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紅紅的一片鋪在身上,讓我感覺自己披了一層火,想逃離又不想。 我一時不知道該將視線往哪放,欲言又止半會兒就是說不出拒絕的話,等回過神時,吉羌澤仁已經幫我系好了鞋帶。 他笑著說:“過年嘛,紅紅火火,喜慶?!?/br> 鄧尕澤旺故意捏著嗓子重復了一句:“過年嘛,紅紅火火......” 我被夾在中間實在不好多說什么,只好選擇保持沉默,果然還是早點離開這里吧,我已經打擾到他們的生活了。 “想吃皮帶炒rou了是不是?”吉羌澤仁一把抄起鄧尕澤旺的后領子,將人拎小雞似的揪出了門,去見他們師父的路上還在踢著少年的屁股罵:“待客之道被你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嗎,成天真是白教了,你別丟人了行不行?!” 鄧尕澤旺一邊兒裹袍子一邊乖乖應是。 說來也是,我一個外人跟著去,未免有些越矩。 吉羌澤仁向后退了幾步,與我肩并肩走著,說:“我們的師父就是當下?舞的代表性傳承人—班明生?!?/br> “看見那顆大樹沒,那可是他老人家的老朋友了?!彼种赶蚯胺?。 我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只見不遠處有棵掛滿五彩經幡的蔽天大樹,在蔭蔽下面,一位藏袍老人坐著一把竹椅上。 走近看,可以發現竹椅表皮已經發白,微微一動就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足以知曉它的老舊,明顯已經陪伴主人多年。 老人頭戴著一頂藏氈帽,露出的發色斑白,臉上布滿著深壑似的皺紋,道道訴說著他多年的憂愁,雙眼凝望著大樹根處,時不時發出幾聲嘆息,胡茬也隨著微微打顫。 兩人一秒規矩,乖乖地跪在了老人面前。 “師父?!?/br> “師父?!?/br> 老人先是看著我笑了笑,說:“歡迎?!?/br> “謝謝?!蔽页先松罹弦还笸吷贤巳?,方便他們談論私事,但似乎并沒有太多范圍供我撤退,再退就退進別人家里去了。 老人轉頭看向他身前的徒弟,眼中流露出慈祥的笑意,言行間卻又不乏威嚴莊重之色。 “又是新的一年了,看著看著你們兩個就長大了,?舞的舞步還記得多少???” 吉羌澤仁低頭回答:“爛熟于心?!?/br> 鄧尕澤旺搓了搓手,底氣不足地說:“我,我有些步子會記岔,但已經好很多了師父?!?/br> 老人伸手摸了摸鄧尕澤旺的腦袋說:“只要自己有心,早晚的事,不要急,不懂的問澤仁?!?/br> 鄧尕澤旺唇線一抿,像是提起了什么不開心的事情,他偏了偏頭,臉朝向我的這邊,語氣有些生硬,“我倒是想找他,可他一年就回九寨兩次,老家有時候一次都不回,人都見不著我怎么問?” “我要打工?!奔紳扇蕠@了口氣。 “隨便你?!编囨貪赏僦?,眼底隱隱有些發紅,“反正還有師父陪我?!?/br> 老人握住鄧尕澤旺的手,嗓音沙?。骸皾赏?,師父不能陪你一輩子,嗐,今年,也是我最后一次跳?舞了,總不能什么都指望師父?!?/br> “為什么?”吉羌澤仁脊背突然挺直,看起來對他師父的這個決定難以接受。 “老啦,身體跟不上了,指望你們這代年輕人嘍?!崩先四樕下冻鰺o奈的表情,深邃的眼中透著淡淡的憂傷。 “有些話,我已經跟你們十三個說過很多遍了,這個?舞啊最開始都是老一輩的口傳,什么文字記載也沒有,跟著這么多年下來已經丟失了一些,我不想再讓它繼續丟失啊?!?/br> “你們倆個呀都跟我小時候一樣,八九歲就開始跟著爸爸爺爺些一塊跳,一跳就是十幾年,現在啊人也老了,我倒是想跳哦,想在全世界看到我們白馬藏族的?舞文化,但是人啊這個命吶,就只有這么多年,過完就沒得了?!?/br> “以前啊會跳?舞的人可比現在多好多,跳起?舞也不為別的,就是為了第二年風調雨順,農作物些長的好,更是為了整個寨子的平安?!?/br> “但后來的娃娃些,在乎這些的太少了,我也怕這些東西丟了,我想盡到我的力量我的責任,想把你們這代年輕人帶起來,你們倆個是個好苗子,我不希望你們也放棄啊?!?/br> “你們一定要去更大的舞臺,要是那個時候我還在,一定把我帶到去,要是不在了啊……就帶著我的心去?!?/br> 看著老人說起?舞,眼神就向往純粹的像一個小孩子的時候,我的心里也難免滋生酸楚,但我早已見慣了離別生死以及各種不如意,所以那抹難受并沒有停留多久。 吉羌澤仁低著頭沒吭聲,而旁邊的鄧尕澤旺已經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歲月更迭,人注定會變老,而他們的師父如今人早已滄桑年邁,在這科技飛快發展的時代,傳統文化的傳承愈發困難。 離開后,我回頭看了一眼,那截背影顫顫巍巍地挺直,老人凝視著大樹,一動不動。 “吉羌哥,你說我們誰會成為下一個繼承人???”鄧尕澤旺雙手環胸,嘴里叼著根細長的草根。 “是誰都好,我和師父一樣,只希望這個文化能夠有人傳承下去?!奔紳扇嗜嗔巳噜囨貪赏哪X袋說,“加油,別讓師父失望?!?/br> 鄧尕澤旺點了點頭,望著遠方的天,問:“吉羌哥,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八歲的時候,有過一個約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