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柳安的小廝不情不愿在眾人的注視下挪到自家公子跟前，趙允誠臉上帶著薄怒，也不看他，伸手往柳安胸口探去，很快就搜出一個錢袋子，想打開數一數又很快作罷，直接將那錢袋子丟到了女子腳下。

    “拿去！”

    趙允誠別開臉，說完抬腳便要走。

    “公子~”

    趙允誠在這柔中帶嬌的一聲呼喊中頓住腳步，回頭望去，“還……還有何事？”

    “奴家姓胡名梅兒，既跟了公子，還請公子賜名?！?/br>
    “梅兒……那便叫梅香吧?！?/br>
    “公子大恩，梅香永世難忘！還請公子留下姓名，待梅香料理完家父后事便尋去府上?！?/br>
    這位胡梅兒著實厲害，身子一矮就跪下磕頭，只聽得“咚咚”兩聲，再抬頭，光潔的額頭上已滲出血來。

    趙允誠有些慌亂地將她扶起，又似燙手一般松開她，“慈……慈安巷趙府，你……你快回去吧?！?/br>
    見這位梅香拾起錢袋子，朝趙允誠再三感謝后款款離去，周圍閑人們才意猶未盡地散了開去。

    宋時祺看完熱鬧，回身見那霞錦坊的婆子已經去而復返，正將幾個放了各色絲線的紅木托盤碼放在小桌上。

    “姑娘您慢慢挑，還缺什么喚奴家便是，奴家就侯在門外?！?/br>
    宋時祺點頭，拿起繡線，思緒還停留在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戲折子般的鬧劇中。

    “梅香……梅香……”她口中喃喃，好似快要抓住那一絲縹緲的記憶了。

    “對了！梅香！是梅香！”她一拍桌子喊出了聲。

    “小姐？”

    “沒事沒事，你再去倒壺茶來?！彼螘r祺打發走松音，眸中亮閃。

    她想起來了，這梅香是夢里jiejie的丫鬟，她在趙府見過幾次，在jiejie懷二姐兒時被抬了姨娘的。夢里她對梅香的印象是對jiejie極為忠心，且為人本分，跟適才看到的不太一樣。

    夢里，jiejie嫁過去不到半年就懷了大哥兒，jiejie一向溫婉大度，因身子不便，便想抬一個陪嫁丫鬟當姨娘，替她侍候姐夫，被姐夫嚴厲拒絕了。

    后來懷二姐兒的時候，jiejie又一次提起要抬個姨娘，姐夫依舊拒絕，后來jiejie婆母南氏出面，以jiejie帶兩個孩子過于辛苦，需要人分擔為由，再次提出要抬姨娘。面對妻子和母親的堅持，趙允誠才勉強答應了，抬的那位姨娘便是梅香。

    可是，她記得梅香并不是jiejie的陪嫁丫鬟，那么，只可能趙府的丫鬟了……

    前世，她和姐夫也是這般認識的嗎？

    ……

    萬勝街的另一邊，一家正對著方才那個熱鬧小巷的茶樓上，兩個年輕男子正對坐品茶。

    “你怎么對這等市井場面感興趣了？”霍軒最后瞥了一眼趙允誠離去的背影，語氣有些漫不經心。

    “那位趙公子，是宋家大小姐的未婚夫婿?！被格囱院喴赓W，幽深的眸中帶了絲冷意。

    “還是工部員外郎宋彥銘的那個宋家？”

    桓翊垂眸默認。

    “桓郎懷，你那年從南方游學回來說看上一位女子，我總覺是你的玩笑之言，這幾年你越來越出格，我倒真好奇了，看上一位女子，真會如你這般……癡狂？”霍軒頓了好久才想出“癡狂”這么個詞。

    “你頭一次講這么長的話，”桓翊并不正面回答，過了許久才沒頭沒尾加了一句，“等你有了便知道了……”

    霍軒：“……”

