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把逆臣當情郎 第27節
可他莊檀靜早已不是二十年前那個只會張皇失措、求人庇護的孩提,他遲早會將那廝揪出來。 婢女端著清水過來給他凈手,而后又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曲梧游回稟見聞:“南陽王口無遮攔,觸怒龍顏,被禁足后不思悔改,繼續尋歡作樂,與一眾美婢飲酒奏樂,陛下震怒,但念在手足之情,陛下只令南陽往盡快趕往封地,無詔不得入京?!?/br> 梁帝自小養在麗貴嬪處,而南陽王卻與桓太后的關系更為融洽。自從沈婕妤此事敗露,南陽王分明已經收斂脾性,夾著尾巴許久,為何這回又惹得陛下不快? 怕就怕所圖甚遠。 莊檀靜沉思片刻,“叫人盯著南陽王那邊,恐怕沒那么簡單?!?/br> 身為尚書仆射的莊檀靜要處理六曹事宜,魏國使臣將至,加上北伐之事要調動五兵,北方南渡的流民要安置,暫時無法抽身顧及黎青黛。 “她最近如何了?”莊檀靜似是隨口問了句。 這個她,還有哪個她,曲梧游微微變了臉色,硬著頭皮將探得的消息如實告知與他。 * 黎青黛將建康的水路和旱路研究了個遍,為了方便遠行,她特地找人照著她的身量做了兩套男子衣裳。 盧美人也算守信,遣人將過所送來。得了最要緊的過所后,黎青黛算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臺城巍峨壯麗,但它更像是一個精美寬闊的牢籠,將很多人的一生都困于此處。若不是機緣巧合,黎青黛或許永遠不會有機會踏足此處。 但黎青黛覺得自己無拘無束慣了,縱使建康再繁華,始終不是她的歸宿。 得了閑暇,黎青黛回到了湘宮巷的私宅,這或許是她最后一次來這兒了。 莊檀靜還在書房處理事務,從前他在書房時,多半是不讓她進去的,她亦是對書房里的東西不大感興趣,這回他竟然叫她進去磨墨。 只是黎青黛不大會磨墨,力道控制不好,險些讓墨汁濺出來。 莊檀靜缺不曾說什么,直接擱筆,手把手教她如何磨墨。 他修長白凈的手覆在她的纖細的手背上,他手心的溫度不斷地傳到她手背。 “研墨的輕重、力度皆要適中,速度不可貪快?!鼻f檀靜的聲音潤朗,不徐不疾,離黎青黛耳畔很近,叫她差點酥了耳朵。 莊檀靜握著黎青黛的手,將墨條垂直豎在硯堂上,力道均勻地打圈,這回果真沒有墨汁濺出,而且磨出的墨也細膩均勻許多。 黎青黛正要高興,卻聽莊檀靜道:“你和盧美人有交情?” 聽到“盧美人”三個字,黎青黛心口一顫,佯裝淡定,盡量不被他看出自己有任何破綻,“哪里談得上交情,盧美人是妃嬪,我不過是區區太醫助教,因職責所在,我曾給她醫治過隱疾?!?/br> 那日黎青黛向盧美人提過所,她屏退了左右,那時只有她和盧美人知內情。他應當不會這么快知曉吧?黎青黛很是心虛。 “是么?”莊檀靜瞥了眼她的神色,并未忽略她身體那一瞬間的僵硬,扯了扯嘴角,“別緊張,只是想提醒你,不要和宮妃有太多牽扯,否則易招惹麻煩?!?/br> “曉得的?!痹瓉硎菫檫@事兒,黎青黛暗松口氣,乖乖點頭。 未能注意到,她身后之人,正神情莫測地望著她。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4-19 01:15:21~2023-04-22 01:28: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李醒醒醒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4章 可有半點傾心? 夜深露重, 天幕掛著兩三點暗淡星光,月華如練,地面映著婆娑樹影。 自從莊檀靜有意無意地提及盧美人后, 黎青黛并未放下警惕, 愈發謹言慎行。 黎青黛給莊檀靜伺候筆墨時,顯得尤為殷勤,時不時端茶遞水, 噓寒問暖。 見燭光搖曳, 火苗衰弱,書房內光線昏暗, 黎青黛拿起剪子,剪掉了燭芯,撲哧一下,火苗倏然竄高,室內瞬時亮堂不少。 