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次日早晨。 “你很怕外面的人嗎?” 鄧尕澤旺見我戴口罩,投來一個不理解卻又同情的眼神。 我笑著搖了搖頭,沒有正面回答。 如果我說我只是怕別人像罵澤仁一樣罵他,那么他也會有不必要的壓力。 他似乎明白我的顧慮,先一步踏出門提高聲音說:“我們藏族男人才不怕那些碎嘴巴子?!?/br> “誰要是敢罵你,就跟我用拳頭說話,只會在背后當老鼠,算什么好漢?!?/br> 看著那樸質,自由的身影漸行漸遠,我笑著后腳跟上,步伐意外得輕松。 今天,應該會比我想象中順利。 走著走著,身邊的少年身上冒出不自在的氣息,他神情閃爍地掃了幾眼周遭,突然頓足說:“要不回去吧,人太多了?!?/br> 我故作可惜地說:“啊,游樂園,動物園什么的都還沒去?!?/br> 鄧尕澤旺欲言又止,繼續向前走,嘴里念叨:“游樂園,游樂園,多大人了還游樂園?!?/br> 一早出門,幾近玩到了晚上九點,兩個人都精疲力盡。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這么痛痛快快玩耍過,工作之后,娛樂場所我幾乎是寸步不入,今天也算是彌補了一種缺失。 鄧尕澤旺累趴在床上,還不忘吐槽:“那個旋轉木馬怎么轉得那么慢啊,還沒我的馬騎著痛快……” “你騎過馬?”我像是小時候聽見別人提起鎧甲勇士一樣,突然攬回放飛的思緒,看向他問。 鄧尕澤旺從枕頭里抬起頭,反問:“你沒騎過?” 我搖頭說:“沒有?!?/br> 鄧尕澤旺看起來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你們大城市里的人什么都會呢?!?/br> 這話換做別人說,那不免是一種嘲諷,但從他口中說出來,就單純的像一個孩童問十萬個為什么一樣單純。 以前單覺得騎馬很帥,后來多了一分自由感,讓人向往不已,因此我也想去草原,卻又因為不會騎馬而屢次放棄,實在有一種不會養花不敢見草的情切。 我有些遺憾,“我不會騎馬?!?/br> “你讓吉羌哥教你就行了呀,他騎馬可厲害可帥了?!编囨貪赏y掩贊美之色,“我跟你說,我們大山里沒草原,家馬也沒草原上那么瀟灑,不過幸虧有吉羌哥,他把我的小旺仔馴得特別乖,一點也不輸草原上的馬?!?/br> 他說著神情突然卡了一下,像是生銹螺絲釘的頓,我想可能是因為“小旺仔”那三個字吧,畢竟,陳列總這么喊他。 鄧尕澤旺明顯不適,猛地皺起眉,繼而翻身背對我,或許是在向我解釋,又或許在提醒自己,聲音顯得格外倔強。 “我的馬叫大龍馬,不叫小旺仔?!?/br> “……大龍馬,挺好聽的?!蔽翼樦f,“那澤仁的馬叫什么?” 鄧尕澤旺翻回身,又恢復了平常的表情,他說:“吉羌哥沒有自己的馬,我的馬都是問我爺爺要的,農村的牲畜不是用來勞作和吃就是用來賣,哪有那么多養來看的?!?/br> “說的也是,來,喝口水?!蔽野训购盟谋臃潘差^柜,轉口問,“還有什么想做的嗎,明天我們接著去?!?/br> 鄧尕澤旺坐起身,緩緩望向窗外,臉上露出幾分惘然。 以前那么明亮的少年,現在卻和月光一樣落寞,但我看得到,他的眼里,透著一絲淡淡的期待。 我在想,他在想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突然,鄧尕澤旺問:“杭州有海嗎?” 我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這么問,只當他是家鄉多山,就像南方孩子對北方雪的憧憬那樣而憧憬著大海。 我下意識想要說有,可這謊言不禁推敲,我并沒有憑空造海的能力,只能如實答,“杭州沒有海,只有江和湖?!?/br> 聽我這么說,鄧尕澤旺僵了幾秒,期間連呼吸都微不可覺。 “你想去看海?我們可以去別的地方?!蔽疫B忙說。 他垂回眼,想了很久才低低地說:“不想了?!?/br> 第52章 我不會替你倆害臊的。 陳列一直在向我攫取鄧尕澤旺的消息,他向我求情,說給他和鄧尕澤旺一個正面解釋的機會。 這么多年,我見過他太多為情動搖的神態,但我很清楚,他不是和我完全相反的人,自始至終,他都很完整,沒有因為任何一段感情任何一個人而殘缺過,那些人那些感情,對他而言可以說是生活的調味品,他不會勉強自己背對任何一場邂逅,也不會強求自己在某段回憶里徘徊。 然而,時隔一周再看他—依舊整潔打扮,沒有象征他憔悴的青色胡茬和黑眼圈,沒有營養不良的凹陷和虛弱,但我,卻像看到了一顆馬蜂窩,每個洞都像烏黑的大口,猙獰地朝著我,發著令人牙酸的嗡鳴,一聲聲都在訴求“我想見鄧尕澤旺”。 就像一只浮萍,絕望地喊著它的岸邊。 我第一次想用不像人來形容陳列。 并且……我承認,關門前的那一刻,我猶豫了。 我想,難道鄧尕澤旺真的能是陳列的風箏線,陳列又會因為他落在地上,從而結束掉流水的感情嗎? 我由心希望陳列能夠遇到讓他心甘情愿駐足的人,但那個人如果是鄧尕澤旺,我不敢賭。 不能賭。 關上門后,我聽見外面傳來一聲沉重的悶響,像是拳頭砸在墻上的聲音,我皺著眉頭,緊盯緊閉的門,最終還是無法放任陳列不管,給他打去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