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魚在水底游了許久 第89節

    時間過的還是很快的。

    九月份聞琰開學, 正式升入培英小學二年級。班上同學大部分熟悉。聽秦云敏說,有幾個因為家里大人工作調動轉走了。開學第一天,聞琰放學回來, 說起那幾個轉學的同學, 里面就有當初和她打架的高浩宇。

    “在英國的時候,陳知讓就和我說他這學期肯定不來了, 我不相信。上學期結束他還弄壞了夢夢的文具盒,氣死我了。怎么就不來了, 文具盒還沒賠給夢夢呢!”

    公主埋頭吃著飯,語速飛快,神情氣憤,哪哪都不耽誤。

    秦云敏這學期工作量減半,但因為教的是主課,平時也沒有閑下來多少。范婧照顧著她,偶爾和趙慧芬一起接聞琰放學。碰上這個時候,鐘影下班鐵定要去舅媽家吃飯, 有兩次小區門口遇上同樣趕趟的周崇巖, 熱鬧起來那是真熱鬧。

    南州入秋的時節別具一格。

    作為這幾年發展最快的新城, 市里的街道和建筑往往呈現出整潔干凈的秩序感。綠植大都常青,金秋的氛圍似乎只在日暮晨起時分伴隨日照一點點被人們感受。

    少了些層林盡染, 蓬勃清新的景觀倒也符合這座新城。

    暑期熱度褪去, 藝術中心的活動也回歸日常。

    鐘影聽說團領導要換人,就在年底,也不知道到時候會出臺哪些政策。她還記得這屆領導上任的時候,就是招她們這些專業老師進來改革原先的藝術交流模式。剛開始的幾年勢頭和新鮮勁都很足, 這兩年漸漸走了形式,暑期尤其。鐘影不是很關心這些, 雖然和程舒怡聊起來,她總會犀利地點評幾句,希望鐘影也發表點看法,鐘影就會說,我覺得你說得挺好。她好像認真聽講的學生,態度端正,弄得程舒怡一個勁笑。

    孩子開學了,老人在家里無聊。北湖公園例行的活動如期舉辦。趙慧芬拉著附近的社區里策劃了幾場相當有規模的相親活動,聲勢浩大,還上了南州市新聞臺??砂崖勭吲d壞了。畫了幾十張“觀看券”,去班里分給同學。券上詳細寫了新聞播出時間,以及簡短的趙慧芬生平履歷——聞琰最親愛的奶奶。放學那會,還和陳知讓一起去打印店印了十張趙慧芬公園站立照,說到時候讓奶奶簽名。

    “十五一張,不貴吧mama?”聞琰仰頭問。

    陳知讓很有頭腦道:“不貴的。我看黎夢今天吃零食都吃了三十多?!?/br>
    “如果有人要見奶奶、和奶奶合影,算一百。里面得包含給奶奶的人工費?!标愔屪屑毝?。

    鐘影:“……”

    校門口的打印店還是很忙碌的。聞琰帶來的照片印出來不是很清楚,公主正一籌莫展,陳知讓靈機一動,拿下打印的照片付了錢,偷偷對聞琰說,沒事,到時候就說,買了照片還想去看真的奶奶的,通通減五塊。

    一旁,鐘影:“……”

