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他的白月光 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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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刀改對肚子。 趙璟目中的光晃了晃,他怒極反笑:“他們是來殺我的,你沒有看見嗎?他們是來殺我的!” 魚酈淚盈滿面:“你們沒有殺周軍嗎?”她立在危石上,纖薄的身體輕輕搖晃,“這么做的意義何在!”她對著趙璟,又看向顏思秀,崩潰地大喊:“主上已經死了!你們究竟在爭什么!” 她橫刀砍向自己的右手,趙璟慌忙去阻,可刀鋒太疾,只是徒勞,她的右手瞬間血流如注。 魚酈抬起右手對著趙璟,唇邊綻放凄艷的笑:“你不是不喜歡女人習武嗎?你不是不喜歡我用劍嗎?我再也用不了了。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什么昭鸞臺尚宮,我是蕭魚酈,是窈窈,窈窈求你,你能答應嗎?” 這是她與周宮的訣別,是與那五年難忘辰光的訣別,艱難痛苦,一如當年她與她的少女閨秀時期訣別。 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點,卻把少女時最珍愛的小郎君也丟掉了。 趙璟偏頭閉眼,聲音嘶?。骸皞饔t?!?/br> 譚??闯鏊能?,忙上前道:“這些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死士,如果放了,無異于縱虎歸山,遺禍無窮啊?!?/br> 魚酈道:“我能讓他們再也不敢來了?!?/br> 她拖著那只鮮血淋漓的手,對上顏思秀滿是愧疚的眼,“回去告訴蒙曄,我和他散伙了,我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我原本跟你們就不是一路人,我是相國千金,我肚子里懷著皇嗣,我想要在這宮里過幾天好日子。如果你們再敢來,我就把我們之間最大的秘密說出來?!?/br> 顏思秀略有懵懂,立即驚悟:雍明殿下 麗嘉 ! 她讀懂了魚酈的威脅,氣勢瞬間軟下去。魚酈用干凈的左手摸了摸她的頭,笑靨爛漫:“顏jiejie,托付給你了?!?/br> 顏思秀明白,她是在托付她拼死命救出來的雍明殿下。 那個自小和魚酈一起習武,一起念書,在魚酈夜間被夢魘所擾哀哭不已時,鉆進她懷里,給她抹淚的孩子。 她的笑容明亮破碎,像被打碎了的瓷器,滿是令人哀傷的裂隙。 顏思秀悲從心來,萬般悔恨,她雙手被縛在身后,只能掙扎著撲倒在趙璟腳邊,哀求:“太子殿下,你殺了我吧,我不怕死,求求你,放過魚酈,她真的沒有做錯什么?!?/br> 嵇其羽在一旁看得鼻尖發酸,他趕在趙璟生怒之前,急忙捂住顏思秀的嘴,吩咐禁衛把所有人帶下去嚴加看管。 匆匆趕來的御醫和禁衛擦肩而過。 魚酈坐在床上,攤出右手,兩個御醫圍著給她的手上藥。 御醫是前些日子見識過她肩傷的,心中不忍,喟然道:“會有些疼,姑娘含個冰片吧?!?/br> 合蕊將冰片送到魚酈嘴邊,魚酈木然含上。 御醫將她的手擱在檀木小幾上,仔細清洗傷口后,用白絹蘸了藥膏涂抹。 這一刀砍得極重,血rou都翻出來,幾帖藥下去,仍舊有涓細的血水往外流。但魚酈自始至終都毫無反應,只在御醫將蘸藥的白絹剛剛糊上傷口時,瞳孔略微縮了縮。 御醫抱扎完畢,躬身沖趙璟道:“殿下,這一刀下去傷了筋脈,只怕以后連筷箸都提不起來了?!?/br> 趙璟凝睇著魚酈,她倚靠在粟芯軟枕上,目光渙散,明明聽見了御醫的話,卻未掀起絲毫波瀾。 