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殿下成功之后 第187節
“讓他們有心思很容易,只要對外放話說不收束脩、食宿皆免,擁有求學之心的人就能把學堂的門檻都踏破?!睏钍佬训?。 “出不起銀子的是戶部。朝廷各項都要支出,戶部就是掏光口袋也頂不住,只能先盯著要緊的來。而在目前,興辦學堂不是什么要事?!?/br> 阮問穎明白這些,她在幫忙給他整理奏折時看過不少上面寫的內容,知曉各地每天發生著種種事端,即使是最小的事端也比興辦學堂要急。 畢竟,不辦學堂,百姓不會有性命之憂,而一些別的事情,譬如修建堤壩、開山辟地之類,不盡快完成的話,百姓的生活真的會受到影響。 但她也明白,讀書明理很重要,不僅對個人,也對天下、對朝堂。 就像雙雅的家人,他們原本可以憑借橫財興旺發達,卻最終因為目光短淺而陷入更悲慘的境地,這里頭不能不說沒有讀書的緣故。 她有些惆悵地嘆了口氣。 身旁人發出一聲詢問:“好好的,為何無故嘆氣?在為我說的事感到不開心?” “不是?!彼龘u搖頭,把雙雅一家人的事同他說了,悶悶道,“我只是有種無力感。原本以為她在回去后過得很好,沒想到會經歷這么多的變故……難道當真是命中注定?” 因為生于農戶而過得窮苦,因為過得窮苦而不能讀書,因為不能讀書而無法明理,以致守財不住、受人蒙騙,終歸竹籃打水一場空。 楊世醒淡淡回她:“即使真是命中注定,也與讀書明理無關。你不妨想想,倘若你說的這家人知足常樂、不貪求無度,他們會淪落到這般下場嗎?因由皆在他們自身?!?/br> “可他們不正是因為沒有讀書,才不懂得知足常樂的道理嗎?” “讀了書就能懂了?有多少人讀了一輩子書、當了一輩子官,都敗在了‘貪’這個字上?管不住自己,縱有金山銀海也遲早不繼。讀書是很重要,但不是不讀書一個人就毀了?!?/br> 阮問穎聽得有些發怔,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又有點沒道理。 她道:“照你這么說,一個人的品性如何,與他的出身無關了?” 楊世醒慢悠悠把書卷翻過一頁:“我只能說沒有太大的相關?!?/br> “就拿我自己來舉例,如果我沒有出生在宮中,而是作為一名路邊棄嬰長大,僥幸得到一筆橫財,你覺得我會怎么樣?也同你講的那家人一樣,揮霍無度、上當受騙么?” “當然不會?!彼患偎妓鞯?,“你一定會好好利用那筆錢財,徹底擺脫原來的日子?!鄙踔敛恍枰枪P財,他就能自己闖出一條路。她相信他會成功的,他注定不會泯然眾人。 楊世醒輕聲一笑:“所以你看,道理不是出來了?” 阮問穎恍然。 但隨即她又產生了一個新的不解,坐直身體,看向他道:“可是這樣的話,你為什么要興辦學堂呢?不怕給那些品性不好的人往上爬的機會,在將來成為貪官嗎?” 他從容回答:“官不是那么好當的。徐元光有徐茂淵親自教授,聽了幾年裴良信的課,還要下場考這么多回才能中舉,那些出身不好的人拿什么和他比?” “除非真有天縱之資,要不然就憑在學堂念書的幾年,想要走科舉一道是異想天開?!?/br> 阮問穎愈發不解:“那辦學堂不是更沒什么用了?可你當初不是對我說,興辦學堂的初衷是為了從民間選才,遏制士族的大勢嗎?” “不沖突?!睏钍佬芽聪蛩?,“千里馬需伯樂,只有多辦學堂,才能更好地遇才選才。待得天下人皆可入學堂念書時,豈非所有英才俊杰都能被收入囊中?” 阮問穎道:“那那些不是奇才的人呢?他們去學堂念書有什么用?” 楊世醒伸出三指:“用者有三。其一,減輕家中負擔,節省口糧。其二,知曉王法,在做惡時掂量后果。其三,多幾條生路謀方,不被輕易逼至絕境?!?/br> 阮問穎大開眼界。 她知道辦學堂的重要性,但一直以來只有個模模糊糊的概念,未曾如此細致地想過,聽聞他這番陳述,她不由生起一種醍醐灌頂之感。 她在心中默默思忖,雙雅應當屬于這三種中的第一種和第三種,運氣足夠好,還能在宜山夫人的相助下更進一步,也不知道這孩子是否有機會成為奇才。 “那,”她道,“會不會有人本來什么也不懂,只知道下地種田,讀了書后懂得多了,反而走上了歪門邪道,當了惡徒呢?” “自然會有?!睏钍佬训?,“但不足為懼。這種人翻不出什么風浪。且我們不能因噎廢食,一百個惡徒也比不上一個奇才,要削弱士族,興辦學堂是必經之道?!?/br>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笑:“更何況,對于尋常百姓來說,興辦學堂也是一件利大于弊的好事。就如你說的那位農家女,不正是因為教書先生之言,才有了和你重逢的機會嗎?” 