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回首萬里 第74節
這一輩子,云萬里自?詡毫無過錯。 所以陸昭要為他制造過錯。 如果?云萬里殺了皇帝,他會被今后任何一名皇帝忌憚。進而有了一個能被皇家拿捏、警惕,乃至會引來殺身?之禍的?軟肋。 但?云萬里不?在乎。 “陸昭許你什么了?!” 陸暉掙扎著起身?,也不?知哪里來的?力氣,竟然將扣押他的?兵卒甩開來。當今皇帝指著云萬里揚聲咒罵:“許你報仇?高?官俸祿?別給朕說什么家國大義,我呸!真以為你殺了朕,陸昭能容得下你?” 云萬里輕笑一聲:“家國大義?” 誰說這話,都輪不?到陸暉來說。 何況,云萬里從沒想?過這么多。 總是他能做到就去做了。無父無母、孑然一身?,比起那些有爹有娘的?孩子,云萬里死在邊關要好得多,于是他虛報了年齡參軍。 他本以為自?己活不?了多久,但?一次一次,不?僅生還,還越走越遠。 能打贏西戎,就去打。能代?替宋將軍,就去頂上?位置。 后來被調去平叛,能得勝,云萬里想?也不?想?,就拿走了高?承貴的?兵符。 若蒼天有眼,它始終推著云萬里前進。 沒什么是云萬里自?己求來的?——甚至是杜菀姝。 她嫁給他,步入他的?院落,不?討人?厭,云萬里也就默許了??伤麤]料到,那孱弱的?小娘子越發大膽,步步緊逼,比那西戎的?兵馬還難對付。 可這也不?壞。 擁她入懷,看著她的?睡顏,后一起回到肅州,她在草原上?策馬的?笑顏深深印刻在云萬里的?心底。 人?生頭一回,云萬里萌生了“想?要什么”的?念頭。 肅州有劉將軍,開封有陸昭,天下平定。好像也沒有什么地方非他不?可了。 那他可不?可以放下這一切,去全心全意的?……愛護三娘? 她愿在草原上?策馬飛馳,就帶她去。天地這么大,能讓她跑很久很久的?馬,也能讓她的?笑容掛在臉上?很久很久。 她愿在京城內留著生活,那也不?賴。開封是她的?故鄉,有她在,云萬里覺得也不?會那么不?自?在了。偌大的?京城早晚會恢復往日繁華,除卻?舞刀弄槍,總能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若她想?去各地走走,也是個很好的?選擇。 云萬里沒去過南方,杜菀姝更?是幾乎沒離開過開封?;蛟S可以去福州,都說南越地區窮鄉僻壤,但?哪怕陸昭寫信去請,岳母岳丈也不?肯歸來——杜守甫說這里的?百姓確實?需要幫扶教導,他們去了,或許也能幫得上?忙。 他也沒忘記……三娘想?要與他生兒育女。 有個后代?會是什么樣的??每每思及此處,云萬里總會忐忑,好似這比與敵將單挑還要危險。 可他也不?免去憧憬,能與她孕育骨血的?場面?。 待一切結束后,就不?用再擔憂了。 家國大義? 云萬里看著面?目猙獰的?陸暉,莫名覺得他很可悲。 躲在杭州這么久,妻女不?在,留那一后宮妃嬪各個心懷鬼胎,這般人?生意義何在。 “你拋棄了你的?妻子,你的?女兒,”他說,“小家不?守,何以談國?” 戟刀高?高?舉起,在半空中劃過一個鋒利的?弧度,而后離開地面?的?刀鋒又狠狠墜落。 一刀落嚇,血濺滿地。 ………… …… 陸魚跨過大殿門檻,尚未抬頭,就聽到刀戟落地的?聲響。 她驀然停下步伐。 血污自?金碧輝煌的?殿宇向外延伸,云萬里高?大結實?的?身?軀擋住了視線。陸魚看不?到倒地人?的?模樣,卻?深諳飛云將軍的?戟刀從未落空過。 站在殿宇中央的?武人?轉過身?來。 他一襲銀胄,儼然濺滿血污,殿外的?光投射進來卻?沒能照到他的?全部面?龐。云萬里大半面?孔隱匿在陰影之下,影子沾染著右臉的?傷疤,更?顯威嚴恐怖。 陸魚瞥見了地面?上?的?紅袍一角,泡進那同色的?血污里。 “是陸昭,”陸魚咬緊牙關,“是他要你動手?!?/br> 早在意識到密信存在時,她就隱約猜出了是這個結果?。 “你可曾想?過,”她質問道,“你殺了皇帝,你也別想?好過?” 云萬里意外地平靜:“你要恨,就恨我?!?/br> 恨他? 恨他做什么,恨他收留了自?己,教自?己一身?武藝,又親手殺了她的?仇人?嗎? 理?智上?陸魚覺得自?己不?能恨云萬里,但?她深吸一口氣,滿心滿腦都是發泄不?出的?怒火與憤懣。 陸魚最終只是揮了揮手,叫部下推搡這一名五花大綁的?男人?進來。 是高?承貴。 逃亡的?