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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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酈閉上眼,不再說話。 萬俟燦也不想勾她那顆多愁善感的九轉玲瓏心,便只默默施針,低聲說著一些注意事項。 魚酈的右手如今已可以提一些重物,只是尚需養護。 趙璟假裝低頭批奏疏,實則留心記著,一條一條用筆謄了出來。 約莫一個時辰,萬俟燦開始將銀針收入布囊。魚酈悄悄睜開眼瞥向趙璟,見他仍舊埋頭于奏疏,便輕輕提起萬俟燦的手,往她掌心里寫了幾個字。 萬俟燦頭一回遇上這種事,身體僵硬緊張,魚酈把她的手掌合上,安撫似的道:“回去給蒙大哥帶信,我一切都好,讓他不要擔心?!?/br> 萬俟燦頷首。 她走后,魚酈就閉上眼假寐,她心事萬千,自然是睡不著的。 相里舟的事情得盡快讓蒙曄知道,這個人狼子野心,不知會興起何種風浪,他自己作死便罷,絕不能讓他連累匯聚在蜀地的前周遺民。 是以,她剛剛往萬俟燦的掌心寫了“相里舟”三個字,又寫了“汪婆婆米鋪”。 蒙曄一定會明白的。 她正琢磨著,耳邊響起足音,她屏神緊合雙目,感覺到被衾掀開,趙璟躺到了她身邊。 從白日到現在,魚酈的心一直提著,她在等著趙璟的清算,她拒絕了他,把他的頭打破,憑他的性子是不會輕易饒過她的。 誰知趙璟并沒有出格的舉動,只是轉身摟住她,清冷的紫茸香襲來,竟有些溫柔寧謐的錯覺。 “窈窈?!壁w璟的聲音略有些飄忽:“兩年了,這個人早就死透了,你就不能忘了他嗎?” 魚酈沒吭聲,直勾勾盯著墻上的影子,昏黃的燭光落下,兩人交頸相依,瞧上去是極親密的姿態。 趙璟的面緊貼著她的,柔軟溫熱,如這世間所有平凡的男子。 “他死時是明德二年,如今已是天啟元年,天地之間早已大變了樣,人人都在往前走,只有你一直將自己困在過去?!?/br> 魚酈目含清淚,在黑暗中瑩瑩閃爍,她輕聲說:“困在過去的何止我一人?!?/br> 趙璟的臂彎一僵,隨即笑了幾聲,笑聲頗為寥落:“原來我們兩個是一樣的人,擅長作繭自縛,那就繼續糾纏下去吧,不死不休?!?/br> 他把她翻過來,吻上她的唇。 垣縣多雨,后半夜雷聲轟鳴,電光遽閃。 魚酈從沉睡的趙璟身上爬過去,披上一件外裳,撩開篾竹湘簾,看向對面。 誰知魚柳也沒睡,半攏衣衫,披散頭發,舉著酒樽正對夜雨品茗。 自魚酈離開,魚柳就和華瀾一起搬進了她的寢閣,華瀾沒心沒肺睡得沉,魚柳卻睡不著。 她見到魚酈,招了招手,揚起酒樽,隔空相敬。 魚酈微笑。 她第一回 喝醉,就是被魚柳灌的。 瑾穆登基后便將春熹殿賜給了魚酈,將一棵他植在東宮里的海棠花樹一并遷了過來。 那日是瑾穆的生辰,圣壽夜宴結束后,他只領了一個內官來春熹殿,好像有話要對魚酈說,卻不想魚柳也在。 魚柳是個嘻嘻哈哈愛熱鬧的性子,說了三五句,瑾穆便讓內官去搬酒。 三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尤其是魚酈,她本就不勝酒力,被魚柳這潑皮插科打諢灌下許多,早早伏在案上醉死過去了。 醺意朦朧間,她感覺到被人抱上了床,那人搖搖晃晃,醉得也不輕,給她蓋好被衾,末了,還來拉她的手。 定是魚柳這廝在胡鬧。魚酈當時想,反把她的手抱過來擱在胸前,迷迷糊糊地求饒:“好jiejie,我不行了?!?/br> 那人怔了怔,立即就想把手抽出來,誰知魚酈抱得太緊,抽了幾下無果,便干脆由她去。 