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雪鷹有極深的心理陰影。

    那日他辦完差回家，大半夜的正好路過顧記食肆的大門，一抬頭就見這位正立在道邊收拾尸體，一具接一具的尸體被她拖到平板車上，擺放得整整齊齊，越堆越高……

    當時夜深人靜，侍衛看到那樣一幕，只覺背脊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和雪鷹一對視，嚇得他差點厥過去，腦子里全是自己死無全尸的模樣，還有老娘哭瞎了眼的臉。

    幸虧這位盯著他看了幾眼，似乎確定他不是敵人，就不再理會。

    那日回了家，侍衛好幾天不敢走夜路，差不多有半個月，他都推脫了值夜的差事，要不是他會做人，白日里苦干，加上沒少給同僚好處，恐怕就他這樣不肯值夜吃苦的，早連差事都不知丟到哪里去。

    今天竟然又見到了這位，而且還這么……兇惡！

    宋氏瞪著侍衛，腦袋一陣陣發暈。三公主本就是個極顯眼的人，她一過來便很多人關注，此時起了沖突，更是圍觀者眾多。

    侍衛這一跪，更是引人注目。

    一時間眾人指指點點，到處是竊竊私語，宋氏心里一揪，怒氣上頭，一瞬間簡直想撲過去撕碎了顧湘的臉。

    趙暢的目光微微發涼，伸手按住還待說話的奶娘，抬眸看向顧湘，她已經無數次看過這個人的畫像，在腦海中想象過這個人的模樣，但真正見到她，確實是第一次。

    和她想象中的不完全一樣，但那種旁若無人的態度，果然如她想象中一般討厭。

    趙暢冷笑了聲，雙目一合，略略擺手。

    公主府的侍衛登時長刀出鞘，眨眼間便成刀陣，刀光如夜幕下的閃電，湛湛奪人心竅，殺氣騰騰。

    宋氏一手死死拽著公主的輿車，厲聲道：“公主鳳駕在此，爾等不速速退避，竟敢對公主不敬，來人，給我把她們通通拿下——”

    她話音未落，雪鷹輕輕地一動肩頭，劍落在手中。

    嗡！

    噼里啪啦。

    一行侍衛們都還沒退縮，就有好些人長刀落地，手臂微微顫抖，連蹲下去撿刀的力氣一時都沒了。

    宋氏的聲音戛然而止，眉心一陣跳動。

    趙暢盯著顧湘，勾了勾唇角，輕笑：“我今天就教給你個規矩，你好好學，學會了它，你未來將受益無窮?！?/br>
    她眉眼有些蒼白，卻是還算溫和，并沒有很強烈的鋒銳：“在這個世上，公道是非，在人而不在事，無論我做什么，我都是陛下心愛的女兒，是朝野傾慕的三公主，而你，錯過了便是錯過了，你的命就在此，注定了你只是個生長在鄉野的野丫頭?！?/br>
    所以，公道當然公主的身上。

    “小娘子，豬蹄好了?！?/br>
    雪鷹提著劍，腳步輕盈地上前了幾步，倏然長劍出鞘，劍光瞬間飛出去，只如閃電沒入輿車。

    輿車瞬間就斷裂開來。

    “你們離我家小娘子太近了，失禮！”

    一群侍衛駭然色變，齊刷刷轉頭去看自家公主。

    趙暢話還沒說完，輿車一裂，她整個人從車上滾落，一頭栽在青石地上，發冠掉下，頭發散落，刺啦一聲，身上的披帛斷裂。

    宋氏慘呼：“公主！你們，你們——”

    她嗷地一嗓子，吼道：“愣著作甚，沒看見這賊人敢行刺公主，給我殺了她們！”

    一行侍衛盯著雪鷹，卻有一種敵眾我寡的強烈危機，別說沖上去，就連逃走，他們一時都覺找不到退路，一時噤若寒蟬。

    顧湘趕緊去看自己的豬蹄。

    豬蹄是在路上就燉上的，拿小砂鍋在小爐子上慢慢燉，這會兒火候剛好，拿耙子從砂鍋里撈出來，又糯又香，盛一碗米飯，連湯汁帶筋皮往上面一澆，漂亮的金紅色和晶瑩的米飯混合，光是看就讓人食欲滿滿了。

    顧湘吸了口氣，洗干凈手輕輕攪合了下，拿出調好的醬汁又往上稍微澆了一點點，拌了拌一口吃下去，美滋滋地吐出口氣。

    她的廚藝果然越來越好了。

    顧湘連吃了好幾口，才放下筷子笑道：“這位公主，我也教你個道理如何？在這世上確實要守規矩的，身為皇家的公主，你受舉國供養，自然也該盡到皇室的責任，該如何待這天下百姓，你心里能不清楚？”

    “陛下去郊祭時，半路上有百姓攤販占了道，他的車駕都沒驅趕百姓，而是轉頭而行，公主比陛下還要貴重不成？”

    “就是當今天子在此，也沒有說放著這么寬的道不走，非逼著百姓躲避的道理。公主就更不成了?！?/br>
    趙暢緩緩從地上起身，宋氏忙沖過來一臉疼惜地擦拭她臉上的，手腕上的灰塵，替她整理頭發，目中隱隱露出兇光。

    是她從小把趙暢奶大的，她親生的兒子死得早，這輩子只奶了趙暢一個，一向把她的公主看得比命重，如今公主受辱，她恨不能沖過去把顧湘給掐死。

    “早該弄死她，早該……”

    宋氏后悔死了。

    趙暢拍了拍衣衫，攏了攏頭發，忽然伸手拿出把匕首，輕輕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道。

    “公主！”

