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擔憂，就見村口倏然出現二十名禁軍騎兵，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掩殺而至。

    二十人死死卡在顧莊外小小山谷中，愣是就將死了三輪仍有數百數量的土匪擋得無法越雷池半步。

    李都頭仔細一看就明白，這二十個人分明在演練陣法，他們配合極默契，無論何時都至少三人同時出手打一個，若有人陷入危險，立時便有人攻其必救，為自己人解圍。

    顧莊的戰陣乍一看竟仿佛圓融無比，毫無破綻。

    這當然不可能，天底下就沒有毫無破綻的戰爭，只是這二十人變陣嫻熟，不等破綻被抓，自然而然就遮掩了去。

    李都頭心下震撼，遠見顧湘端坐塔樓，折扇輕搖，氣定神閑，嘴角動了動，面上露出驚容。

    “這永康公主……居然是平陽公主一流的人物不成？”這般精銳的‘土匪’，永康公主居然應付得游刃有余，著實讓人震撼不已。

    李都頭是李家的遠親，顧湘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他自然也聽說過，事情太過離譜，竟然皇室中也出了李代桃僵的事，偏李家無論如何也脫不開干系，李都頭都為本家尷尬的要命。

    交鋒從日頭仍掛在半空，一直持續到太陽西下。

    土匪舌了大半，攻防又進行了兩輪。

    大胡子扯開嗓門高喊：“壽靈府，壽靈縣已經被我們的人拿下，程丙春，還有那姓王的和姓周的，腦袋都被兄弟們割下來，現在就送到了我們的帳子里頭，怎樣，永康，你想不想親眼看一看？”

    聲音一頓，大胡子陰惻惻地道，“你最好想一想，該不該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顧湘輕笑：“我便不必勞你惦記了，胡子兄，你昨天飯桌上那一道燒雞，少加了兩位料啊，嘖，腥氣得很吧，我看還數那道蒸棗糕的小食最合味，還有那酒，分明兌了不少水，實在煩得很?！?/br>
    這話一處，一眾土匪頓時收了聲，靜悄悄一片。

    大胡子目光如電，死死地盯著周圍的幾個兄弟，其他人面面相覷，紛紛口呼冤枉！

    幾乎就瞬間，大胡子等一眾土匪已是信心全無，精氣神都比以前差了十倍，百倍。

    不是大胡子不知這是離間計，可問題是他昨晚的飯食都是臨時起意選的，除了和他同桌吃飯的那幾個親信手下和弟兄，其他人絕不可能知道他飯桌上的菜究竟是什么。

    猜忌一來，大胡子拼命呼喝，彼此間的那股子默契也一下子消散了個干凈。

    幾個核心人物彼此一有猜忌，底下也瞬間亂得不成樣子。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一眾土匪就真正被打得落花流水，狼狽逃竄。

    大胡子顯然不甘心，被人拿住，仍是憑著一股子悍勇沖到了顧湘身邊：“你以為你贏了？你贏不了！夫……兄弟們會給我報仇——”

    顧湘莞爾：“你以為我為何對你這般了如指掌？你算哪個臺面上的人物，我也需要關注你每日都吃什么菜不成？”

    她輕柔地笑起來。

    大胡子的話戛然而止，驚疑不定地盯著顧湘。

    是啊，他算什么？

    難道這個女人在他們高層還安插了別的人？

    顧湘看了看天色：“天要黑了，我們晚飯還沒吃，這忙了一整日，總要吃頓飽飯。對了，胡子兄，下次你再詐人，千萬要鎮定自若有耐性，最好能九真一假著來編造謊言，今天你說府城、縣城已破的話，尤其是說王知縣和周縣尉的頭在你們手里這節，假得都讓人懶得問兩句。若讓別人聽見，怕是要笑話你的?！?/br>
    “今天看在咱們打了這么半晌，讓我能認真訓練訓練手下的份上，我就給你們小小地上一節課好了?！?/br>
    “胡子兄，不知你讀過書沒有？看過輿圖沒有？知不知道府城離我這顧莊多遠？又知不知道我家開食肆的，每日有多少商隊要從府城來，要往府城去，有多少貨物要往外頭運？”

