前不一樣了?!标懯斑z替燕遲倒了杯茶,看著他一氣喝盡,才緩緩道:“你大哥應當告訴過你,我與他是親生兄弟,可他是否告訴過你,我和季懷真,都不是陸錚所出。我與他的生父,乃是我母親原先家中的侍衛?!?/br> 燕遲一怔。 季懷真與陸拾遺的母親,乃是前任御史大夫的獨女鞏若,后與家中侍衛相戀。其父發現后,見生米煮成熟飯,并未聲張,而是將那侍衛派往他地替他辦事,辦成之后,賞了他一大筆錢。 那侍衛有了錢以后,整日花天酒地,頻頻出入賭場,與鞏若爭吵不斷。 其父只裝作不知,日日看著二人冷臉以對,在鞏若最傷心失望之時,給她定了門親事。被他親自挑選中的女婿,正是得意門生,日后又承其衣缽的陸錚。 彼時鞏若已有身孕,陸錚知道卻不在意,只想借此平步青云。 二人婚期定在年后,鞏若產期卻在年前。鞏家為掩人耳目,特意命家中有孕的女奴專程照顧小姐。 聽至此處,燕遲一怔,疑惑道:“……這樣做又是為何?” 陸拾遺搖搖頭,眼神中冷了幾分,譏諷一笑,繼續道:“其實鞏家一直將這件事情視為一樁丑聞,我母親有孕之時,他們日日將她鎖在房中以此遮掩,可生產之時的動靜又怎能蓋過去?為防止府中下人將此事傳出,第一個孩兒出來之時,他們便活活將那女奴的肚子剖開,強行將其嬰兒取出,做出府中并無小姐生產,乃是下人產子的假象,只不過……” 鞏若亥時胎動,腹痛難忍,奄奄一息之時產下一子,幾乎要昏死過去,彼時腹中還有一子,可她卻再無力氣,眼見要香消玉殞,可就在此時,先出生的季懷真卻發出一聲響亮的啼哭。 那聲哭叫喚醒了正在鬼門關前徘徊的鞏若。 產婆慌忙抱著先出生的嬰兒離去。 角落處放著的漏刻滴滴作響,如催命般,混著鞏若的嚎叫,子時一到,生下第二個孩兒。那產婆還要來抱,鞏若卻如回光返照般氣力猛增,拽住嬰兒的腿不肯撒手,狀似瘋癲地要同那抱走她孩兒的產婆拼命。 鞏若拼死產子,產后三天拼著口氣,一刻不曾閉眼休息,誰來搶她孩兒,她就同誰拼命,就這樣,第二個孩兒終得留在她身邊,只是心力交瘁,自此以后落下病根,時而清醒,時而瘋癲。 至于第一個孩子,與那無辜被剖出的女嬰,被那女奴的丈夫帶走,后為了生計,又將二人輾轉賣給其生父——那個爛賭的侍衛。 彼時誰也不知,這個無人疼愛,命途多舛的棄子,日后竟會一路平步青云,官拜太傅。 燕遲喉結一滾,艱難開口道:“他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他當然知道?!标懯斑z低頭看他一眼,“你可知季懷真得勢以后,第一個設計殺的是誰?就是我與他的外祖父?!?/br> 二人一時無話,許久過后,燕遲問道:“……你告訴我這些,是想要我替你做什么?” 四目相對間,燕遲眼中只余坦誠,陸拾遺對他更無私情,許是因為瀛禾的關系,看燕遲更像是看小輩般。這遲到了數年之久的對視于此時終于發生,來的不合時宜,來的陰差陽錯。 燕遲曾那樣想見到陸拾遺,可如今終于見著,二人卻各懷心思。 那在慧業館錯放的少年心意,當真一去不復返了。 陸拾遺看著燕遲,卻更像是透過他在看別的什么人,半晌過后,突然自嘲一笑:“……本意是騙你心軟。想叫你心軟,帶他離開大齊?,F在看來,也不管用了?!?/br> “帶他離開大齊?就因為你們二人不對付?季懷真這樣待我,我不殺他已算仁至義盡,你卻還想叫我心軟?!?/br> 人人皆知陸拾遺與季懷真為死敵,就連燕遲也這樣想。 可陸拾遺一臉正色,開誠布公道:“皇帝年事已高,近年來又昏聵,當今太子是季懷真的外甥,他只有四歲,誰能保證皇帝能活到太子長大成人?若太子提前即位,季懷真就是攝政王,他是什么樣的人,你再清楚不過。一旦他得到權利,必定黨同伐異,誰又能保證大齊的未來?若他真是輔佐之材,就算我陸拾遺和他不對付,也絕對別無二話?!?/br> 可惜季懷真不是。 他的為人,他手握權利時的樣子,沒人比燕遲更清楚。 見他沉默不語,陸拾遺便知他聽進去了,當即點到為止,正要離去,又聽燕遲道:“……你第一次在慧業館見到我,是不是那時就知我是誰?你順水推舟裝作應下,是不是顧忌著我的身份?” 陸拾遺腳步一頓,微微側目,想起多年前在慧業館中,少年在角落時望向自己的熾熱眼神。 其實那天燕遲一來,陸拾遺就注意到了他。 在燕遲不知道的地方,陸拾遺早就知道他的存在,可他同燕遲說話,不拂他的意,卻和燕遲身份無關,只因他是那人的弟弟。 他陸拾遺也有愛屋及烏,動惻隱之心的時候。 “……我順水推舟應下,是怕露餡。因我和季懷真在皇帝授意下時?;Q身份,皇帝命我二人以對方身份浸入對方勢力,若發現朝中大臣的異心異動,隨時向皇帝稟報揭發,這是他用來控制兩家權臣,維持朝政平衡的手段?!?/br> 只字不提瀛禾。 