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把逆臣當情郎 第7節
第7章 再遇 等黎青黛清醒過來,已經是日上三竿,太陽透過窗格縫隙映射進屋內,曬得她的肌膚瑩白。 她瞇了瞇眼,打量一下周圍,并不是她熟悉的地方,良久后才回過神,她已經不在溪山村了。 一名侍女端了盥洗用具進來,“女郎既然醒了,就請洗漱吧?!?/br> 黎青黛既來之則安之,洗漱好后被人引著送去用膳,等她到了膳廳,沈鳴已經在座位上等著她了。 沈鳴溫和一笑,“黎娘子睡得可習慣?” 長時間未進食,她竟餓昏了過去,這說起來委實丟人,黎青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小口地抿著豆粥,“自然是習慣,多謝款待?!?/br> 沈鳴很體貼地并沒有多問,只是偶爾在餐桌上推薦一兩道他覺得尚可的菜肴。許是因為廚子手藝太好,又許是她太久沒吃像樣的一頓飯,這頓午膳她用得格外香。 用膳用到一半的時候,有人到沈鳴的耳邊密語,沈鳴眼眸閃過一絲銳利,而后又恢復常態,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和黎青黛道一聲,便出去了。 沈鳴身為都監,協理越州太守處理山民暴‖亂之事,沈鳴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上г街輾夂驖駸?,他又為了暴‖亂之事日夜cao勞,肝郁化火,等事情結束后,他竟然在返回國都建康的途中生了怪疾。避免怪疾傳染給宮中的貴人,他暫定于荊州尋醫問藥。 有人傳話,他的對頭柳文柯正總在上蹦下跳,妄圖取而代之。還提及了梁帝覺著靈璧縣的奇石甚妙,要他想辦法帶回建康去給陛下修建游園。 養病也沒個清凈,還得想法子將靈璧石運到都城建康去,這可是個大工程。 不過令他稍加欣慰的是,黎青黛開的方子果然奏效,喝下湯劑后兩三日,他的身上也沒那么疼了,五日后他的紅疹已經結痂了。 黎青黛見他已經好的差不多,只收了應收的診金,婉拒了豐厚的賞金,準備告辭。 沈鳴問她,“黎娘子這是要往何處去?” “實不相瞞,我也不清楚?!敝皇强傎囋谂匀思抑?,有些許尷尬。 沈鳴溫潤一笑,“我聽聞朝廷頒布昭圣令,采選天下醫女為內宮各位貴人診病。黎娘子醫術精妙,不若到建康去試試,倒不失為一條出路?!?/br> 他說的有幾分道理,黎青黛本就是茫然不知前路,給誰看病不都一樣,建康是個去處。 “多謝郎君提點,來日有緣再會?!?/br> 黎青黛正式拜別,踏往建康的道路。 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侍從忍不住嘟囔,“這黎娘子真是傻,連金銀珠寶都不肯要?!?/br> 沈鳴淡淡一笑,“她雖少不更事,但絕不算得上是呆傻。一個孤身在外的小娘子,隨身攜帶大量金銀,劫匪還不得盯上她?” 侍從訕訕,“還是都監深思熟慮,小的是個豬腦袋?!?/br> “別耍貧,將靈璧石運往建康的馬車和船準備的如何了?”靈璧石軀體龐大,要將其運往千里之外的建康,最省事省力的就是先陸運后水運。 “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不日咱們就可啟程?!笔虖挠仲u了乖,“若辦好此事,討了圣上歡心,都監加官進爵指日可待?!?/br> 沈鳴不置一詞,侍從見他不答話,連忙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子,“是小的失言了?!?/br> “去忙自己的罷?!鄙蝤Q氣性一向很好,對下屬不算苛刻。 * 在船上的日子實在難熬,有了先前坐船的經驗,黎青黛早就準備好能夠止吐的藥丸,是以商船靠岸的時候她并不算很難受。 秦淮河畔,兩岸人聲鼎沸,往來商船源源不絕,是黎青黛從前未見過的繁華景象。思鄉的愁緒和對明日的憧憬交雜著,黎青黛忐忑的同時又充滿期待。 到了岸上,黎青黛被眼前的景象迷了眼,目不暇接。原以為荊州已經是繁榮至極,不曾想建康較之更甚。