倒是合蕊,忍不住捂嘴輕輕啜泣。 魚酈抬眸看她,蒼白的面上掛著極虛泛的笑:“哭什么?” 合蕊怕她難受,拼命搖頭,強忍著哀戚背過身去,身體哭得一抖一抖。 真是小姑娘。魚酈無奈地心想。 趙璟看了她一陣,靜默地起身離去。 嵇其羽緊隨著他,肩輿跟上來,趙璟來看都不看,愣是在夜色里疾步返回崇政殿。 偌大的殿宇,燭光伶仃,皚香漫漫,悄寂似幽潭。 趙璟站在龍案前,雙手緊攥成拳,渾身都在顫抖。 嵇其羽也不知該如何勸,想了半天,硬著頭皮強笑:“恭喜殿下,今夜勝得漂亮,那蒙曄號稱神鬼無影,可仍舊不是殿下的對手?!?/br> 趙璟輕笑,半偏了頭:“勝?你說說,孤勝在哪里?” 他的頸線流暢勻亭,鼻梁極挺,暗昧中茶色瞳眸亮得幽惑,好一張瑰秀無雙的面孔。 嵇其羽不光腦子笨,嘴也笨,想了半天,才結結巴巴說:“勝在……活捉了玄翦衛,留下了蕭姑娘,對,從今晚后蕭姑娘與他們再無瓜葛了……” 他的話被一陣裂然巨響打斷。 趙璟驀地揮手,掃落了龍案上所有物什,碎瓷繚亂,墨跡飛潑,他哈哈大笑,笑得眼睛充血,猶如陷入絕望的窮途困獸。 嵇其羽嚇壞了,小心翼翼道:“殿下……你的手?!?/br> 趙璟的手被筆洗瓷邊劃了一道細細淺淺口子,有血珠沁出。 他笑得絹狂,蹲下身,將那只傷手重重摁在散落滿地的碎瓷片上,嵇其羽尖叫著來阻止。 他抱住趙璟的胳膊,哀聲懇求:“殿下,您不要想不開,咱們尋訪天下名醫,姑娘的手不一定就沒得治。再說了,今夜的事也不怪您啊,您只是反擊?!?/br> 崔春良聽到響聲進來,倒吸了口涼氣,和嵇其羽一起去拖趙璟,把他拖回來,強摁在龍椅上。 他們兩人誰都不敢走,還是崔春良反應快,高聲吩咐小黃門去傳御醫。 趙璟的掌心里扎了細碎的瓷屑,瞧著血呼啦擦嚇人得緊,但到底不比刀傷,御醫來看過,上了些藥,說并無大礙。 趙璟就像丟了魂,雙目呆滯地坐在龍椅上,嵇其羽實在沒了法子,只能連夜派人去請寧殊。 折騰到如今,天已蒙蒙亮。寧殊在薄熹彌散中匆匆而至,他不說其他,先去看趙璟的手,見無大恙,才長舒了口氣。 “殿下,戎狄的月曇公主已經入京,人家可是官家賜下的國書來的,那國書上明明白白寫著,賜她與越王婚配。如今,越王都入葬了,公主跋涉月余才來金陵,您要給個交代?!?/br> 趙璟的眼珠終于緩慢的轉了轉,“什么交代?讓她再回去就是,難不成還要留下給孤的二弟守寡?” 寧殊怒道:“這是兩國聯姻,事關邦交,殿下以為是過家家呢?!?/br> “老師,你究竟想說什么?”趙璟掀起眼皮,懶懶看他,“尚書臺議出個什么章程?” 寧殊忖度了片刻,道:“殿下身邊并無姬妾,一旦登基,后妃需得四角齊全。后位需慎,也不必給個貴妃,那賢淑二妃,總該有月曇公主的位置?!?/br> 趙璟冷哼:“孤說這幾日尚書臺那幫老家伙們在合計什么,原來是合計著要把孤賣了。呵……賢妃,淑妃,想得倒挺美?!?/br> 寧殊冷眼瞧著趙璟,覺得不過一夜,他竟像又回到年少時那桀驁剛愎,半點道理不講的熊模樣。 這么多年,他眼瞧著趙璟越來越穩重,越來越深沉,越來越會算計,以為脫胎換骨,不想,一旦碰上跟蕭魚酈有關的事,立即變回原形。 寧殊年老體衰,耗不過他,彎身坐下,問:“那依殿下,該怎么辦?” 趙璟倚靠著蟠龍鎏金椅,雙目深闔,將纏滿白絹的手搭在額上,疲憊地說:“孤不是還有兩個庶弟嗎?” “胡說八道!”寧殊忍無可忍,口水直噴:“二位皇子還不到十歲,那月曇公主已經十六歲了,如何相配?” 趙璟嘆道:“孤也不年輕了。孤今夜有感,雖然皮囊還算能看,但內心滄桑如耄耋老人,就別禍害人家公主了?!?/br> 寧殊實在無言,他一甩緙絲闊袖,起身要走,走到一半,想起來時嵇其羽在他耳邊聲淚俱下地訴說昨夜情狀,又實在忍不住,退了回來。 他道:“殿下,臣來的路上想了許多安慰的話,可見到您之后,臣又覺得沒有必要多言。