迷朦間,魚酈感覺到他傾身過來吻她的額頭,她還戲謔:這個色胚,真是男女不忌。 這么多年過去了,魚柳的性子好像沒怎么變,喜好杯中物,每每煩心時就要喝上幾杯。 兩人隔街安靜地看了一會兒雨,魚酈聽見身后有些動靜,朝魚柳打了個手勢,便轉身回來。 正見趙璟醒了坐在床上,滿頭虛汗,倉皇失措,見到魚酈,神情才略有舒緩,將她圈進懷里,聲音中有些脆弱:“窈窈,你去哪里了?” “只是有些口渴,去倒了杯水?!濒~酈任由他抱著,淡淡地說。 趙璟將她扣在床上,傾身緊緊攫住她,滿是不安。 兩人對視許久,他急促的呼吸才慢慢舒緩,只是目中凄郁難消,漸匯成深深的傷戚。 他像是累極了,躺倒在魚酈身側,如舊攬住她,聲音宛若嘆息:“睡吧?!?/br> 后半夜倒是睡得沉,一覺醒來趙璟已不在身側,魚酈擁著被衾想了一會兒心事,忽聽門被推開,已經穿戴齊整的趙璟端著朝食進來。 他不用人伺候,獨自把碗碟擺在膳桌上,道:“你若是醒了就起來吧,等用完朝食咱們出去轉轉?!?/br> 魚酈沒說什么,默默趿上鞋起身梳洗。 朝食的種類很多,兩碗黃秈米粥,一碟烤鷓鴣,一碟酒香螺,一碟炸馓子,一碟烤黃牛rou,還有一大籠蒸春餅。 魚酈盯著那牛rou,“按照律法,食用牛rou要刑一年?!?/br> 趙璟挑眉:“是嗎?是抓我還是抓你?抓人的是大理寺還是刑部?” 魚酈看了他一會兒,默默低頭用膳。 晨光熹微,窗牖半開,有鳥雀棲息在枝頭嚶啾,兩人專心用膳,偶有碗筷磕碰的輕微聲響,這樣都不說話,倒是有種難得的安寧。 魚酈心里仍舊忐忑,在等著趙璟翻舊賬,誰知一直到吃完他都沒再提,一邊用帕子擦嘴,一邊道:“城西有瓦舍,城東有構肆,你想去哪兒?”(1) 魚酈想起相里舟告訴她的聯絡之所在城西,便隨口道:“那就去城東吧?!?/br> 兩人臨出門前,趙璟道構肆人多眼雜,非要魚酈遮面,她不愿在這等小事上與他爭執,便依言戴上冪離。 今日出門卻不見嵇其羽,魚酈隨口問了句,趙璟說:“我讓他去查在王屋山圍攻你的刺客來歷去了?!?/br> 魚酈點頭。 她留心觀察,除了駕馬車的小廝,另有幾十暗衛微服跟隨,左右道旁也有些眼熟的面孔,想來天子出行總是要費些周折的。 魚酈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馬車一陣微小的顛簸,拐進一條繁華的街衢,叫賣聲連同孩童的嬉笑聲傳來,她撩簾去看,見街頭有幾個垂髫孩童在玩鬧。 她一時移不開眼,直到馬車走遠了還抻頭去看。 趙璟收在眼底,卻沒說什么,將凝在魚酈身上的目光收回,頗有些漠然。 垣縣并不大,馬車很快駛入城東,趙璟撩袍下車,站在下面朝魚酈伸出了手。 她扶著他下來,只見面前至少擠挨著十余座棚子,蓮花棚、牡丹棚、里瓦子夜叉棚、象棚……絲竹飄揚,戲腔婉轉,喝彩聲不斷。 趙璟領著她進了其中一間,腰棚以竹簾相隔,兩人坐的這一間正對戲臺,左右空著,觀戲便利又清靜。 戲臺上正演著皮影戲,是時下最時興的話本,講的是一對少年夫妻幾經搓磨最終勞燕分飛的故事。 正唱道“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趙璟斟茶的手略抖了抖,濺出幾滴guntang的茶水,正濺到魚酈的手背上。(2) 她也因這兩句詩而出神,冷不防被燙,捂住手背嚶嚀。 趙璟忙去看她的手,白皙雪膩的手背略微紅腫,他吩咐近侍取來藥,從瓷缽中挖出一點剔透的膏給她細細涂抹于手背。 看著他專注的神色,魚酈想起了從前。 少年時但凡兩人在一起,趙璟就很不喜歡仆婢跟著,無人使喚,端茶倒水這種瑣碎事多是趙璟干。 