    “除非你們半個時辰前剛剛拿下府城，第一時間砍了知府的腦袋，然后騰云駕霧飛過來，才有可能把腦袋送到你家帳子里去?！?/br>
    顧湘笑了笑，“你們若真有這樣的本事，今天坐在塔樓觀風景的，便不是我了?！?/br>
    大胡子氣得吹胡子瞪眼，暗罵了聲，閉上了嘴。

    第七百四十八章 顧莊

    ‘戰爭’結束了。

    顧莊炊煙裊裊。

    李都頭舉目遠眺，隱隱還看見幾個小娃子，最多也就五六歲，嘻嘻哈哈，打打鬧鬧，都在村口嬉戲。

    幾個老人家坐在草棚下面一邊說話一邊喝茶，順帶著盯著孩子們不要從滑梯上頭往下跳，時不時地招呼幾句。

    李都頭一時間都忘了該拜見公主。

    “真是……名不虛傳?！?/br>
    在勇毅軍里，這顧莊的名氣，唔，應該說永康公主的名聲可是大得很。

    永康公主同他們勇毅軍，實在有解不開的緣分，李都頭到這兒大半年，就這大半年的工夫，每天吃飯都要聽一些殘留下來的老兵提上兩句——

    “哎，要是我們顧廚還在，哼哼，你們這飯食，連我們的狗都不稀罕吃?！?/br>
    李都頭：“……”

    他吃飯時還和身邊人說，別看勇毅軍是廂軍，但這伙食和禁軍方面也有一比，實在是了不得。

    一念及此，瞬間又想起初來乍到時那些事，李都頭面上就不覺露出點慘不忍睹來。

    他是從外頭調動到勇毅軍的。

    以前李都頭在保安軍，他雖是和京城李家的旁系，可和嫡枝不一樣，他家日子過的艱難，是從小苦大的。

    在保安軍的日子，隨時都有戰事，每天都要面臨危險，李都頭聽上官說，壽靈這邊勇毅軍出了事，兵士們大部分都調離遣散，朝廷欲征兵重組，也要調一批老兵去填補空缺。

    好地處的老兵們肯定不樂意去。以前出過事，想想就瘆得慌，而且從各地調兵，彼此都不認得，人面陌生，去了哪里有好？人們大部分都是喜歡安定，喜歡和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打交道。

    李都頭卻著實不想在保安軍做了，咬咬牙，去和上官喝了頓酒，自己就上了名單。

    上官待他還很好，替他活動關系，讓他因功升了一級，做了都頭。

    升官了，他這心里好歹算是有些安慰。雖說是自己謀的調動，可他對自己未來的事業并無太大的期望，不過是在保安軍待得實在危險，偏他不是孤家寡人，兒子尚年幼，老娘已老，壓力頗大。

    至于上進心——勇毅軍他頭一次聽，就是聽說勇毅軍炸了營，動靜挺大，里頭出了一波反賊。

    對于炸營這事，他沒大放在心上，都是當兵的，誰還不知道里頭的道道，不過，想來當兵的日子不好過，才有了這些亂子。

    李都頭赴任時，早做好了要過苦日子的準備，只要能安安穩穩的，苦一些就苦一些，他家再是困難，好歹也是李家人，沒到過不下去的地步，不至于為錢賣命，他又沒有護國安民的大志向。

    他固然很有些隨遇而安的意思，可也清楚，到了別人的地盤上，他們恐要被人家伸量伸量能耐。

    果然，一到勇毅軍，連接風洗塵都無，直接就讓他們與當兵的一處吃飯。

    李都頭：“……”