店肆林立,貨品繁多,人流如潮。開市朝而并納,橫阛阓而流溢。金鎰磊砢,珠琲闌干(1)。樓船舉帆過肆,卻見荊艷楚舞,南音靡靡。 黎青黛漫步在人群中,都能感受到他們熱鬧的氛圍。 建康城占地廣大,她又人生地不熟,開始有點茫然,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她漫無目地轉悠著,在一個弄堂口,忽然出現一個胡子花白的老翁,抱著肚子直喊哎喲,他的孫女情急之下就攔住了她的去路。 “這位好心的娘子,求求你幫幫我們。我阿翁的舊疾犯了,你幫我送他去醫館成不成?醫館就在前頭,路不遠的?!毙∨褐钢菞l僻靜的小巷說。 黎青黛俯身摸了摸小女孩兒的頭,安慰她說,“你莫要焦急,我就是大夫?!?/br> 聞言,小女孩兒的臉色似乎是不大好,黎青黛因為著急救人卻并未多想。 黎青黛把了許久的脈,卻覺得他的脈象強健,疑惑道:“這位老阿翁除了有些許虛火旺盛,并未發現身體有其他急癥?!?/br> 老翁渾濁的眼珠子緊盯著她,一把攥緊她的手,“哎喲,我肚子疼的緊,你卻非要說我沒病,可見你就是個騙子!” 怎會有這般蠻不講理的老人家,黎青黛氣極,正想轉身離開,老阿翁卻抓著她的手死活不肯不讓她離開,口出胡言:“你是我嫡親的孫女,你怎可拋下你阿翁去跟野男人私奔!快跟我回家!” 小女孩兒也跟著老翁一起胡編瞎喊,拽著黎青黛的另外一只手,“姊姊,那男人不是好東西,他騙你的,快跟我們回家吧?!?/br> 這邊動靜太大,眾人都圍觀過來,老翁兇神惡煞地一頓叫喊:“看什么看什么,她是我親孫女,我帶我孫女回家!” 黎青黛被爺孫倆的出人意料的言行,著實給驚呆住,“我不是,我壓根不認識他們!” “小娘子別任性了,快跟你阿翁回家去吧?!比螒{她怎么大呼和解釋,旁人見是人家家事,且來人也不過是個老人和小孩,便悉數散去,也不多管閑事。 老翁也不知是哪里來的蠻力,緊緊地鉗制住她的雙手,拖黎青黛往偏僻的巷子里走,黎青黛激烈反抗,卻見那個小女孩兒掏出個帕子。 是蒙汗藥的氣息,那條帕子乍一靠近,黎青黛就聞了出來,盡管她有防備地偏過頭去,但還是不慎吸入了少數。 求生的渴望讓黎青黛爆發了潛能,最后一次掙扎,她成功掙脫了老翁的禁錮,朝著弄堂口奔去。 蒙汗藥逐步蠶食她的清醒,眼前的事物開始搖搖晃晃,手腳也在發軟,她現在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跑。 驀然間,前方出現一架馬車,似乎是見到有人朝它過來,馬兒一下受了驚嚇,仰著前蹄嘶鳴一聲,黎青黛停不下腳步,當場被馬兒給撞倒在地上。 馬車內震蕩了一下,正在閉目養神的莊檀靜張開了眼,“發生何事?” 曲梧游隔著車簾子回稟,“回稟郎君,馬車撞倒了人?!痹胫o銀錢就完事,不料曲梧游又補充道:“那人郎君也認識?!?/br> 這倒引起了莊檀靜的一絲興趣,他掀開車簾輕睨一眼,那人果然眼熟。 建康真是小,竟然能讓他們在茫茫人海中相遇,難怪說冤家路窄。 那老翁不知是不是老眼昏花,眼神不好,不識得馬車上的徽標,膽子忒大,看見莊檀靜一身錦衣常服,以為只是尋常人家的富家公子,便想趁機訛一把。他癱坐在馬車前,扯開嗓門喊:“沒天理啦,有人殺人啦!你們撞傷了我的孫女,得賠錢!” 曲梧游當即笑了,“她是你親孫女?” 老翁起初有點心虛,但見有人圍觀過來,也不是何處來的勇氣,說話帶足了氣勢,“自然是我的孫女,那還有假?大伙兒都是知道的?!?/br> 要不是之前就認識黎青黛,曲梧游就被他這副理直氣壯的模樣給騙了,“巧了,我也認識她。但我知曉,她生父不詳,母親早逝,自小是她師父養大的。她何時冒出個阿翁來,真是耐人尋味?!?/br> 莊檀靜不欲再浪費時間,“把他們送去京兆尹?!?/br> 這下老翁徹底慌了,見勢不妙便想跑,卻被曲梧游叫人給抓了起來。 現在只剩下一個最棘手的問題,曲梧游有點難以決斷,“郎君,這位黎娘子該如何處置?” 沉默片刻,馬車內又傳出聲音,“送去湘宮巷的那處私宅,給她尋個醫師?!?/br> 作者有話說: (1)參考《吳都賦》。 