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回首萬里 第25節
“我都有點可憐她?!倍泡益f了實話。 “指望夫家過活,”云萬里重復了一遍杜菀姝的話,“那你呢?!?/br> “……我?” 杜菀姝嚇了一跳,萬萬沒想到話還能拐回來。 她白皙面龐頓時泛了紅,杜菀姝捏緊了衣袖,撇開目光:“我,我也是一樣的呀?!?/br> 話到最后,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 可云萬里耳目聰明,他聽得分外清楚。 “還得,還得感謝夫君,”杜菀姝呢喃道,“許多道理,父母、兄嫂,從不會告訴我,都是夫君同我講,我才明白的?!?/br> 如果不是云萬里,她還是那個覺得日子能舒舒坦坦過一輩子的小娘子。 朝堂紛爭,自然災害,還有西戎邊關,對她來說都是那么遙遠。 所有人都覺得她小,不愿把腌臜事說與杜菀姝聽,只有云萬里知無不言。 杜菀姝的話發自真心,可云萬里卻不自覺地繃緊面孔。 “你說程家四娘子會被人笑話?!彼f。 “怎、怎么了?”杜菀姝茫然抬頭。 只是拒婚——還不是真的拒絕了,按照陸昭的辦事方式,云萬里覺得充其量只能算作推脫。 如此,程喜兒都會被人在背后指指點點。 那杜菀姝呢? 她本該嫁給惠王,如今卻只是個七品正使的妻子,而他還…… 云萬里又是朝右側過頭,想將臉上的傷疤避開。 那些個閑言碎語,一定也會說到杜菀姝頭上,并且會更難聽。 “——這水暖水寒魚自知,日子得自己過才知好不好,出了家門,旁人也不知道不是?”程喜兒這么說。 云萬里聽得一清二楚,來京城后,類似的話他聽得數不勝數,從不在乎。 可偏偏今日說給杜菀姝聽,他就覺得心底冒出一股邪火。 她值得更好的,而不是聽旁人這般尖酸刻薄。 京城與肅州不一樣。 換做以往,事情煩著冷著,也就過去了。就算是高承貴刁難,也不會真的拿他怎么樣——云萬里已是七品正使了,怎值得丞相大人放在眼里? 但現在不同以往了。 他已和……杜菀姝綁在一起了。聽著程喜兒那番話,云萬里第一次意識到:若他按兵不動,杜菀姝的日子也會好過。 決計不行。 自己的事,怎能牽連旁人?何況—— 云萬里垂眸,迎上杜菀姝那清亮的杏眼。 “我知道了?!彼涞_口。 ………… …… 五天之后。 九日婚假到頭,云萬里回去值差。 他用過早食就走了,說是一直要到入夜才回來。杜菀姝早早吩咐王嬸煲了綠豆粥,又將砂鍋放置到冰水里,在晌午最熱的時節差李義送過去。 這可是夏天,外頭熱的很,當差一整日還了得。 就這,杜菀姝還不放心。 太陽一落下地平線,她又喊李義提前備好水——管事說了,云萬里當差回來定是要洗沐的,他不愿身上全是汗味。 可杜菀姝千算萬算,沒算到夏天的天瞬息萬變。 剛一入夜,就下雨了。 而云萬里出門時可沒帶傘。 雨下的不急,卻是分外的密。換崗的同僚到了,云萬里也不客氣,借了他們的蓑衣就翻身上馬。 他策馬歸家,弗一拐到宅邸的街頭,就叫站在中央的身形驚了一下。 是杜菀姝。 天色已晚,街面安靜下來,天空陰沉,只余各家各戶的燭光燈火渲染著深色的夜。 杜菀姝打著一把杏色紙傘、懷里還抱著另外一把。余出的手提著質樸的紙燈,昏黃的火光照亮了她傘面的花鳥圖樣,更是照亮了翠綠衣裙之上,那如花似玉的面龐。 不知她等了多久,直至云萬里的噠噠馬蹄聲響起,燈火之間那雙分明的眼驀然亮了起來。 蓑衣與紙傘遙遙相見。 杜菀姝綻開笑顏,她的杏眼彎了彎。 “夫君,”她輕聲開口,“三娘來接你回家?!?/br> 那一刻,云萬里只覺得好似有什么堵在了他的喉嚨里。 沉甸甸的東西叫他張不開嘴,只能硬生生咽下去??