    兩位小朋友站在街邊商量后續的“細節”。

    傍晚的余暉從枝椏間落下。

    道路盡頭,高樓大廈一點點沒入青灰色的天際。

    偶爾拂面的風里遞來入秋這陣干燥又溫暖的氣息。

    這邊車子通行緩慢,大都打著雙閃慢吞吞地一輛接著一輛從面前過。

    鐘影拎著聞琰書包,扭頭好笑地瞧著他倆腦袋挨著腦袋,忽然,余光瞥見一輛熟悉的黑色轎車。

    下意識,心臟先一步落空。

    回過神,掉頭過來的車窗里是一位陌生的男人面孔。樹梢錯落的枝影映在車前窗,后視鏡折射著盡頭的日落,好像一道雪片。

    鐘影站在原地,垂了垂眼睫。

    今年中秋和十一的長假難得靠在了一起。

    秦云敏和鐘影商量,兩家人選了個時間,一起去附近的古鎮玩。那個地方前兩年剛被南州市政府列入重點文物古跡保護,主要都是些石碑,聽說保存得還不錯。

    酒店多數新建,規模也各式各樣,有那種專門給一家人活動的小院子。臨著湖,清晨霧氣彌漫,傍晚霞光浸透,瞧著很有意境。

    只是剛到的第一晚,聞琰就被院子里等候許久的蚊子叮了一腿的包。趙慧芬心疼,皺眉說要換房間,起碼換高一點。這樣鄰水的景致,高點看也不影響。范婧點頭附和,說這地方太野了,蚊子都追著人咬。鐘影哭笑不得。她和秦云敏一起去前臺商量,話還沒說兩句,聞聲就遇上了熟人。

    陳寓年轉頭過來,笑著說:“帶小院的問題確實很多,尤其夏秋兩季,冬春還好。我們也在考慮要不要改成不露天的西圖瀾婭餐廳。暑假還有蛇竄進了屋里?!?/br>
    自從程舒怡離開南州去香港,這還是鐘影第一次碰上這位公子哥。

    鐘影有點驚訝,不過想起來鉑粵就是做酒店起家的,這邊又有市政支持開發,近水樓臺,他們肯定要先占好。

    簡單寒暄了下,換好房間回屋取行李上樓,鐘影想了想,還是給程舒怡打了電話。

    她的預選賽就在國慶后的一周。

    電話很快接通,那邊還是和之前幾次一樣,不是人聲嘈雜就是車水馬龍,香港似乎無時無刻不在擁擠。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篤篤的聲響,程舒怡說她下班過來踩點比賽場地。

    說起陳寓年,她的語氣和七月份在香港又有些不同。兩人太久沒見面,彼此聯系也無,一時間聊起,就像在說陌生人,聽著淡然又客套。

    大概斷了聯系就是會這樣——說來說去,總是沒有下文,時間久了,只??菰锖头ξ?。

    程舒怡一度也是這么覺得的。

    只是正式比賽那天,她在后臺準備,混亂又嘈雜的人群里,忽然有人高聲叫她的名字,說程舒怡程小姐是哪位?一口粵語,盡管在這個環境待了幾個月,她還是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扭頭就瞧見一大束粉金玫瑰在人群上空游走,好像荒野里搖曳的篝火。

    還未舉手,送花的人似乎有些不耐,又高聲道,程舒怡程小姐是哪位?有位陳先生,祝您心想事成!

    他不再祝她前程似錦,似乎知道她為了眼前的取舍付出了什么,于是,便只祝她心想事成。

    陳寓年每次送來的祝福似乎都是令人驚喜的。

    程舒怡不清楚他是什么想法,她也從來沒有問過。畢竟時機總是不對。

    其實算個朋友吧。

    但也僅此而已。

    程舒怡收下花,看了眼卡片,放到一邊,轉頭小心拿出她的大提琴。

    她身處在一片鼎沸人聲里,眼前的大幕即將拉開,程舒怡忽然發現,有些事確實可有可無。

    鐘影收到程舒怡成功入圍的消息是在十月底。

    那個時候,南州深秋的氛圍已經很濃厚了。

    她需要去澳洲參加入圍晚宴,還有后續一系列的培訓和階段性比賽,正式決賽在來年一月。

    小區里銀杏落了一地。

    鐘影有些激動,說你還回來嗎?程舒怡猶豫了下,說還是不回來了,李繪茹聽說她入圍,已經將她轉為正式的老師,薪資都漲了不少。鐘影覺得這沒什么,笑著說:“好的,音樂家。以后只能買票去看你了?!?/br>
    電話那頭,程舒怡忍不住笑。

    今天是周末,聞琰照例住在趙慧芬那。鐘影抬頭看著家的位置,家里沒人,黑漆漆的一片,燈都關著。

    “最近心情好些了嗎?”程舒怡問。

    其實她不提起,鐘影都不知道時間原來過去了這么久。

    “和以前一樣?!辩娪皽\笑著說。

    確實和以前一樣,她發現自己變得越來越平靜,似乎再也沒有什么事能夠攪亂她的心緒。

    程舒怡嘆氣,好久沒說話。

    反過來鐘影安慰她:“和以前一樣不好嗎?”