第8章 情郎 臥雪居內,翠竹錯落掩映,香煙裊裊,四下掛著竹簾,莊檀靜一身白色暗紋廣袖長袍,披散長發,席地而坐,潔白的長指調撥琴弦,悠揚的琴音便流瀉而出。 待一曲畢,曲梧游才敢近前。 “……那老翁是看準了黎娘子年輕,又是外鄉人,專門來訛她的。他那孫女也不是親孫女,而是被拐來受他脅迫?!鼻嘤位胤A道。 莊檀靜微頓。他今生少有失算的時候,栽在黎青黛手中還真是意外。不過這世上的緣分倒是奇妙,黎青黛最后還是落到他的手里。 不過這次他并不著急處決她,莊檀靜吩咐,“好生照顧那位黎娘子,需要什么盡管滿足,悉數從我名下私產支出?!?/br> 莊檀靜名下私產頗多,安置黎青黛的私宅乃是他偶爾躲清靜的留宿之地。 湘宮巷的陳管事掌管宅內事務多年,心知他的主子潔身自好,不近女色,帶女眷回自己的居所,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按照這個架勢,若是沒猜錯,這位被帶回來的黎娘子,很大可能成為此地的女主人,他須得花些心思討好她。 辦事多年的陳管事是個心思細膩的,很快就準備好女子的用品,點了幾個手腳勤快的丫鬟去跟她前伺候。 丫鬟們都是機靈的,等黎青黛醒了,趕忙叫人把這件事告知給曲梧游。 莊檀靜得知黎青黛醒來的事,已經是晚間,還是他在西次間的書房內會見完同僚后才才知曉的。 “你是說,她幾乎失去了自己所有的記憶?” “季大夫是這般說的?!鼻嘤蔚?。季大夫出身名醫世家,世代為醫,不論醫術還是醫品在百姓中皆有口碑,應當不會出錯。 “可能治好她?” 曲梧游見他面色微沉,又道:“黎娘子被馬所傷,胸口有積血,腦袋上還腫了個大包,還受了驚嚇,發熱了一天一夜。季大夫推測,黎娘子之所以會失憶,恐是頭顱受撞擊,血氣相亂??纱税Y無藥可醫,只能順其自然,等黎娘子自行恢復?!?/br> 有些意思,莊檀靜起身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塵埃,“去瞧瞧她?!?/br> 看她是否在?;ㄕ?。 * “小夫人,您生病了,要喝了藥才能好?!泵沸亩酥牒诤鹾醯乃幹?,溫聲誘哄道。 藥汁濃稠,散發著草藥的清苦氣息,逼近黎青黛的嘴唇,抗拒地將湯藥推遠,“不要,我沒病?!?/br> 她自己身體她最清楚。 黎青黛看著陌生的環境和面生的人,渾身充滿戒備,焦躁不安,像渾身張著刺的刺猬,不論侍者送來的吃的還是喝的都不肯入口,只抱著膝蓋蜷縮在床內發呆。 沉睡了一天一夜的黎青黛,不斷重復著幾個噩夢。先是一群面目猙獰的人對她指點指點,譏笑她是沒爹的孩子,是個雜種。而后畫面一轉,一個面容猥‖瑣的男子攔著她的去路,欲輕薄她……任憑她喊破了嗓子,也沒人來救她。最后是幾個黑衣殺手,舉著流著寒光的劍就要砍她,不論她怎么跑,都逃脫不開……夢的最后,是一個看不清面容的男子將她護在身后,為她擋下所有風雨。 不能再想了,耳邊勸哄的聲音越發嘈雜,又開始頭疼欲裂,她抱著頭埋在膝蓋上,緊咬著下唇,仿佛蜷縮在自己的一方世界才是最安全的。 就在眾人對她束手無策的時候,莊檀靜推門進來,黎青黛聽到動靜,抬頭瞥向門口,頓時怔住。 剎那間,夢里那個男子面容清晰了起來,赫然就是他。 眾人反應不及之時,黎青黛迅速跳下床,赤著雙白生生的腳丫子,疾奔著撲到莊檀靜的懷中。 “你怎么才來!”她的嗓音帶著吳儂軟語的軟糯婉轉,似乎對他有些許幽怨。 向來冷靜自持的莊檀靜,冷不防被軟香玉撲了個滿懷,無措地張開手,愣了須臾。 等反應過來后,他的雙手無處安放,懷里是個無親無故的嬌滴滴小娘子,他雖自詡非君子,但該有的道德禮節他還是有的,總不好趁人之危占人便宜。 旁人不知曉他們真正的關系,都抿唇偷笑,見莊檀靜目光嚴峻,眾人才收斂了一些。 莊檀靜擰眉,按著她的肩膀將她推開,“站好說話?!?/br> 黎青黛不情不愿松開抱著他腰的手,一只手卻仍然固執地扯著他的袖子的一個角,怕他會跑了似的。 莊檀靜頭一次遇到這般難纏的女子,他只覺無奈,目光停留在梅心手中的藥碗,滿滿當當的,一滴未動,“她不肯喝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