傻搅诵靥?,又瞬間填滿了搏動的心臟。 比燈還亮,比火還暖。 他本想把心里揣著的事放到回家再說的,可在這雨幕之下,他催動馬匹上前,近乎迫切地出言,要把一切講給她聽。 “白日押班親自來了一趟,”云萬里說,“田獵之時,要把我調去殿前?!?/br> 杜菀姝愣了愣:“這,這意思是——” 調去殿前,那就屬宿衛軍了,官家田獵,是一準要跟過去的。 云萬里翻身下馬。 他接過杜菀姝的傘,卻沒給自己打,只將傘面籠罩在那抹翠綠的頭頂。 “去延歲山別苑,劉朝爾肯定在,”他說,“你可要同去?” 第20章 旬日之后,延歲山。 馬車搖搖晃晃停下,車簾之外,車夫很是為難:“夫人,就只能到這兒,上不去了?!?/br> “那就停在這兒吧?!倍泡益闷鹆撕熥?。 從京城出發,到延歲山約莫半日的時間。 延歲山乃皇家別苑,山頭連綿,氣概恢宏,太祖時期修葺了十年方修成。 山林之間,既有園林,又有cao練場所,作軍事演習之用——當然,到了后面,當朝重文輕武,軍事演習已許久不曾開展。 但別苑之后的山林里,飛禽走獸不少,每年田獵都是在此。 頭兩年山東洪澇,又有民反,官家已兩年不曾田獵了。今年終于能從京城出來,他龍心大悅,要隨行的群臣官宦都帶家眷來一齊避暑。 馬車停在了園林一角,四周僅是蔥郁竹林。山勢向上,碎石鋪成的蜿蜒小道竹林深處,安排的宅子就在上頭。 “夫人怎能住這兒呀?!?/br> 同行的觀月頓時不樂意了:“就算屋子不好,也得是個平地才是?!?/br> 不怪觀月抱怨,兒時杜菀姝是同父親參加過田獵的。 那會兒先皇在世,與父親關心甚篤。二人亦是君臣、也是忘年交,恨不得要杜家人就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只是如今云萬里官職不過七品,他定然是住不到什么好地方。 這竹林看著僻靜優雅,但這又不是京城,周遭全是植被樹木,想也知道環境有多差。 更遑論這車上不去,還得人走上去。避暑要兩個月呢,還不知道平日得多折騰。 “不打緊,”杜菀姝早有準備,“帶著驅散蟲蛇的藥物與熏香呢,上去看看吧?!?/br> 說著,她拎起衣裙,踏上碎石。 小路蜿蜒,倒是遠離了嘈雜,步入竹林仿佛入畫一般。走出百余步,眼前豁然開朗,一棟竹樓佇立其間。 巴掌大的小院,帶著一汪清泉,竹樓看著就簡陋,但眼前場景美不勝收。 夏天的話,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是站在院子里的人和這詩情畫意格格不入了。 聽到動靜,云萬里轉身,迎上杜菀姝訝異的面龐。 “夫君怎在這兒,”她趕忙上前,“不當差么?” 不知高丞相怎么同下人說的,為了讓他能來,竟直接將云萬里調到了殿前司。 眼下他該在別苑值守才是。 “換值有休息時間,”云萬里言簡意賅,“來看看你?!?/br> 他還背著那六尺長的刀戟,顯然是直接過來的。男人一襲銀色甲胄,摘下了頭盔,隨意拎著。沉甸甸的盔甲在他身上竟看著分外輕盈,只襯出云萬里英武挺拔,絲毫不顯笨重。 武人的冷硬氣概,甚至叫這蔥郁竹林都染上了幾分肅穆殺氣。 明明甲胄裝備到分外嚴實,可杜菀姝看他寬闊的肩背,楞是看到了不太好意思。 那、那話本里寫的蓋世英雄,也不過如此了吧? 只是天氣炎熱,云萬里的額頭覆著一層薄汗,一瞧就是一路跑過來的。 杜菀姝下意識就想抽出帕子,可柔軟指尖往袖子一送,就停了下來。 先前遞帕子的時候,云萬里看也不看,寧可用雨幕泅透的袖子胡亂擦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