    他身邊伴當都惱得不成。

    李都頭卻想著，不好剛來就同地頭蛇鬧矛盾，他是自小苦過來的，當小兵時什么沒吃過？一天一頓野菜糊糊的日子也都能過，現在只當回味一番以前的日子便是。

    可進了食堂一看，好家伙，大鐵鍋里燉了一大鍋亂燉，大塊的魚rou配著豆腐，冬瓜之類，里面不知擱了什么調料，醬紅的湯汁瞧著就有食欲。

    李都頭心道：這下馬威夠勁！

    不知吃了這頓還有沒有下一頓，李都頭當天就不動聲色地松了松褲腰帶，順順當當地把自己給吃撐了。

    當時他真覺得這就是別開生面的下馬威來著，結果——一天，兩天，三天……

    半個月過去，每日的飯食一日比一日可怕。

    李都頭：“……”

    不得不承認，這下馬威實在厲害，至少李都頭心里當真是生了怯！

    這勇毅軍是什么來頭？這伙食簡直嚇人！

    便是禁軍的將士，大約也只有訓練時的加餐，能有蛋有rou，可人家勇毅軍尋常的飯食那都是一葷二素，雞蛋更是每人每日都保證一個，主食到不都是精細的米糧，雜糧粗糧混著吃罷了，可有一點好處，能由著兄弟們吃飽。

    他家境不算好，能有今天全都是靠他敢打敢拼，又有些運氣拼上來的，從軍已是多年，還是當了軍官以后才開始漸漸不必餓肚子的，尋常小兵怎么可能不挨餓？

    應該問問他們長這么大，可享受過飽足的滋味！

    只這一個‘飽’字，李都頭就趕緊縮起尾巴，收斂了他身上那點驕傲。

    后來在勇毅軍待得時間日久，和老兵們接觸得漸多，李都頭才有點明白，原來這勇毅軍還真有‘背景’。

    而且這背景很特別。

    不少老兵的媳婦，爹娘，家中親眷，都在顧莊定居工作，大部分都在農場做活，也有的在‘顧記’酒樓，或者走街串巷地去販賣各種‘顧記’小食。

    人家在村里有自己的宅子，有些還有幾畝地，家家戶戶都頗富足。

    勇毅軍除了朝廷給調撥糧款，還能平價甚至低價從顧莊的農場里買rou食和糧食，那樣的價格，李都頭聽了一耳朵，覺得那都不是賣，至少算半賣半送的。

    一開始供應的還不算多，后來供應量越來越大，勇毅軍上下這伙食就越發好。

    李都頭在軍中待了半月，也快養成和同袍們一樣的口頭禪——“咱顧莊怎么怎么樣！”

    要不怎么說，他覺得王偉那廝就是個傻子，勇毅軍上下，從將軍到士兵都對顧莊感情深厚，都和顧湘，也是如今的永康公主有深厚的情誼，可他偏要反著來。

    這不是傻子是什么？

    李都頭總覺得，若不是這廝的底細大家還沒真正摸清楚，而且現在勇毅軍不比以前，正被盯得緊，恐怕他早被‘英雄’了。

    也許是某次剿匪過程中身先士卒，與敵同歸于盡？

    也有可能是在訓練中奮勇爭先，卻意外身亡？

    李都頭實不算個好人，對這樣的手段是相當熟稔。

    在勇毅軍這么久，聽人見天提起顧莊，李都頭對這顧莊自也是相當好奇。

    今天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顧莊’！

    實在是百聞不如一見，顧莊似乎比他想象中的還要神奇。

    第七百四十九章 新奇

    隨著炊煙，似有飯香傳來。

    是羊rou味。

    李都頭眼睛頓時亮起來，他就特別好這一口羊rou。

    “真香??！”

    他擅長品羊rou，一聞味就知道，這羊rou殺得好，燉得好，無一處不好。

    如果和這個比，那勇毅軍的伙食是有點像狗都不肯吃的東西。

    李都頭吞了口口水，精神一下子就振奮起來，長途跋涉的疲憊頓時清空了許多，忍不住踮起腳尖探頭探腦地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