明亮的燭光照得黎青黛的纖纖皓腕如霜似雪,秀色可餐,分外晃眼,叫人無心于案牘,總想握住皓腕把玩一番, 無怪乎世人喜愛紅袖添香。莊檀靜是這般想的,也是這般做的。 白潤如玉,纖細得一只手就能圈住, 仿佛輕輕一折就能斷的皓腕,很是合莊檀靜的心意,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著, 讓黎青黛頗為不自在。 燭光掩映交錯, 將莊檀靜頎長修美的身形倒影在墻上, 他雋秀俊雅的面容晦暗不明。此時的他一只白玉簪松松挽著發,月白忍冬紋大袖衫隱約流著華光,神情慵散閑適,收斂了鋒芒,當真像極了那等性本愛丘山的望族貴公子。 雖說莊檀靜仍是黎青黛名義上的“情郎”,但自恢復記憶后,黎青黛時刻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 他對她的好,一切都有可能是假象和算計,她決計不能再被莊檀靜斯文俊雅的表象所迷惑。是以,她始終無法像從前那般,毫無芥蒂地和他親昵。 黎青黛動了動胳膊,欲把手腕從莊檀靜那里抽回,卻見莊檀靜稍稍一用力,黎青黛順著他的力道跌入他懷中。 他的胸口硬邦邦的,黎青黛靠著不大舒服,被困于他的懷里,恍覺這個姿勢太過狎昵,很不習慣,叫人進退維谷,太過危險。 她掙扎著要從他身上起來,廣袖滑落,露出一段蓮藕臂,“我太重了些,當心給你壓壞著?!?/br> 莊檀靜神色淡淡,手一攬她的細腰,輕而易舉地將她按回懷中,慢條斯理地捻起她的一縷青絲,語氣難辨喜怒,“你不愿同我親近,卻愿同旁人泛舟,卿卿就不想與我解釋解釋?” 黎青黛心如擂鼓,問聲坐在他腿上一動不動。 那日她和蕭君堯朱雀橋邊私底下相見,他果真派了人監視著她。饒是再愚鈍的人,也品出來他話里的別扭。 若是遮遮掩掩,反而容易叫他起疑心,倒不如坦蕩承認了,黎青黛腦子飛快一轉,打了個腹稿。 她垂下眼睫,語氣失落,似嗔似怨,“尚書仆射是個大忙人,輕易尋不見。我與蕭君堯本就是兒時的舊友,一同蕩舟賞景,并未逾矩,有何不妥? ” 如此一來,聽著倒像是她在抱怨莊檀靜無時間陪她,與舊友泛舟只不過是她在與他慪氣,想叫他吃味兒。 而莊檀靜自知自己近來沒顧到她,有些理虧,屈指在她額頭上輕輕一敲,“巧言令色?!?/br> 黎青黛捂著腦門呼痛,心知他這是打算不再計較這事了。她雙臂摟著他的脖頸,又道:“臺城里整日勾心斗角的,沒個安生,令人厭煩。我不回太醫署了,就當太醫助教‘陳苓’染了重病,不治而亡了吧?!?/br> 之前莊檀靜讓黎青黛不再去太醫署,她還格外不情愿,為了不嚇著她,便允她繼續留在太醫署做事?,F下她倒是想通了,改了主意,叫他有些意外,“當真不想回去了?” 莊檀靜眸色一暗,圈住她腕子的手微微收緊。 “比真金還真?!崩枨圜燧p靠在他肩上,睫羽如同小扇一般,莊檀靜垂眸看去,就能望見她那瑩潤皙白耳垂,很是惹人憐愛。 “你是這世間最好的檀郎?!崩枨圜烊鰦少u癡,面不改色地說著違心的話,“你知道的,偌大個建康,我除了你,又能依靠誰?又能到哪兒去?” 她誠意十足,他應當不會再對她起疑心了吧? 莊檀靜似笑非笑,輕柔地撫著她的鬢發,若有深意,“你能這般想,最好不過?!?/br> * 鄭嚴之自打摔斷腿后,整個人愈發陰沉森冷,對下人動輒打罵打殺,妻兒都不敢與他親近。若是有人在身邊嬉笑,他都會疑心對方是否在恥笑他,亂棍打死對方也是有的。 本該是繼承宗祧的嫡子,被家族精心栽培數十載,卻因陰謀算計而身負殘疾,與仕途再無緣分,說不怨恨,那是假的。不能入仕的嫡子,廢子而已。 皆怪莊檀靜這個豎子,毀了他的一生! 過去十數年,莊檀靜的才名永遠壓他一頭,他爹總拿他們做比較,他只能活在莊檀靜的盛名之下。時至今日,莊檀靜又使了暗計弄斷了他的腿,毀了他的仕途,他恨不得將莊檀靜抽筋拔骨,大卸八塊,才能報這不共戴天之仇! 鄭嚴之對莊檀靜恨入骨髓,只是苦于一直尋不到時機報仇,從眼線口中得知,莊檀靜幾日后要去踏春賞景,正好給他一個良機。 “將莊檀靜的要出游的消息,私底下傳給他的那些仇家。咱們的人,辦事隱秘些,莫讓旁人知曉,惹出事端?!编崌乐畤诟榔蛷?。 就算這回莊檀靜不死,也得脫層皮!莊檀靜,你毀了我,你也休想好過! 鄭嚴之猙獰一笑,端起手中的酒水,仰頭一飲而盡。 尚書臺文書繁忙,莊檀靜通宵達旦好幾日,一連大半個月都不曾好好放松歇息,休了假,便帶想與黎青黛到河邊踏春去。 為了不引起莊檀靜的懷疑,也為了避免遇見作為“陳苓”時的熟人,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黎青黛都不輕易外出。即便是外出,她身邊總有四個會武的侍女緊隨其后,自己的一言一行,皆有人盯著,美其名曰是為了她的安危著想。 這回,莊檀靜帶著她外出散心,她可得把握住機會。 黎青黛沒有全部家當帶在身上,否則太顯眼了些,不便逃跑。所以,她將所有私產暫存于蕭君堯那處。她信得過蕭君堯的為人,也不怕他將自己的東西昧了去。 黎青黛叫來梅心,給了她一張單子,上頭列著幾款新出的胭脂,“后日外出游玩,前幾日我在李家的胭脂鋪定了幾盒胭脂,你替我去取來,屆時我要用的?!?/br> 梅心應聲出去了,從小門出去時,那張單子被人看了又看,確定沒有古怪,才準許放她出門。 李家的胭脂鋪掌柜是李夫人,她瞧見梅心遞來的單子,不由得多留了一個心眼。 “誒呦,不巧了,小娘子要的那幾款胭脂,很是搶手,可沒有了?!闭乒窭罘蛉伺阈Φ?。 梅心犯了難,“那是我家娘子點名要的,可怎么跟娘子交代?!?/br> 李夫人揮著團扇,道:“罷了罷了,見你我有緣。庫房里頭還有幾罐,原是打算自留著用的,既是如此,便讓與你吧?!?/br> “多謝掌柜割愛?!泵沸男Φ?。 “你且等等,我去去就回?!崩罘蛉四眠^單子,去了庫房。 左右無人,李夫人用燈火熏烤單子的空白處,未幾,幾行漆黑的字跡顯現出來。李夫人照著字跡抄了一遍,將其交給跑堂,讓他跑一趟腿送給長青巷的蕭君堯。隨后,李夫人轉手換了張一模一樣的單子,還給了梅心。 梅心對李夫人又道了幾聲謝,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淺草如茵,河畔楊柳依依,迎著東風招展,紙鳶于空中飛舞嬉戲。鳥雀在枝頭跳躍,睜著烏亮小眼嘲哳著。 秦淮河邊,畫舫游船,絡繹不絕,行客紛來沓至,氤氳著輕煙的河心迷蒙,隱隱能聽見歌女們如鶯鳥般動人的嗓音傳到河畔。 黎青黛穿著輕薄的春衫,頭戴冪籬。因存著心事,心里沉甸甸的,秦淮河邊再好的景致,她也無心游賞。 她身側的莊檀靜寬衣博帶,淵渟岳峙,雖是尋常郎君的打扮,可清俊的面容頻頻引行人駐足觀賞。莊檀靜不喜人多,尤其還是被人當成風景一般圍觀,牽著黎青黛上了畫舫,這才清凈些。 當眾被牽了手,幸好被大袖衫給掩住,旁人不仔細是看不出來的。黎青黛掙不脫,只好任他牽著,面頰隱隱生熱。 畫舫內的陳設雅致,艏樓開闊,視野極佳,可遠眺河上勝景。 興許是見莊檀靜風姿不凡,一艘花船駛近他所在的畫舫。 “郎君乃是有匪君子,可有雅興與我們娘子一聚否?”花船上的花魁派了她的大丫鬟,相邀他到花船上晤面。 聞言,莊檀靜登時冷著臉,由曲梧游出面將花船驅趕離去。 見此情狀,黎青黛忍不住笑出聲,莊檀靜不咸不淡地掃了她一眼,給她倒了杯茶,“笑夠了?” 黎青黛含笑接過他的茶水,抿了一口,“尚書仆射如琨玉秋霜,軒軒韶舉,叫美人傾心是再正常不過?!?/br> “那你呢?”莊檀靜面色淡然,眼眸深沉,反問她,“眼前這位佳人,可有半點傾心?” “咳咳!”黎青黛笑意僵住,喝茶時猝不及防被嗆著了,差點沒招架住。 莊檀靜給她順了順背,“喝慢些,莫急?!?/br> 黎青黛捏緊了暗藏于袖中的藥粉,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干巴巴地笑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