    “不是說不好?!背淌驸⒓吹溃骸爸皇且娺^好的時候,才覺得不應該這樣?!?/br>
    七月熱烈的陽光還在眼前。她無所事事地半躺在她的床上,神情帶笑,姿態悠然,好像被人捧在手心的白鴿,潔白光鮮、明媚動人。

    鐘影沉默下來。

    程舒怡察覺著那頭的無聲,一時有些慌亂:“影影……”

    “我沒事?!?/br>
    程舒怡便沒再說什么。

    回到家,鐘影給自己簡單做了晚餐,吃完的時候,時間已經有些晚了。秦云敏發來信息,問她明天有沒有空,陪她去產檢,每次產檢周崇巖都比她緊張,她想要鐘影過去平衡下。

    鐘影笑著應下。

    洗好澡把換洗的衣服放進洗衣機,然后再去聞琰房間收拾,等洗衣機那邊結束,她穿著睡衣去陽臺把衣服晾起來。

    空氣里有很淡的桂花香氣。

    照理眼下這個十月底的深秋時節,桂花早就開過了,鐘影無意識想著,轉頭,視線忽地定格在樓下。

    那里不知什么時候停了一輛車,車門打開,氣球和鮮花一樣一樣冒出來,孩子的說話聲在另一邊蹦蹦跳跳。應該是一家人周末出門晚歸。

    有些事就是避無可避。

    晚上還是會驚醒,只是這次,似乎心底沒那么慌了,她睜開眼看著湖水一樣漆黑的天花板,想了很久裴決在做什么。

    大概有人想念確實會打噴嚏。

    遠隔千里的裴決打了好幾個噴嚏。

    那會,他正在紐約和當地一家知名律所聊東捷航空即將開庭的官司。

    國內找好合適的對接事務所后,吳宜轉手給他安排了另外的活——來美國替她跟進官司。裴新泊那邊談得不是很順利,她需要回國幫一幫,不然這種“自爆”的事有一就會有二。

    對面,律所負責人見裴決打噴嚏,笑著說最近是有些降溫,裴先生注意保暖。裴決禮貌應下,繼續剛才的話題。

    負責人還是持樂觀態度的,手上文件過了一遍,笑著表示雖然制造商存在袒護行為,但你們的證據已經很充分了,裴先生不必過多擔憂。他們并不直接負責此次東捷的官司,是裴決另外找的一家圈內頂尖,提供應急和從旁指導。

    一頓飯的功夫談完,裴決準備回酒店稍作休息,然后坐晚點的航班回北達科他州。

    推開西圖瀾婭餐廳門,小劉不知什么時候等在了車旁,神色嚴肅。

    這趟來美國,他是一起過來的,一來多個幫手,二來,在國內的時候,他們已經將這邊相關的法律條款摸了個大概,小劉按照吳宜的指示,主要和官方一些人打交道。原本他今天上午是要去見州議會熟人的,多了解下負責官司的法官背景。

    見裴決出來,他疾步上前:“吳總打電話說裴總要做個手術,讓我來通知您不必擔心,按部就班就好?!?/br>
    裴決皺眉:“什么手術?”

    他知道他爸長年累月酒桌應酬不斷,又喜歡和寧江出來的那批老工程師沒完沒了地喝,胰腺問題很嚴重。

    “說是胰管梗阻,需要手術。不過吳總的意思是,這邊要緊,您務必——”

    裴決點頭:“知道了?!?/br>
    小劉愣了下,裴決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十分緊張,倒莫名有種:老子你也有今天叫你少喝點的冷淡勁。

    他繞開小劉去車上,關上車門驅車離開。

    小劉:“……”

    親情如此單薄嗎。

    傍晚的時候出發去機場。

    中央公園的楓葉已經很紅了,夕照落在湖面,空氣里的寒意十分明顯。

    路上,小劉忽然接到吳宜電話,電話那頭說了什么裴決沒聽見,只是小劉擱下手機嘀咕道:“鐘小姐是一個人來嗎,算了,訂套間沒錯……”

    后排,裴決抬頭盯著小劉后腦勺,半晌,嚴肅道:“誰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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