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一個抬眼,四目相對,青年就像讀懂了我的心思一樣,踩著那雙剛好包裹到小腿肚的短棕靴,帶著十足的目的性走了過來,腰帶末端的流蘇隨著步伐曳出柔和光暈,像極了童話故事里的太陽神。 我們同時停住腳步,目測相距半米遠。 “請問,這是你的照片嗎?”青年眸子黑白分明,聲如暖陽,濕冷的雪幕隨著溫熱呼吸的覆蓋,在眼前汽化出片片霧氣,使得那張硬朗面龐忽明忽暗。 我壓抑著心中的躁動,點了點頭,“是的,謝謝你?!?/br> 對方也沒有懷疑,將照片遞給我,然后笑了笑,問:“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是的……我來旅游?!蔽覍嵳\地點了點頭,但不免好奇他是如何辨別出本外身份的,是本地人的直覺,還是我外鄉氣息過重? 青年的視線短暫地拂過我的右手,面上浮出看似不假的憂色,他局眉問我:“那,你是來這里找人嗎,還是下錯地了,游客一般都在溝口歇,極少會往縣中心跑的?!?/br> 什么溝口我一概不了解,至于縣中心我也是剛知道沒多會兒,我只希望早點結束這段對話,天知道我控制自己的眼神控制得有多辛苦,但出于禮貌,我還是認真回話:“路過的時候看見了這琵琶燈景,覺得好看,就停下了?!?/br> “哦,那個啊,那是琵琶橋,也算南坪鎮的標志性建筑了。我們這兒的南坪曲子就是拿土琵琶和碟子演奏的,也算是為了弘揚傳統文化吧?!鼻嗄昊仡^看了眼琵琶燈景,繼續向我介紹,眼底浮現一絲無奈的黯然,“不過現在的游客來九寨都是看山水,熊貓,川金絲猴啥的,對這些倒不太感興趣?!?/br> 說著朗聲一笑,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他朝我伸出手,眼里映的霓虹光也更亮了些,“哈哈看我,總顧著說這些,都忘了自我介紹了,你好,我叫吉羌澤仁,叫我澤仁就好?!?/br> “你好,我叫原乂?!蔽疑焓只匚?,一觸即離,對方的溫熱還沒留下就斷在了風里。 “你晚上就在這里歇嗎,還是去景區?”吉羌澤仁繼續問。 我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不僅不知道去哪兒,更沒有訂酒店,甚至連眼鏡盒都忘了帶,眼鏡沒有去處,我也沒有,別的旅客有伙伴,有目的地,而我就像只無頭蒼蠅,四處碰壁。 我注視著腳下的影子,心里兀自生出一股無家可歸的空寞,不過,這不正是我現在所要的嗎? 我本就是打算隨走隨死的。 “你要是住宿的話,這附近賓館倒是不少,暫住久住都可以,反正這兒離景區也不遠,坐車一個小時左右就能到?!币娢覜]回答,吉羌澤仁又說,似乎很擔心我這個殘廢是否有能力在外地料理好基本的生活。 我點頭,伸手攏了攏大衣,將傷手徹底掩住,僵硬地回了句“謝謝”。 正打算道別,卻又聽見吉羌澤仁說:“現在也不早了,你就先在我那兒歇一天吧?” “明天再住也不遲?!?/br> 不可以。 心里的聲音一口咬定答案,而我卻盯著眼前的紅袍沒說話,腦子沒有多少余地去思考這熱情是不是過了頭,只是掙扎著要把視線往開挪,仿佛說話的不是對面的人,而是他身上的紅色。 “別擔心,我頂正的公民,不會騙你的,我住的地方離這不遠,步行十多分鐘就到了?!奔紳扇守Q起三指保證,態度十分誠懇,生怕我不相信他。 很明顯,我心中的天人交戰被他誤解為了猶豫。 這算什么,可憐嗎?我不需要這種東西。 然而紅色如潮水滅頂,理智分崩離析。我放棄掙扎,抬眼對上吉羌澤仁真誠的視線,輕聲答應:“那就打擾了?!?/br> 無所謂,去哪兒不都一樣。 吉羌澤仁笑了笑,垂眼往我周圍掃了一圈,而后有些疑惑地拉起眉弓問:“你的行李呢?” “我……沒有行李?!蔽疑焓謱砝黹_了些,以防被呼吸打濕,我想我在這個藏族青年眼里已經成了一個奇葩,受著傷,沒行李,還來旅游。 不被認作碰瓷的都算不錯了。 吉羌澤仁瞧著我,面上閃過一瞬恍惚,應該是覺得自己的決定確實有些草率。 “行吧?!奔紳扇蕦⒖沾沟囊\袖遞向我,像是怕自家小孩兒走丟的家長,“人來人往的,容易撞著,你牽著吧,先回屋,外邊太冷了?!?/br> 我凝視著那截紅如血的衣袖,心里冒出短暫的疑惑,藏族人民的熱情我有所耳聞,但未曾想竟熱情到了這個地步。 人來人往確實沒錯,但也不至于如此,我又不是小孩子。 然而,即使我本心是拒絕的,但那紅色的衣袖就像是掛著蚯蚓的魚鉤,誘惑著一條饑渴的魚上鉤。 而我,就是那條饑渴的魚。 第3章 明天的雪 我舔了舔發澀的唇角,極不情愿卻又十分愜意地接住衣袖,就這樣,我踩著青年的足跡走向生死未卜的方向,雪在腳底發出雀躍的歡呼,像是在慶祝我即將到達烏托邦。 說起這個怪病,術語稱“紅色癖”,凡是紅色的東西都能勾出我心中最隱秘難言的欲望: 吃蘋果先吃掉表皮,住院服特意換成全紅,甚至輸液管里回流的血我都想咬破嘗一口,諸如此類,就差沒把頭發染紅,來表示我對它的熱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