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這件案子的最早發生時間是早上七點?！?/br>
    “當事人唐曉月，今年25歲，是c市長安企業的一名實習編輯，主要工作內容是新媒體文案。家里的近親包括一雙父母，一個弟弟。平常生活規律，無不良嗜好。性格溫和，在同事中很受好評?！?/br>
    直升機上，換上了駕駛員服的女警一邊開著飛機，一邊告知兩人案子的基本情況：

    “但就在今天早上，大家剛剛進入辦公室里不久，唐曉月卻忽然長出了異于常人的翅膀。并且，根據她同事的說法，‘性情大變’，翅膀能扇動颶風，把整個辦公室的設施都給毀壞了；然后破開窗戶，飛上了天空，把頂樓也給毀得很徹底?，F在一直飛在天空上沒有下來。雖然暫時還沒有造成更大的危害，但是，想必你們既然都覺醒了，今早也應該看到關于她的新聞了吧？”

    “啊，是這個?！弊诤笞某绦騿T沒有掩飾自己的恍然，隨即又道：“聽說過，不過，那個報道上沒說的這么詳細?！?/br>
    和他同一排的陳禾也點點頭。但又想到她在開飛機，看不到自己的動作，于是換成了一句，“我也是?！?/br>
    “嗯?！迸f，“這件事的影響很大，但鑒于暫時沒有出現傷人事件，所以預估危險度不高，才會被我們分派來給你們‘面試練手’?！?/br>
    “而在你們正式進行任務之前，我需要先確認你們各自的異能?！?/br>
    “吳曉生，現年24歲，現工作于x大廠下的一家軟件開發公司，是一名網絡架構員。你的簡歷上，寫你的異能是‘反重力’，具體是‘在短時間內，能夠使某種物體的重力直接消失’，對嗎？”

    “啊，對?！背绦騿T——吳曉生點頭。

    “那‘某種物體’的具體范圍包括什么呢？而重力消失后，這個物體又會產生什么樣的變化？”

    “就……”吳曉生撓了撓手臂，又抓耳撓腮地組織了下語言，才形容道：“其實說‘某種’應該不準確吧？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某樣。比如一個茶杯、一張桌子、一張椅子之類的。然后，如果重力消失的話，它們會變成保持在原地不動，或者是平移、向上的狀態。反正，就沒有向下的力了?！?/br>
    “也就是說，必須是某樣具體的事物對嗎？”

    “對?！?/br>
    “那直升機呢？”女警問：“就我們現在乘坐的這一架？”

    “呃，我試試?！?/br>
    吳曉生說著，就真的嘗試了起來——陳禾看到他手臂上的那一灘黑泥陡然劇烈地蠕動了起來，其中一部分甚至與他的皮膚融為了一體……

    在陳禾越來越難看的臉色中，吳曉生說了一句，“好了”，一直在注意著飛行數據的女警和陳禾就都注意到，直升機飛行所需的動力一下子就減小了很多，飛機仿佛處在一條筆直的地面航道上，飛行得非常絲滑，一下子躥遠了不少。

    “倒是個很實用的技能?！迸潇o的夸獎讓吳曉生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但她隨后又問：“那除了‘反重’，可不可以‘增重’呢？你知道，我們接下來要接觸的是一個會飛的嫌疑人，我們需要控制住她?！?/br>
    “這……這我倒沒試過?！眳菚陨鷱埩藦堊?，“我現在試試?！?/br>
    說著，他憋了起來——黑泥又開始蠕動，而且比剛才蠕動得更激烈，它們幾乎要直接全部鉆到他的皮膚底下了……可惜，直升機并沒有出現新的變化。

    “不行?！眳菚陨趩实卣f。

    “嗯，那也沒關系。至少你在這一截路程上，已經幫我們省了不少油費了?！?/br>
    女警安慰了他一句，接著開始轉問陳禾：“你呢？你的簡歷上是‘真實之眼’，但沒有介紹更具體的情況?！鎸嵵邸鞘裁?？什么又是‘真實’呢？”

