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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司絨在線閱讀 - 司絨 第49節

司絨 第49節

    他把披風掛手邊,在她頭頂親了兩口:“這湖里的魚都精得很,你要釣到何時?”

    她伸出根手指,把他的下巴頂開:“愿者上鉤么,釣魚和釣儲君,都是一樣的道理?!?/br>
    什么都敢說,他拎著披風回屋沐浴了,走前不懷好意地送她一句話:“我先預祝公主滿載而歸?!?/br>
    滿載而歸?司絨釣一夜了就遇著這么一個動靜,還讓他嚇跑了。

    她重新撿起魚竿,而竿那頭一直平靜,湖面如鏡,一輪即將滿弧的月垂在水面上,宛如浸在夜色里的水墨畫,安靜得不起半點波瀾。

    封暄從浴房出來,穿著黑色暗云紋滾邊常服,腰纏玉帶,正坐在榻邊穿靴,一眼就看見司絨提著魚簍進來。

    他拉起靴筒,坐直身,輕抬起眉。

    司絨對著他略帶戲謔的眼神,把空蕩蕩的魚簍一丟,往他跟前去。

    “空手而歸的公主?!彼氖謸е难?,揉著他咬過的地方。

    “是滿載而歸的公主,”她冰涼的手貼在他兩頰,“送你一個消息,聽不聽?”

    “阿悍爾?”

    阿悍爾鷹爪近來越發頻繁地落在鏡園,封暄猜也該是和戰事有關,北昭探哨的傳信速度沒有阿悍爾特訓的蒼鷹快,關于戰況,他時刻都在關注,但消息總比司絨要滯后一天。

    “戰事已息,”司絨沒斂著情緒,把歡喜都放在了眼里,“阿悍爾贏了?!?/br>
    “高興了?!?/br>
    她忍不住往他臉上親一口:“阿悍爾戰事平息,榷場開設在即,和談順利,我,好,高,興?!?/br>
    他也高興,這個消息由她說出來,與明后日從戰報上看是不一樣的。

    封暄把她的手放掌心:“有沒有想過,若你這招美人計落空,阿悍爾要怎么辦?”

    “刺殺你咯,阿悍爾刺客,紅衣夜奔的那種,見過嗎?”司絨拿指頭點著他上下滾動的喉結,在他耳旁輕呵氣,“滅掉太子,北昭大亂,阿悍爾之劫應勢可解?!?/br>
    “聰明,是個好法子,”封暄被她點得燥,“一勞永逸,北昭至少亂上十年?!?/br>
    司絨被他正經的胡說逗笑,眉眼鮮妍,帶得屋里都明媚起來。

    兩人團在榻上說了會兒話,司絨摸到他半散下來的頭發微亂,跽坐在封暄身后拿梳子給他梳,身后只聽得見窗外風動虬枝的聲音,封暄讓人把近屋的樹枝全修剪過了,她沒有再在夜里被鬼手一樣的枝影嚇到。

    想著這個,她梳得還算耐心。

    封暄習慣性地把朝事放在腦中鋪陳,一一捋著阿悍爾戰事細則,往前盤了盤時間,說:“塔塔爾部和仇山部能上戰場的不過兩萬余人,定風關早有部署,此戰拖得有些久了,是赤睦大汗在打磨句桑?”

    玉梳梳齒圓鈍,貼著封暄頭皮一路往下,忽然遇滯,扯動了他一縷發,封暄輕一蹙眉,沒有看到司絨微微發白的臉色。

    外間門開著,九山敲了兩下門。

    封暄從輕微的痛感里回神,九山一般不在這時候打攪他,他道:“進?!?/br>
    九山頭也沒抬,盯著地磚,說:“殿下,皇上一刻鐘前下旨,要擺駕回宮,籌備中秋宴?!?/br>
    司絨微訝:“大半夜的,皇上興致這么高?!?/br>
    皇上一擺駕,整座行宮里的人都要跟著動,等回到宮里,都要子時往后了,屆時宮門開關、人員流動,都要皇城司重重把控,這不是折騰人么。