燕遲沉默著點了點頭,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好好休息,要什么同我說就是?!?/br> 陸拾遺最后看他一眼,轉身走了。 燕遲整整三日閉門不出,據照顧他的老仆說,第一日,燕遲似丟了魂般,只往塌上一倚,一言不發,第一日傍晚時突然開了竅,哆哆嗦嗦下床,不知在跟誰較勁,明知自己腳傷未愈,還非得扶著墻四處走。 第二日、第三日,這小子都似自虐般,強迫自己的腳傷快些恢復。 陸拾遺聽罷,只吩咐仆人不必打擾他,燕遲若要什么,給他就是。 如此一月下來,燕遲腳傷恢復,身上的傷也好了大半。 恭州戰事結束,夷戎與齊軍聯手大敗韃靼,直把戰線又推回鎮江三山外,瀛禾派人來報,要大齊把七殿下平安送回,若不從,便直接大軍壓境,從恭州再開到上京去。 陸拾遺把這消息告訴燕遲。 燕遲在院中躺椅上,只見他面色蒼白,相比之前削瘦不少,兩頰微微凹陷下去,整個人顯出幾分凌厲陰鷙氣質。 他聽罷后,發了會兒呆,沉聲道:“李峁不會放過我?!?/br> 陸拾遺點頭道:“他怕你對季懷真依然有情,怕你帶兵援助他的外甥?!?/br> 燕遲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 陸拾遺又道:“我派人送你回瀛禾身邊,這一路可護你平安?!?/br> 燕遲卻搖了搖頭:“我要季懷真送我,只有我二人,他誰都不許帶?!彼豢搓懯斑z,又認真道:“我要你去東市幫我找一賣風箏的,告訴他,計劃不變,他就知道該怎么做了?!?/br> 陸拾遺看著燕遲沉默不語,突然覺得,只短短一月,這人與之前不一樣了。 第79章 陸拾遺想了想,又道:“為防意外,你大哥應當也是要派人來接你的,雙方定好地點,不可帶太多人馬,季懷真不可能一路送你回敕勒川去?!?/br> “不必讓他送我回敕勒川,約定交接地點在何處,他送我到那里便好?!?/br> 陸拾遺沉思片刻,答應了,派心腹去季懷真府上傳話。 季懷真聽罷,沒有立刻做出回應。 他將前來傳話的人定定一看,直把人看得冷汗直流,都知他家陸拾遺大人與季懷真不對付,現在看對方這樣盯著自己,只覺毛骨悚然,做好了被季懷真撒氣的準備。 然而沒想到,那一貫唯我獨尊的季大人,突然心平氣和地問了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他如何了?” 陸拾遺的心腹一愣,還以為季懷真在問詢他家大人,當即雞皮疙瘩出了一身。 不等他回答,季懷真就突然自嘲一笑,低聲道:“罷了,回去告訴你家大人,就說我答應了?!崩^而揮手命他退下。那人走后,季懷真坐在房中,下人兩次進去送飯,都又原封不動地端了出來。 又過三日,季懷真果然按照燕遲要求的那樣,只身前往上京城外。 還未走近,就見一人立在城門口。 那人雖頭低著,卻脊背挺直,猶如一把出鞘的利劍般橫切進人群,就那樣默默無聲地佇立著。單是看背影,就知他這些日子過得不好。等他聽見動靜回頭時,就更加確定了季懷真的猜想。 四目相對間,燕遲眼中早不見先前那股少不經事的銳氣與純稚,如同葉紅玉的那把闊刀,被一層鐵銹給禁錮著,再不見先前的鋒芒。 見季懷真來了,燕遲對站著的老仆道:“你回去復命吧?!?/br> 那老仆把頭一點,手中牽著的韁繩遞給燕遲。 季懷真沉默著,不知該說些什么,他想問燕遲傷是否好些了,可轉念一想,自己又何來立場再道出幾句虛情假意的關切? 陸拾遺把他照顧的很好,比剛出上京大牢時有人樣了。 季懷真移開目光,沉聲道:“何時出發?” 燕遲沒有回答,踩著馬鐙上馬。季懷真碰著釘子,也不在意,只一路默默跟在燕遲身后。 一路行至郊外,燕遲挑了條偏道,一路左拐右拐,漸漸行至無人之處。 見他不需人帶路,季懷真多少就心中有數了,又這樣默不作聲地走了一個時辰之后,季懷真才回身看了眼,沉聲道:“差不多了,你盡挑偏道走,白雪本就怕露餡跟的遠,想必現在已經跟丟了?!?/br> 燕遲表情不變,被季懷真看破也不慌張。 他們太了解彼此,季懷真知道燕遲有備而來,如同燕遲早就料到他不會乖乖聽話一樣。 那身后的人一勒馬,低聲道:“差不多可以歇一歇了,你傷還未好,這樣趕路,不要命了?” 燕遲冷冷一笑:“季大人不是想要我的命嗎?怎么還會關心我?!?/br> 這聲季大人把季懷真喊得一愣,不再多言。 話雖這樣說,可燕遲卻停了下來。 二人分食干糧,那餅又硬又干,像是活吞刀片般。季懷真勉強咽下,又快要從嗓子眼里冒出來,其實他一口都吃不下,燕遲那聲季大人喊得他心中不痛快,然而又不知該如何自處,只好自虐般一口一口地啃著。 “你敢來送我,不怕我借機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