好像只要身邊有他,魚酈就無需cao心,他總能把她照顧得妥妥帖帖。 但就是這樣,她也總是會有各種意外。 不是被花枝扎了手,就是走路多了崴腳,有一回崴腳后趙璟背著她回家,邊走邊調侃:“你可真是朵嬌花啊?!?/br> 魚酈嘴里喊著小糖人,腮頰鼓鼓,頰邊還殘存著剛剛崴腳時哭得淚痕,伏在趙璟背上噘嘴:“有思你要是嫌棄我,那我下回不跟你一塊出來玩了。想約我出來玩的人可多了……” 她“啊”了一聲,趙璟險些把她顛下來,她驚魂未定地緊扒住他的背,便傳來他陰森森的聲音:“還有誰想約你出來玩?” “我家隔壁的柳郎君啊?!?/br> 趙璟氣鼓鼓道:“不許跟他玩!” 魚酈自小便極會看他臉色,忙捏捏他的耳朵,摸摸他的頭發,權當順老虎須毛:“好好好,我不跟他玩,我只和有思玩,我最喜歡有思了?!?/br> 趙璟也想起了這段往事,為魚酈涂抹完藥膏后坐回來,心猿意馬地將目光投向戲臺,心道:你這個騙子。 兩人溫默無言,皮影戲演過幾場高.潮,堂下喝彩不斷,這一處卻格外清寂。 戲臺將落幕,禁衛進來附到趙璟耳邊低語,他的神色倏然變得微妙,掠了魚酈一眼,道:“讓他進來?!?/br> 是蒙曄。 他穿一件育陽染直裰,胳膊吊著,腳步平穩地走到趙璟跟前,還依照從前在御前的舊禮,朝他深深一揖。 趙璟道:“行了,胳膊那個樣,就別做這口是心非的姿態了?!?/br> 蒙曄被他一通嘲諷,并不顯局促,神色如常坦然,道:“聽聞我走后,官家將與我同進京的師兄師弟們都下獄審問,我思來想去,還是想當面向官家陳詞?!?/br> “他們并未與我串通,也不曾伙同我欺瞞于官家,我確確實實是宋理,也曾拜入寧相國門下,只不過文泰年間,我就離開襄州去了蜀郡,投入當時的蜀王麾下?!?/br> 他看向趙璟,“我愿以主上在天之靈起誓,所言句句屬實,求官家開恩,放了我們的師兄弟吧?!?/br> 魚酈在一旁安靜聽著,聽到最后才反應過來,原來兩人還算是師出同門。 趙璟撥弄著玉扳指,良久,才嗤笑:“原來蒙都統還是個講義氣的人?!?/br> 他不說放,也不說不放,拿捏得穩穩,像懸在空中一柄劍,把人折磨得夠嗆。 蒙曄跪倒在地,合拳道:“若官家垂憐,我愿率玄翦衛就此退回蜀郡,從此畫地為牢,永不離開?!?/br> 趙璟靜靜低視他,目光幽邃,半晌才道:“朕以為你是明德帝的心腹,心念故國,絕不會向朕屈膝妥協?!?/br> “官家明鑒?!泵蓵虾瑴I道:“我主一生仁善為民,若他英靈在天,必不愿看到他所留舊部與大魏再起干戈而死傷不休?!?/br> 趙璟歪頭看魚酈,問:“是嗎?” 魚酈終于明白蒙曄今日為何冒險前來,不光是為了寧殊留下的那些徒弟,還為了和相里舟撇清干系。 看來昨日萬俟燦把話帶到了。 魚酈點頭:“不管蜀中有多少人打著前周的旗號反魏,都與玄翦衛和昭鸞臺無關?!彼币曏w璟,一字一句道:“我主早已駕崩,未有子嗣遺世,大周的一切都該煙消云散?!?/br> “我主?”趙璟冷冷一笑:“你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好像跟朕做起了買賣,但聽上去都是讓朕放過誰,那這個買賣里朕又能得到什么呢?” 蒙曄緊張地與魚酈對視,慎重道:“官家請說?!?/br> 趙璟橫起折扇指向魚酈,“朕不想再從你的嘴里聽到‘我主’二字?!彼种赶蚬蛟诘厣系拿蓵?,“你,你們從此以后與蕭魚酈再無瓜葛,她是她,你們是你們,這輩子永不許再見。若能答應,你們今日就離開垣縣,朕對于從前的事情既往不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