    第14章 踏青

    ◎眼前強顏歡笑的jiejie是那么的熟悉，夢里自己竟沒看出來嗎？◎

    端午節一早，宋時祺就跟著jiejie上了馬車，前往與南氏約好的京郊一處踏青之地。

    因是節日，踏青游玩之人不計其數，姐妹倆從馬車上下來已有很多探究的目光投來，正發愁要如何找到南氏，就有一個小丫鬟迎了上來，“請問可是宋府的兩位小姐?！?/br>
    “正是?！?/br>
    “奴婢靈芝，是趙府丫鬟，我家夫人特命奴婢前來引路?！?/br>
    略顯緊張的宋時禧微微松了口氣，示意靈芝帶路，“勞煩了?！?/br>
    靈芝帶著她們穿過一波又一波踏青游玩的隊伍，越走越偏，越走游人越是稀少，正當宋時禧再次緊張起來之際，就聽那丫鬟指著不遠處的涼亭道：“姑娘請，我家夫人和公子已經等候多時了?！?/br>
    聽到動靜的趙夫人南氏已迎出了亭子，“哎呦，別干站著，快進來坐?！?/br>
    南氏一身湖綠衣裙，搭配赤金首飾，貴氣十足，她身后，趙允誠一身天青長衫，負手而立，光看外表并挑不出什么毛病來。

    一番見禮寒暄過后，四人落座，南氏解釋道：“這處亭子知曉的人不多，十分清凈，我們兩家畢竟定了親事，太過引人注意也不好。你們瞧這里的景致多好，還能看到我們府的莊子，離壽安公主的別莊也不算遠?！?/br>
    姐妹倆順著南氏指的方向望去，遠遠能看到永安河，河對面是綿山，隱約能看到山腳下有一些建筑輪廓。宋時祺因夢里去過那莊子，這才勉強能夠確定那莊子的大概位置，而此時的jiejie定然是什么也沒看到的。

    南氏此話的用意很明顯，無非就是炫耀她家莊子離權貴很近，而實際上那莊子位置十分偏僻，勉勉強強能算在權貴官員的別莊群范圍內。

    宋時祺乖巧點頭應是，宋時禧則下意識攥住了帕子，不管南氏說什么都是點頭，畢竟是第一次與未來婆婆和夫君同席而坐，緊張在所難免。

    “來，都別客氣，吃些茶點，都是我們誠哥兒今早特地去芝慶齋買的?！?/br>
    宋時祺乖巧地拿起一塊桃酥小口小口啃著，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面的南氏和趙允誠。

    南氏表現出的熱情超越她夢里見過的任何一次，此時基本都是她連珠炮似地問，jiejie乖順地答。

    話題從一開始的詢問家里情況慢慢就集中到了宋時禧進宮之事，什么皇后身子可好啊，可有見過皇上和三位皇子等等。

    閑聊片刻后宋時禧已不如剛開始那般緊張無措，她雖帶了些父親身上的迂腐氣，但聰慧謹慎，能說的簡略說，不該說的一字不透，無論南氏如何繞圈子，她心中那片名叫“規矩”的一畝三分地是牢固不破的，南氏絲毫進犯不得。

    相比之下，趙允誠的表現就怪異得多，儼然沒了三年前在安平縣積極向上的精神面貌，除了適才的見禮寒暄，他再無說過任何話，坐下后也沒了站立時的挺拔風姿，看起來很有些心不在焉。

    南氏多次將話頭露給兒子趙允誠，可他一次未接，她頗有些尷尬地替兒子解釋描補，“我家誠哥兒要準備秋闈，日夜苦讀，這些時日都是三更天才睡下?！?/br>
    宋時祺內心輕嗤：是啊，日夜苦讀還有空大街上英雄救美，真是難得。

    宋時禧聞言偷看了趙允誠一眼，見他依舊一臉木然，立時紅著臉低下了頭，不敢再看。

    場面一時冷了下來。

    “這孩子真是累著了，”南氏賠笑，“禧姐兒，那紙鳶可帶來了？”

    “帶了?！彼螘r禧回頭示意丫鬟松綠。

    松綠將一個包袱遞過來，原本送來的素色紙鳶都被宋時禧精心描畫上了色，紙鳶的飄帶上還有她編的流蘇，精巧別致。

    南氏接過贊嘆一番，用手肘捅了捅還在心神分離的兒子，“莫要負了這大好時光，去吧，帶禧姐兒放紙鳶去！”

    趙允誠好似突然晃過神來，接過南氏塞進他手里的紙鳶，朝宋時禧邀請道：“走吧，我們去那處空地放?！?/br>
    宋時禧柔順應是，起身跟他同去。

    “我也要放一個！”宋時祺打算進一步再觀察一下未來姐夫，隨手拿了一只紙鳶跟上了前面的兩人。

    趙允誠還算盡心，將宋時祺的紙鳶先升起來。

    “我會！”