您自小聰穎通透,稟賦卓絕,不會想不通的。臣只問您,這件事能過去了嗎?” 過去? 趙璟有些茫然,不過去還能怎樣呢?人抓了,也放了,該留的人留住了,從此風息浪止,他該好好想想如何做一個君王。 可是為什么他的心里竟有說不出的傷慨憤怒,情緒涌上來時,恨不得把整個世間都撕成齏粉,然后拖著蕭魚酈同歸于盡。 趙璟捂住頭,深玄華美的靈鷲云錦袖被他揉搓得滿是褶皺,就像他這個人,蟄伏起表象的雍容,顯露出丑陋的瘡痍。 “老師?!彼穆曇衾飱A雜著唇齒磕絆的清脆:“孤也不知未來的路該怎么走,但孤知道,孤恨極了她,這宛若人間地獄的囚籠里再裝不下第三人,孤就要與她相互折磨,至死方休!” 寧殊再也無話可說,伸出臂膀想要安慰,又覺徒勞,只有輕嘆著離去。 這一夜眾人無眠,魚酈卻睡得好,她已經許久沒有一枕到天亮了。 經過昨夜的動亂,云藻宮比往昔更加冷寂,宮人們如驚弓之鳥,戰戰兢兢,默默做著自己的事,絕不多言多語。 合蕊攙扶著魚酈到膳桌前,瞧了瞧她包扎嚴實的右手,紅著眼眶道:“姑娘,奴喂您?!?/br> 魚酈搖頭,用左手拿筷箸,笨拙地夾起一片玉灌肺,還沒送進嘴里,就掉了。 她不氣餒,繼續夾第二片,總算吃到嘴里。 魚酈抬頭,見合蕊落寞地站在一旁,沖她微笑:“別多心,我只是不想在活著的時候像個廢人,只能等著旁人伺候?!?/br> 用完朝食,是成例的安胎藥。 云藻宮外的禁衛比往昔更多,且巡邏看守得更加嚴密。春光瀲滟的時節,這一片冷宮卻仍舊是荒蕪敗落的景象,幾棵枯樹,一爿矮舊屋舍,棲息在枝頭的寒鴉,呱呱叫著。 唯一的生氣,就是自枯枝里攀爬出了一叢紫藤,攀援而上,開出細小的花朵。 魚酈讓合蕊給她搬了張藤椅,坐在院子里,看那叢紫藤出神。 內侍省派人來,把從密道里挖出來的慕華瀾給她送了過來。 原是昨夜趙璟曾下令搜查闔宮密道,內侍省的勾當官找到了章吉苑,把慕華瀾找了出來。 他們上稟天聽,被嵇其羽撞見,他便去見了慕華瀾。 不想只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姑娘。 慕華瀾在密道里蹭了一臉灰,頭發蓬亂,哭得撕心裂肺:“你們殺我不要緊,你們殺了我之后,不要讓我jiejie知道,就讓她以為我跑了?!?/br> 嵇其羽回想昨日慘狀,心中不忍,讓內侍省不要聲張,把人悄悄送到云藻宮同魚酈作伴,等過幾日殿下心情平穩,他再稟告。 慕華瀾捧著魚酈的右手哀泣不已,又知道顏思秀等人全面撤退,承諾再不來金陵,深感被遺棄,抽噎著問魚酈:“jiejie,我們以后該怎么辦?” 魚酈撫著她額前碎發,瞳眸暗寂無光,她微笑:“華瀾,不要想以后?!?/br> 沒有以后了,沒有希望,沒有惦念,沒有哀樂。 華瀾靠在她懷里,紅了眼眶,合蕊怕她哭出來惹魚酈傷心,便將才熬制的香薷飲端出來,哄她吃點喝點。 一旦平靜下來,時光便過得很快。 從闌珊春意至炎炎酷暑,有一日清晨,魚酈坐在院子里,聽見了遠方飄來的吉樂。 合蕊往她身側的藤桌上擱了一甌清茶,道:“今日是新帝登基的日子?!?/br> 魚酈“哦”了一聲,再無其他,只是不適地挪動了下身體。 她的肚子越來越大,御醫診斷會早產,產期在兩個月后。 慕華瀾昨夜給魚酈抓了一晚上的蚊子,已經累癱下了,窩在抱廈里呼呼大睡,沒有了她,整座冷宮更加安靜。 合蕊看著現如今的魚酈,就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人,圣潔溫潤,沒有生機。 她想多說些話,忖了又忖,終于鼓足勇氣說:“奴與昭文館判閣是同鄉,前些日子說起話來,他說蕭家二郎君從書院回家了,一回家就火急火燎地找他失蹤的祖母和長姐,看上去竟比他父親還有情義、還能主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