    “……”陳禾和肩上的西裝娃娃看著擋風窗戶上，從她先前的民警制服，自動變換到現在的防刺服前襟的紅花的投影，“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說?！?/br>
    ……

    “可算他媽的來了！”

    遠遠看到天上越來越近的小黑點，消防隊長與腳下的藍色警犬一同齜牙，“說好的二十分鐘，這都快半個小時了！”

    肩上趴著蝴蝶的隊員無語：“隊長，你這也太嚴苛了……”

    “再不嚴苛點這一片的天氣都要給她扇改變了！”消防隊長抬頭望向頭頂一絲云氣也無的干燥天空，“也不知道她一個普通女孩兒哪來那么大的力氣，而且飛那么高還不缺氧，這不科學！”

    “人長出翅膀這件事本身就已經很不‘科學’了?！标爢T勸他：“您看開點吧?！?/br>
    隊長不滿瞪他：“小沈，我覺得你今天真的很沒工作激情！”

    “誰能在剛生了一場病的時候還像平時那么有激情啊?！鄙虺翢o奈，吸著鼻子，和蝴蝶一起懶洋洋的，小聲嘀咕：“并且相反，我覺得您今天是過于有激情了——這附近的民眾都疏散完了，樓上也都只剩了我們兩個消防部的，這都看了快一個小時了，您居然還能這么興奮……也真是奇葩?！?/br>
    “你懂什么？！”肖隊長虎目一睜，巴掌大的藍色警犬同樣一臉肅然，警惕地看向頂樓四面一直嚴陣以待的其他部門的同事，挺胸抬頭：“就是有其它部門的人，我們才必須表現得比平時更加專業。不然，怎么能體現出我們消防部的精氣神來？！這點道理都不懂！”

    “是是是。您說得都對?！鄙虺翢o可奈何地應和，然后為了逃避教訓，又連忙在自家隊長再次開口之前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您快看！直升機已經過來了——他們正在貼近颶風！”

    “誒？！”肖隊長連忙抬起頭，皺緊眉：“怎么回事？！”

    “地面沒有通知他們先不要直接靠近颶風源嗎？！這會引起當事人暴動的！”

    ……

    “你確定你真的能看到你所說的那些‘異能物’？”駕駛著直升機的女警側頭問他。

    “我確定?！?/br>
    “那那個女孩子的異能物是什么？”

    “是魚?！?/br>
    琥珀與黑色交融的眼睛里映出半空之中，由無數常人看不見的水汽匯聚而成的巨大陰影，陳禾告訴她：“是一條很大、很大的魚?！?/br>
    “再不快點行動的話，她就真的會完全變成一條魚了?！?/br>
    “一條會吸干空氣中所有水分的魚?！?/br>
    第8章

    五十分鐘前——

    “已經聯系上她的家人了嗎？”

    案件立項后，由于警力不足，特殊調查部分撥出來的成員與其他部門抽調的人手匯合。作為經驗豐富的消防部小隊長，肖隊長立即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第一領隊。

    他帶領成員一起進入長安企業所在的置地大廈，詢問報警的企業管理人員。

    “聯系了聯系了！”長安企業的市場總監一邊在前面引路一邊連連點頭，“她爸爸說有工作，待會兒會來；她mama正在趕來的路上……差不多還有五分鐘就到了?！?/br>
    “人還在樓頂嗎？”

    “在的在的！”長安總監將他們引入電梯，道：“就是這人自從剛剛長出翅膀后，脾氣是真的不對勁。您說她長翅膀把我們辦公室給毀了也就算了，連玻璃也給沖破了……現在人在頂樓，把頂樓也弄得是一片狼藉。讓我們熟人下腳都不好下腳，這才聯系你們警方，要麻煩你們警察同志了?！?/br>
    “她為什么要上頂樓？”