    封暄眼里閃過道晦澀的芒:“去準備吧,一刻鐘后走?!?/br>
    九山退出去了。

    封暄披上袍子,戴上扳指,司絨在榻上歪著:“殿下走好?!?/br>
    第42章 屠龍

    封暄立刻撇過頭看她。

    “我不能跟你一道兒走吧, ”司絨攤了下手,無辜地看回去,“我是外邦人,要赴中秋宴, 也是在八月十五當夜, 這幾日, 我獨守空閨時會想你的?!?/br>
    “最好會?!彼恍?,那眼神壞得沒邊兒了。

    封暄重新束好玉冠,走到門口時,后邊的人還沒跟上來, 他踢了一腳空蕩蕩的魚簍, 說:“你翻遍了鏡園書房,只看兵器冊子, 繪了不少圖紙出來,還曾對我的藏書室感興趣。司絨, 藏書室不在鏡園,記不記得它在哪兒?”

    “嗯?”司絨倏地站起來。

    ——藏書室在孤寢殿內,欲入藏書室,便從榻上過, 你選。

    這是封暄說過的話。

    她抄起了玉梳往外走:“殿下缺個梳發的人,宮女的手藝沒有我精細?!?/br>
    封暄站在門口,左臂挽上來一雙手, 他狀似冷漠地說:“東宮地小, 要藏個公主不容易?!?/br>
    這人怎么還要哄的。

    司絨撩開他的披風直往里鉆:“藏起來了?!?/br>
    *

    宮闈森森,朱紅和明黃沉睡在暮靄里, 靜默地迎來了它真正的主人, 宮門幾度沉鈍地開合, 悶響在夜里傳開,消息和夜風一樣,刮遍了整座皇宮。

    進到宮里時,空中銀線一撒,忽然下起了細雨。

    雨勢漸大,敲在琉璃瓦上,敲在六十四骨竹節傘上,濺出斑斑碎光,掩住了母子倆的談話聲。

    “他的身子,撐不了幾年了?!被屎蟮穆曇魺o悲也無喜。

    “太醫會盡心調理?!狈怅哑降?。

    兩人走入延福宮,雨打濕了地磚,露出濕濕昏沉的光線,空氣中的水汽無孔不入,在這秋雨夜里貼著人的衣裳往里鉆,凍得徹骨。

    而這天底下最尊貴的一對母子,都對這寒意習以為常,他們在這里談論皇帝的生死,如同提起一個陌生人。

    二人上了臺階,花姑姑趕忙褪了皇后的披風,再罩上一件烘熱的,還往她手里塞了個手爐子,見太子沒有入內的意思,便抬手讓下人都退了。

    封暄的傘沒收,放在一旁,雨線沿著素色傘面往下爬,很快在地上積出了小小的水洼。

    他說:“父皇糊涂了,多年服食夢胥散,早掏空了身子?!?/br>
    皇后見過他用夢胥散助興時,臉上的那種迷離模樣,心里直犯惡心:“趁這時候把夢胥散銷了吧?!?/br>
    封暄應:“是?!?/br>
    夢胥散?;屎笪慈镜ま⒌闹割^撫摩手爐上精細的紋路,看檐下的夜雨,她多年不與天誠帝親近,對這三個字既厭且懼。

    她年輕時還是紀家年輕一代才容最出眾的姑娘,與師紅璇一前一后入了南昀書院,成為名動一時的雙姝。

    二十多年過去,師紅璇站在了朝堂的中心,成為書院里那些花骨朵們追逐的太陽,而她被困于這牢籠里,只是一朵風干的牡丹。

    紀家逼迫天誠帝送走了扶荔樓的美人黎婕,作為助他坐穩龍椅的條件。那是天誠帝真正掛在心尖上的人,自那之后,天誠帝就開始服用夢胥散,助興床|事,也因此大改性情,在行房時無法控制,暴虐不堪。