丞相被抓了個現行,他踉踉蹌蹌跨過門檻,一見到那血污和紅袍就反應過來。高?承貴端莊的?面?孔一僵,他雙腿一軟,跪在地上?。 “你——云萬里你——” 高?承貴知道自?己會死,但?他沒想?到陸暉會死在自?己前頭。 他哆哆嗦嗦道:“你殺了皇帝?” 云萬里看向陸魚。 十五歲的?小娘子攥緊拳頭,轉身?離開。 他一聲嘆息,收起刀戟,只是對押送高?承貴的?人?淡淡道:“帶回開封吧,合該給百姓一個交代??!?/br> 第55章 乾康二十年, 高承貴處斬。 處斬當日,開封百姓自發歡慶,恨不得要將見血的刑場鬧成喧囂廟會。 年末, 百官以朝中不可無主為由, 在諸多?推脫與?拉扯之后, 惠王陸昭登基為帝, 改年號昭德。 云萬里向陸昭請罪, 自稱“誤殺”陸暉, 理應當斬。陸昭不允, 云萬里又請辭官, 陸昭再三挽留無用, 無奈之下,只?得保留了云萬里的官職, 卻不得已接過他上繳的兵符。 之后,沒了職權的云萬里, 帶著杜菀姝離開了京城。 昭德元年,金陵。 晌午的日頭正好, 茶館里坐滿了客人。 幾名當地的閑客湊坐一桌,打著折扇、舉著茶碗,就這么聊絡起來。 “聽?說了嗎,”一名書生道,“都說金陵有高承貴的余黨想鬧事呢, 又是什么拿到了當年壽州舞弊的新證據?!?/br> “還壽州舞弊???” 坐在書生邊的同窗搖頭,很是無奈道:“官家都換了一個, 那高承貴也死了, 再查,還能查到哪里去?” 書生冷笑:“你這就不懂了, 舊事重提,可不是為了繼續查舞弊案。我?聽?聞是高承貴的余黨與?京城王家有所勾結?!?/br> “京城王家,那不就是圣人娘家?”同窗大吃一驚。 “外?戚嘛,膽子夠大?!睍p哼一聲,“這官家坐上龍椅才多?久,就先打起這種主意來?!?/br> “也是因?為當今官家……身子骨不太行吧?!?/br> “小點聲?!弊谕赖闹心耆颂狳c道,“這是你我?能說的?” 他話音落地,茶館里的說書先生就一敲鼓,清了清嗓子。 “今日咱就繼續講那飛云大將軍和杜家三娘的事,上回說道——” “怎么還講??!”書生抬高了聲音,“不是說云萬里和杜菀姝都來金陵了,你還講他們的事,就不怕本人聽?見嗎?!?/br> 同窗聞言愕然道:“他們在金陵?不是在山東么,我?還聽?說二人收拾了不少流寇?!?/br> “難道不是去了福州,”中年人插嘴,“夫婦二人去打海賊了!” 臺上的說書人一聽?,不以為然地搖頭。他敲著自己?的小鼓,半是反駁半是玩笑:“你們當著夫婦二人有分身術不成?,能這大江南北隨意跑?” “這可不好說?!?/br> 書生搖了搖折扇,煞有介事道:“他們夫婦二人武藝高強,說不定還會飛?!?/br> 中年人很是不屑:“虧你還是讀書人,怎不知道杜家三娘的來歷?人家杜菀姝是杜守甫的女兒,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大家閨秀,怎會舞刀弄槍!” “這你就不懂了,”說書人笑道,“傳聞飛云將軍刀槍不入、戰無不勝,偏生就怕自家婆娘。要是這婆娘不會武功,他怕她作甚?” 書生添補道:“要是一般的大家閨秀,又怎會和劉家娘子處到一處,現在劉家的大娘子,可是能提刀上馬擊退西戎的將才了!” “說到那劉家娘子,我?聽?說蕭淵將軍追到肅州了,還要入贅?” “這蕭家入贅劉家,蕭淵他爹鼻子都要氣歪了吧?!?/br> “別?扯遠,”臺上聽?著閑聊的書生,又把話題拉了回來,“諸多?傳聞,其實還是在金陵最為可靠——是云萬里抓住了高承貴,他繼續抓捕高承貴的余黨也是理所當然?!?/br> 臺上臺下的閑扯聊到這兒,忽聽?窗外?驟然一陣鳥兒鳴叫。 不過茶館內喧囂熱鬧,誰也沒在意。 只?是鄰桌坐著的一名武人不急不緩起身:“結賬?!?/br> 他聲音低沉,引的書生與?同窗轉頭,只?見起身的武人瘦削高挑,威武姿態叫二人不約而同暗暗吃驚——這人剛才就坐在這兒,怎他們沒察覺到? 武人頭頂帶著一頂斗笠,垂下來的黑布遮住面龐,看不清長?相。他將幾個銅板丟在桌上,轉身離開。 待他走?出視線,書生和同窗才回過頭繼續閑聊。 “我?還是覺得不靠譜,”同窗說,“哪個說書的都講,云萬里的右臉被火燒了個精光,年紀輕輕就沒了半張面皮!這般人走?在街上,不一早被認出來啦?你們都說他在金陵,金陵怎沒見過這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