    “這我們就不知道了?！遍L安總監說，“不過，頂樓有個天臺。我們公司有些員工午休的時候，會上去吹吹風?！?/br>
    “現在不是離午休還早嗎？”

    “是??！所以我們也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嘛。在你們來之前，我們也找人問了，可她就是不說話也不下來，還把頂樓弄得一團亂。跟中了邪一樣。唉……”說著說著，長安總監的表情逐漸諱莫如深起來：“警察同志，您說她不會真……？畢竟，這人，怎么會長出翅膀來呢？還是那么大一雙！”

    “具體情況還待核實?！弊鳛榫斓男り犻L頭一次沒立即用唯物世界觀將話說死，他帶頭走出電梯，“而且，她不是還沒有傷人嗎？”

    “那是那是?！遍L安總監訕笑，跟上了一群警察的腳步。

    而此時頂樓也的確如長安總監所說，非常亂——天臺上面供人休憩的桌椅都翻倒了一片，垃圾桶里的垃圾落了滿地。但更亂的，還是一群圍在頂樓上烏泱泱的人頭。

    長出翅膀的當事人唐曉月就站在樓頂的邊緣，面對著眾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樁普通的跳樓事件的主角。然而她確實又生著一對正常人不會長的黑色雙翼，還是會飛的那種。

    消防員和民警們看著這群又是拿手機拍照又是互相議論指點的大廈員工，紛紛皺眉。肖隊長更是直接開口發話：“麻煩讓一讓，警察辦案?！?/br>
    聽到警察發話，人群立馬哄一下散開；卻又因看熱鬧的天性依然聚在樓頂上，沒一個人肯主動下樓的，都是受到驅趕后才離開。

    肖隊長走上前，隔著一地的垃圾，喊出女生的名字：“唐曉月！”

    “你好！”他說：“我是一名警察——看這身制服，你現在還認得出來嗎？”

    唐曉月站在樓頂邊緣上，不說話也不點頭。

    “我們是接到報案，來詢問一些你的具體情況的?！毙り犻L說，“你放心，我們是人民警察，我們只是因為你的這種情況比較罕見，所以才專門來問一問，我們是不會對你做什么、更不會傷害你的?！?/br>
    “請你相信我們！”

    唐曉月站在那里，人沒有動，但翅膀動了一下。

    肖隊長注意到了這一點，立即再接再勵：“我們還聯系上了你的家人，他們馬上就會過來。詢問全程都會在你的親人的陪伴下進行，不會有任何危險！”

    唐曉月的面孔抬起來了一點，似乎是背對著光的原因，顯得有點黑。不過她的腳步還是沒有動。

    “隊長，”這時候，隊員沈沉上前一步告訴他：“唐曉月的mama來了?！?/br>
    肖隊長轉過頭，果然見長安總監已經將一名五六十歲的婦女領了上來。對方臉上布滿心慌和著急，還隱約帶著一絲憤怒，一見到唐曉月的身影就想撲過去——幸好肖隊長眼疾手快，先攔住了她。

    “警、警察同志？”被攔下的婦女不知所措，茫然看他。

    腳下的藍色警犬鼻子微動。肖隊長卻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伸手攔住對方，他只是本能覺得，兩者就這樣馬上相撞在一起，會發生危險，所以才伸了手。不過工作多年，他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覺，而且目前這種情況，他也覺得還是保險一點的好：看婦女這副表情就知道，對方情急下說出的話很有可能并不利于局勢。

    于是他迅速找到話題：“唐mama，你知道現在應該先說什么吧？”

    “我知道我知道！”唐mama趕緊點頭，急急道：“警察同志您放心！我馬上就教訓她，帶她回去，不讓她給你們警察找麻煩！這個死女子，一天到晚凈不讓人省心！我……”