    她站在父輩的榮光上,不能對家族的安排做出抗爭,只能在封暄日漸長大后,把紀家的權柄無形轉移到封暄手上,封暄走的每一步,背后都有皇后的推波助瀾。

    他們是母子,更是心照不宣的屠龍者。

    皇后的聲音浸在夜雨里:“他這些年做的惡心事多了,別讓他死得太輕松,這后宮每一口井里的孤魂都看著他呢?!?/br>
    “是?!?/br>
    皇后想起一事:“李迷笛的身份還要查。你沒見過黎婕,那是個了不得的女子,智謀心性手段都不輸于師紅璇,甚至比阿璇狠辣三分,當年若是讓她進了宮,或許今日封家江山都要易了姓,那樣的人萬萬不可能教出一個草包來?!?/br>
    “如果李迷笛不是封殊,那就是有人要讓他以為自己是封殊?!狈怅严肫鹚窘q玩笑說的“恨灌白玉珠”,李迷笛是仇恨澆灌出來的人,卻沒有相匹配的手段和能力承載他的仇恨,最終給封暄做了墊腳石。

    封暄對他的身份存疑,但沒有明顯的證據,所以才廢了他的手腳和一雙招子,放人的同時派隱衛跟蹤,如今人還在阿蒙山一帶輾轉。

    皇后臉色有些復雜:“如果是這樣,那便是黎婕的手筆,她若是回來,必定劍指封家江山?!?/br>
    年輕時的數次交鋒,讓皇后對黎婕印象深刻,二十多年過去,往日恩怨俱已如煙散去,但她對黎婕的忌憚隨著年月而沉淀得越發濃厚,她們因為一個男人被迫站在對立面,但只有天誠帝以為黎婕對他情根深種,實際上讓黎婕情根深種的是這皇權。

    夜雨瓢潑。

    封暄幾乎是一剎那間就明白了!

    司絨曾經提醒過他,東面唐羊關海域潛藏隱患。彼時他在與朱垓的夜談中提到,這樣規模的船隊在海上藏不住,只能是來自于海域對面的藍凌島。黎婕二十多年前勢單力薄,她把著一個同樣勢弱的天誠帝沒有用,最終在與紀家的交鋒中敗退。

    若是她在藍凌島重新起家,在那龍蛇之地淬煉自己,二十多年后重整旗鼓殺回故土,那么一切都說得通了。

    黎婕手里還握著一個真正的“封殊”。

    皇后看了一眼地上的傘:“你把司絨也帶進宮了?”

    封暄沉默。

    上回見面過后,封暄打發九山來討萃山茶,那就是不遮掩的意思了,封暄還是懂皇后,他們那些蹩腳的掩飾在皇后眼里一覽無余,干脆攤開。

    “連用盞茶的時間都沒有,趕著回去,還能為著什么,”皇后說到這個,聲音才漸漸從夜雨寒氣里回暖,“折騰一夜,想必餓了,遣人去將司絨接過來,花姑姑的扯面做得不錯?!?/br>
    說著要喚人抬軟轎去接,封暄抬手止了,說:“我去接她?!?/br>
    *

    湯的熱氣兒騰騰地升,氤氳里倒映三張臉。

    司絨挑著面,慢慢地吹氣。

    她還有些懵,封暄說帶她吃面,沒說來皇后娘娘這吃面。深更半夜,皇宮內院,兒子從東宮帶出貌似不和的異族公主,司絨都不知道怎么應對這場面,皇后娘娘倒比他們二人還從容。

    司絨吃了一口面,聽他們二人在談中秋宴的布置。

    “我便不露面了,你斟酌著辦,依循往年的規制出不了岔子,”皇后喝口湯,又說,“屆時要用鳳印,到延福宮正殿來取即可?!?/br>
    “是?!狈怅咽?,撇掉了蔥花。

    “中秋后,緊跟著便是你的生辰,辦不辦隨你自個兒的意思,”皇后看了眼那湯,不緊不慢說,“只是朝中催你立妃的折子必不會少?!?/br>
    司絨手里的筷子滑了一滑,差點被面噎著。

    封暄給她移過一碗湯,神色自若:“每年九月都要收一摞?!?/br>
    皇后把司絨的神情收入眼里,意有所指問:“不急?”

    這一問后有片刻的安靜,司絨就著湯,把面吞了下去,抬頭時發覺兩道視線在朦朧熱氣中落向自己。

    在說什么?

    封暄揉了下額角:“急,急不來?!?/br>
    這回答飽含深意,皇后明了,側頭吩咐花姑姑,把加了蔥花的湯撤下去,換一盅上來。

    司絨脫節了一會兒,就發覺自己跟不上二人的話題。

    急什么?什么急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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