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不會這樣,不會像這樣,讓蒼涼的三個月生命成為慘白噩夢的延續,她睜眼看到,又是自己最討厭的地方。 周青先無動于衷,站在她身邊,平靜地回答:“為了這一刻?!?/br> “為什么?”她望著與她相互折磨的兒子,崩潰得幾乎快要失聲,“你是想看我死嗎?” 周青先與她相似的眼睛,與她一貫的漂亮,一貫的無情。 “是的?!彼@么直白地告訴她,言語像刀子一樣劃開她的喉嚨,“我也想聽,你最后還有什么話要說?!?/br> 周淮的最后一場眼淚,如雨水般浩蕩而來,很快染濕了枕頭。 這是她曾經引以為傲的兒子,她曾經也為他的出生感到喜悅,精心準備著歡迎他的到來,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成為這樣的,他們不是彼此唯一的親人嗎? 是什么時候開始走到這一步的呢?是對周青先辛苦拿到的榮譽嗤之以鼻時嗎,把他第一次推向空無一物的慘白房間時嗎,在他面前第一次與丈夫爆發爭吵時嗎,因為不想管所以自小學就把他丟到很遠的地方時嗎?在發現他是個中庸的beta時嗎?抵著他的腦袋,逼迫他目睹徐以凡出軌時嗎? 什么時候都是、什么時候都可以是。 但周淮想不明白,想不明白愛人的背叛,想不明白兒子的反目,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受盡折磨。 是什么時候開始脫軌的,讓她從一個強勢自信的人,變成奄奄一息的瘋子、不講道理的潑婦,到底是哪一步、哪一步開始走錯的。 這個問題折磨了她十年,她不可能承認自己的錯誤,即使在最后一刻也要聲稱自己的無辜,于是便咬著牙,痛哭流涕。 “你,”她疲憊至極,虛無的視線落在周青先身上,“你呀?!?/br> 她發出很怪的笑聲:“你一定恨死我了吧?!?/br> 她的淚水像一條延綿的溪,無休無止地流淌,要把她的情緒都席卷逃走了。 “你還是沒有照我說的那樣做對嗎?!彼匆娭芮嘞鹊氖种?,上面沒有指環,便知道自己三個月前的計劃并沒有實現,“你肯定會后悔的?!?/br> “你和我太像了?!彼粗芮嘞鹊拿佳?,聲音沙啞,提起自己從不肯回首、從不肯提起的事情,“以前我也是這樣的,不聽勸,管不著,一顆心綁死在了徐以凡身上?!?/br> 那年她風華正茂,抓緊了一個比她粗糙、比她寬厚的手,以為身邊就是最好的人,眼前就是最好的未來。 她吐字已經不是很清楚,像極了某種咒語,視線昏昏對著空中,只是喃喃:“你肯定會后悔的?!?/br> 周青先并沒有為此惱怒,平淡地駁回:“他和徐以凡不一樣?!?/br> 周淮便又發出很難聽的怪笑,然后停下來費力地呼吸,抬手去想去摸周青先的臉,最后卻還是沒力氣,落在半空中,又垂了下來。 “我肯定會下地獄吧?!彼此坪転⒚?,嘴里卻還是說著很惡毒的話語,“你肯定也不想我好死吧?!?/br> 她每說兩字便要用勁呼吸,卻還是含著血堅持說完:“我肯定會變成厲鬼,但我肯定不會放過你的,我渡不去陽關但下得了九泉,我被萬箭穿心,被碎尸萬段,但我獨獨獨獨、不會忘了你?!?/br> “你要親眼看著我死,這就是你的代價?!彼壑胁紳M血絲,呼吸上的氣霧聚集又消散,聲音嘲哳,“我不會忘了你,不會放過你,我要你噩夢纏身,要你心有余悸,我要你像我一樣?!?/br> “你像我一樣?!彼龢O力伸手去碰周青先的手指,“你要和我一樣,到最后沒有人愛你,不會有人記得你,曾經最愛你的人在死前唾罵你,曾經觸手可及的一切在不知覺中遠去,從最輝煌的人生到郊外無人認領的墳,沒人愿意來看你?!?/br> 她目眥欲裂,滑稽可笑,生時最在意看法、面子的人,在死前成為兒子的笑柄。 周青先沒有去握她,他看著這樣狼狽的周淮,判官一般灑下言論:“我不會和你一樣的?!?/br> “你這種話既威脅不到我,也嚇不到我?!彼行﹨捑氲卣f,“在你三個月離開療養院去找林北生那一刻起,你就失去所有脅迫我的手段了?!?/br> “林北生和徐以凡也不一樣的,我也和你不一樣?!彼俅沃貜?,眼神灼灼,一字一定,“你不可能再毀掉我、毀掉任何人的人生了?!?/br> 周淮枯草般的頭發貼著頭皮,斜著眼睛看他,無法聚焦的視線落向虛空,她的瞳孔看起來像一只早就死去的魚。 “這樣啊?!焙芫弥?,她輕飄飄地說。 她近乎是瘋狂的偏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終于落地,曾經的堅持也好,不值一提的驕傲也好,沖破頭腦的報復也好,在此刻終于融為最不重要的碎片,和宇宙中的粉塵一起消失。 “這樣啊?!彼龂肃橹?,“代我向姓林那小子道個歉吧?!?/br> 她望著天花板,最后一點執念隨著最后一滴淚水消失:“是我對不起他們……把他們卷進來,又把一切都毀了?!?/br> 遲來的醒悟,毫無意義的道歉,和她的生命一起落下塵埃。 “周青先?!彼詈笠淮魏皟鹤拥拿?,“你后悔我把你生下來嗎?” 周青先呼吸時感覺到自己在顫抖,是憤怒嗎?還是悲痛?他分不清,只知道心中凝聚成不知名的黏狀物,在一聲不吭中沸騰。 他深深地吸氣,反問周淮:“你后悔生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