    “不，不是這個?！焙敛灰馔獾芈犚娏税俜种甙耸募议L都會說出的同樣的話，肖隊長好懸沒有當場扶額，他馬上打斷了對方，在對方不解的目光中糾正其觀點道：“今天這件事可能本身也不是曉月她主觀上的錯誤，并不是她的本意；而且為市民解決麻煩也是我們身為人民警察的職責，不能說是‘麻煩’。您千里迢迢趕來很辛苦，但是孩子出了這樣的事，她心里必然也很慌、很難受，您應該做的不是責備她、怨怪她，而應該先安慰她，讓她覺得您是理解她的，才能更好地解決這件事。您明白嗎？”

    “明、明白！”在消防員制服和他嚴肅的臉色下，唐mama愣愣點頭，隨即又結結巴巴地問：“那、那我現在應該說什么？”

    “您就說一些安慰她的話就好了?！毙り犻L說，“至少讓孩子知道您是站在她那一邊的?！?/br>
    “哦哦?！碧苖ama轉過頭，看向那邊一直未動的唐曉月，可能是見到一向聽話的女兒呆站在那兒的樣子，心里確然生了幾分心痛，情真意切地道：“曉月！mama過來了！”

    “你這是怎么回事??？怎么搞成這副樣子？mama剛到廠里就接到電話，馬上就趕過來了！”唐mama抹淚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哦？那里那么危險！媽都來了！你怎么還不過來！”

    “……”這理直氣壯。

    也就是親媽了。在場警察包括民眾統一心想著，但默契地都沒有張嘴。

    “你這是干啥子哦！”唐mama抹著淚，“你是要弄死我嗎？”

    “你從小到大都是家里面最聽話的，不像你弟弟調皮搗蛋，凈給我討麻煩！mama今早剛接到電話，心都要跳出來了——你這是怎么了嘛？你出了啥子事呢？你有啥子事嗎，給mama說嘛！不要一天到晚憋在心里頭。mama看到你這個樣子，心里頭難受得很！”

    肖隊長看到唐曉月的腳步終于動了動——雖說還是沒直接過來，但行為好歹是有變化了。

    而且，女孩臉上還流下了兩行淚水。

    這是極大的進展。肖隊長看在眼里，沒有作聲。

    而唐mama已然完全沉浸進了情緒之中：“你怎么不說話？你過來給mama說句話??！你這個娃娃，從小到大都是，啥子都是憋在自己心里，從來不給mama說你想要什么，要干啥子。你不說話，我們怎么曉得你想的是什么哦？平常我和你爸爸上班忙，你弟弟呢，性格又討嫌，淘氣得很，一天都要人管到。你每天上學上班回家，有啥子事情，總是不說，總是憋到。你憋到呢，我們也總是沒時間、忘了問，就總是沒這個機會?！?/br>
    “但是呢，我們都是注意到你的情況的。你是不是最近心情不好??？是哪來不好嘛？你過來，跟mama好好生生說一說嘛，不要就站在那里，不開腔??！”

    難為她居然還能拐回主題來。肖隊長一邊聽著，一邊繼續往前走——他剛才就趁著唐mama講話的時間，一直在朝著唐曉月靠近；而對方聽著自己mama的話，看到了他的舉動，也沒有表現出抗拒的意思，只是在不斷地流著淚。而越靠近，他就越發現，唐曉月身上的黑，好像并不是因太陽光線造成的，而更像是自己自帶的。

    但好事者最初發在網上的那張圖片，對方卻似乎并不是這個膚色。

    并且，離對方越近，他就越覺得，周圍似乎好像變得更熱了……

    肖隊長心里留意著這些細節，卻沒有察覺到自己今天實在是好得出奇的工作狀態：往常接近當事人（跳樓等）的時候，他一般都是很難再專門分出心神去聽另一個安撫者說些什么的；而今天，他不僅一心兩用，能一邊觀察當事人，一邊分析對方的表情，居然還能在同步聽另一人說話的時候，去分析另一人的心理情況。這在往常來說，幾乎是不可思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