    宋氏嚇得臉都白了。

    趙暢卻半點也不覺疼：“有賊人傷我，你們都沒看見？”

    一行侍衛對視一眼，猛地站起身持刀朝顧湘殺去：“殺！”

    他們一擺出陣勢，顧湘就側目：“看樣子竟上過戰場？”

    雪鷹也點頭：“很像?！?/br>
    上過戰場殺過敵人的兵士和那些沒上過戰場的，只要動手便能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來。

    好些世家公子哥武功都很好，也是自幼得名家教導，各種資源比普通士兵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他們的武功不可能比士兵們差，可真讓個上過戰場，還在戰場上活下來的士兵同他們較量，到底誰勝誰負……不好說。

    第五百六十七章 狼狽

    雪鷹都來了精神，看了眼顧湘盆子里的豬蹄。

    顧湘笑瞇瞇給她撈出兩只來單獨放著，專門挑的又肥又大的兩只。

    雪鷹這才提劍迎著沖上來的侍衛而去。

    剎那間，雙方惡狠狠地撞在一起，只一沖撞，一干侍衛就不得不轉攻為守。

    明明是他們這么多人對雪鷹一個。

    可這天地間的劍光仿佛無數不在，密如漁網，他們都成了主動入網的魚，仿佛再怎么奮力掙扎，也掙脫不出。

    雪鷹的動作其實一點都不快。

    他們都看得清清楚楚。

    可是便是看得這般清楚，仍然有一種無法招架的感覺。

    孫久氣喘吁吁，渾身汗水蹭蹭地向外冒，在心里簡直罵了一百句娘，他奶奶的，當年他們在西軍打仗，也沒像今天這么難受過。

    “這是貓逗老鼠呢！”

    他忍不住腹誹了句。

    人家這女娘瞧著興致勃勃，神態輕松非常。

    他們光是看一看這位的表情，就已經看到了這場戰斗的結果。

    顧湘卻是看得目不暇接，一邊吃一邊舒展開腿，雖然這會兒沒有瓜子零食，但是她燉的豬蹄顯然比零食好吃的多。

    雪鷹的劍法之美，也比足球，籃球比賽什么的還要精彩，她很喜歡。

    有來有往地打了半盞茶工夫，雪鷹笑了笑道：“你們還不錯，我也是頭一次正經見到戰陣，有意思?！?/br>
    話音未落，驟然劍芒起。

    天上地下，一瞬間都是雪鷹的劍光。

    所有侍衛眼前白茫茫一片，不知今夕是何夕，回過神時，手中的刀已斷，槍已折，大家立在地上，四顧茫然。

    孫久吞了口口水，摸了摸怦怦亂跳的心口，居然半點也沒難過，他瞥了眼左右的老伙計們，其他人和他的想法，想必也相差無幾。

    實在是雙方就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

    他們畢竟不過十幾人而已。

    若是讓他和天下第一的高手對決，那他輸了會難受嗎？本來就是要輸的，都不用長前后眼也知道，難受什么！

    此時一眾侍衛只是心里有些空落。

    他們也是自幼習武，也不能說沒得過名師教導，更不是不努力，從會吃飯，會拿筷子，他們就開始練功，從不間歇，風雨無阻。

    最后他們能做殿前司的侍衛，能護衛宮廷，可見他們都是佼佼者，現在卻在一個年輕的小娘子面前被打得連招架之力都沒有，還是所有人一起，被人家一個人打，又如何不會失落。

    可對方的劍——

    “不似人間能見?！?/br>
    有生之年，能見到這樣的劍客，這樣的劍法，對他們這些習武之人來說，似也是一件極幸運之事。

    反正孫久心里挺激動的。

    雪鷹趕緊回去洗了手，試了試自己的豬蹄，眼睛微微瞇起來，輕輕地吐出口氣，卻是不無遺憾地道：“若是用咱們家養的豬，味道肯定更好?！?/br>
    這是野豬的豬蹄，雖說顧湘用特殊的手法認真洗過，但真正論滋味，比他們顧莊農場出產的白豬，還是差上些許。

    不過許久沒吃，雪鷹也吃得香甜。

    本來她也不是個特別挑剔的人，來顧湘身邊工作前，雪鷹每每吃飯，從來不去想好吃還是不好吃，向來只考慮能不能供應得上每日習武練功的消耗。

    光是喂飽自己，就是一項大工程。

    京城外熙熙攘攘，好些膽子大的老百姓都圍攏過來看熱鬧，那些同樣被堵在城門外的達官貴人們，更是目瞪口呆地欣賞了這么一出好戲。

    王萍萍此時才回過神，驚得掙開身邊嬤嬤的扶持，沖到趙暢身邊，急聲道：“公主，你怎么樣！”

    剛才趙暢的動作太利索也太快，周圍又有這么多人圍著，很少有人看到她拿刀刺傷自己的那一幕。

    王萍萍自然也沒看見，此時見她袖子滲出一大片血，臉都嚇白了，眼淚滾滾而落，高聲怒斥：“你們——還有沒有王法……顧湘，你仗著手底下的人武功高強，就，就能為所欲為？這里可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不是你耀武揚威的地方?！?/br>
    “一個私生女，呵，當年長榮郡主早逝，和你不要臉的娘，還有你那爹都脫不開干系，別說你是無辜的，你就是罪孽，現在到好，反而來欺負起人家受害者的女兒，你可真是有出息！”

    王萍萍也是壓抑許久，她的性子本也不是個細心敏銳，能藏得住話的，此時就把心里所想，脫口而出。

    所有人都聽呆了。

    張蕓都吞了口口水，目光閃爍。

    曹興更是愣住，愣了半晌，嘖了聲道：“我們要承認，人家王家這小娘子，是真莽，不是假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