    宋時祺接過絞盤，示意他可以走了，趙允誠這才去到jiejie身邊教她如何控制風箏線。

    jiejie因他的靠近有些不自在，手里一緊張原本升到半空的風箏開始下墜，趙允誠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煩，在jiejie連聲道歉后瞬間恢復到方才的溫和有禮，“沒事，我再給你升起來?！?/br>
    不止一直盯著他的宋時祺，一向敏感的宋時禧也察覺到了對方情緒的不對勁，于是更加沉默畏縮，生怕哪里沒做好惹他厭煩。

    約摸半個時辰后，宋時禧推說累了，收了紙鳶，回去跟南氏請辭，南氏面上關心了兩句后還是允了，于是互相告別各自回府。

    回去的馬車上，宋時祺瞧著jiejie的臉色不太好，伸手去摸她的手。

    宋時禧摟過她，輕撫她的額發，“jiejie真笨，連個紙鳶都放不好……”

    “jiejie怎么笨了？我jiejie可聰明了！”宋時祺語氣篤定。

    “趙公子日夜苦讀，一早又去給我們買糕點，還要來回跑動給我們放紙鳶，定是累壞了，換做是我精神不濟也會發脾氣?！彼螘r禧努力為趙允誠找補。

    宋時祺不語，抬起頭，一雙幽深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jiejie，心里某處好像被什么東西撞了一下。

    眼前強顏歡笑的jiejie是那么的熟悉，夢里……夢里自己竟沒看出來嗎？

    許多零碎的畫面閃過，自己剛成親時幸福滿溢，嫁給了最想嫁的人，那人又對自己極好，每次與jiejie見面，總是忍不住喋喋不休地訴說自己滿溢的幸福。

    后來，他們夫妻分居兩地之后，匪夷所思的事端紛至沓來，婆母的不滿，繼子的頑劣，還有到處都是丈夫亡妻影子的老宅，她痛苦不堪。所以每當jiejie來看她，她都有滿腔的委屈要傾訴。

    那時jiejie也是這般笑著，多少勉強是她沒看出來的？

    “jiejie，你喜歡趙家哥哥嗎？”宋時祺脫口問道。

    宋時禧略怔了一下，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br>
    見宋時祺不說話，宋時禧又添了一句，不知是說服meimei還是自己，“父親常說趙大人為人正直，待人極好，那必定是一戶好人家?！?/br>
    “趙伯伯是好，可他一人人品端正就代表他們一家人都好嗎？”

    宋時禧顯然被meimei的話問到了，有些不自在起來，好在馬車速度放緩，只聽車夫“吁”的一聲勒停了馬車，到家了。

    宋時禧如蒙大赦，掀簾下車，“走吧?！?/br>
    “祺姐兒！”

    聽到是宋時妍的聲音，宋時祺從jiejie身后探出頭來，“宋時妍你怎么在這兒？”

    “阿娘說包了你最愛的蛋黃rou粽，命我喊你去吃呢，我看完龍舟賽就到你家門口等著了，走吧！”

    宋時妍跟jiejie打了招呼，邀她一塊同去，jiejie婉拒了，“你們玩吧，家里還有事，上車吧，讓車夫送你們?！?/br>
    “好嘞！”宋時妍歡歡喜喜爬上了馬車，跟宋時祺并排而坐，十分歡喜，只聽宋時祺長嘆一聲，她回頭詫異地問：“怎么了？”

    宋時祺再嘆一聲，“唉……妍姐兒妍姐兒，你怎么永遠有使不完的力，每日都如此興致高昂的？”

    宋時妍瞥了對方一眼，就知她在調侃她，回敬道：“是啊是啊，就你是老神在在的！”

    “你說誰吶！”宋時祺伸手去戳宋時妍的軟肋——咯吱窩，兩人笑著你撓我我撓你鬧作一團。

    馬車駛出宋府小巷，正要轉上大街，就聽外頭一聲呼喊，“祺meimei！”

    宋時妍手快掀開簾子，“咦，周文翰你怎么在這里？”

    宋時祺聞言也探出頭去，“可是有事？”

    周文翰瞧了一看宋時妍，朝宋時祺點點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宋時妍一臉警惕地瞪了眼周文翰，她就知道有貓膩，急忙拽住宋時祺的衣袖道：“祺姐兒，你們有事可不能瞞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