第236章 一句句jiejie長、meimei短的,也不怕閃了舌頭 楊世醒一語道破所有迷霧。 阮問穎眼前一亮, 頓覺明悟了不少。 她盈出一個歡喜的笑容:“原是這般?!?/br> “不瞞你說,昨日遇見雙雅后,我心里就一直壓著樁事。想著,要是當初我沒有把她帶進山莊, 引薦給宜山夫人, 她的家是不是就不會散?!?/br> “她如今瞧著是過得不錯,可如果她家里沒有發生變故, 也許她能過得更好呢?所以我一直在想, 我是不是好心辦了壞事?!?/br> 楊世醒半含笑意地哂她:“你怎么總是喜歡把別人的錯誤歸咎到自己身上?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嗎, 他人的前途命運盡皆系于你一身?” “品性好的人不會因為你給他一筆橫財就變壞,品性差的人也不會因為你不幫他就安分守己。她的家人天性使然, 縱使沒有得到那筆橫財, 也遲早會生事?!?/br> “你不過是把時間提前了一點,幫她早點挨過這一遭而已, 有什么好自責的?要我說, 那農家女反倒該謝謝你,謝你幫她掃除了人生道路上的阻礙?!?/br> 阮問穎摸摸鼻尖, 虛心領受了他的前半段話:“我自然不會把自己當回事。只是她是我唯一接觸到的農家女孩, 年紀又小,我就忍不住會多想一想……好在我現在已經想明白了?!?/br> 至于他的后半段話,雖然聽上去也很有道理,但著實有些大言不慚,她暫時還沒那個臉皮去附和,遂略過不提, 當做沒有聽到。 她把話題轉回到學堂上:“照你方才之言, 學堂要辦得足夠多才能有效果, 可現在只辦了三間, 要到什么時候才能實現網羅天下英才的設想呢?” “十年?二十年?”對方隨口報出幾個數字,“總之不會很短。這種事需要慢慢來,士族的對抗、朝堂的制衡取舍和新舊政替,都會讓時間不斷延長?!?/br> “且辦學堂不僅是辦就行,興民苑也要跟上,一旦種地的人少了,糧食就會成為問題。如果不能找出解決之法,讓天下人學有所學只能是個設想?!?/br> 阮問穎凝起眉,沒想到里頭有這么多的麻煩:“需要這么久嗎?二十年都未必能辦成?” 他懶懶道:“三十年也未必。徐茂淵把它稱為百年之計,依我看,若不能匯集天時、地利、人和,幾個百年都沒用?!?/br> “百年?”阮問穎吃了一驚,“這未免也太久了……便是高祖在開國之初定下的安民之道,也不過維持了三四十年,一百年……誰能確保它施行這么長久?” “沒人能確保?!睏钍佬寻涯抗廪D向她,“但我不能因為這點不確定就不去做,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如果不積跬步,又何以至千里呢?” 他目光平靜,似一潭山泉,爍著清亮的光。阮問穎看著,心旌于剎那間搖曳,漾出一抹動容的淺笑。 “你說的是。此乃為生民請命之根本,縱有千難萬險也要迎難而上,是我膚淺了?!?/br> 楊世醒微微一笑,伸手撫上她的臉頰:“這話該我來說才是。我雖然在此一事上費心出力,但只是為了免受士族轄制,招攬天下門生,不是什么為民請命,沒有你說得那么無私?!?/br> 阮問穎不覺得他是單純為自己,誠然,這是一條網羅心腹的捷徑,但他還有更輕松的路可以走,沒必要非這么做。 不過她也不會在這上面和他爭辯,順著他的話道:“那你也比那些什么都不做的人強。你是天底下第一好的兒郎,我——我與有榮焉?!?/br> 楊世醒眸里含出一絲笑意,挑眉道:“好,這話我記下了。希望你別轉過頭就忘了它,罵我混賬?!?/br> 阮問穎笑嗔著拍了一下他撫在她臉頰上的手:“怕什么?只要你不做混賬事,我就不會罵你?!?/br> 笑了一會兒,她收斂容色,臉頰貼著他的手掌,在他掌心里輕蹭:“民以食為天,不管辦不辦學堂,糧食問題都至關重要,希望興民苑能盡快找到解決之法?!?/br> “盡人事,聽天命?!睏钍佬寻阉龘нM懷里,“好在這幾年沒發生什么嚴重災害,興民苑也有了一點突破,或許過不了多久就能改換一新。你不必多憂?!?/br> “嗯。我不憂。不管將來如何,我都會陪伴在你的身邊?!?/br> …… 九月底,宜山夫人舉辦品蟹宴,邀請眾貴女與宴。 又是一年秋,一場宴,與宴的人少了一批,也多了一批。 “jiejie方才作的那一首詩真好,素聞jiejie才名,今日一見,果真令人驚嘆?!币幻砹坷w細的少女執起酒盞,笑著走來,“meimei在這里敬jiejie一杯?!?/br> 阮問穎打量著她:“你是……?” 來人自報家門,道是都轉運使之女蘇方月,原居泗州,現隨家中長輩一道上京,才至不久。 都轉運使一職本由張氏兄長擔任,張家倒后,這一位置就空了下來,由水陸運使暫代,直到前一個月才定下新的人選。 此職歷來為鹽司要職,在任者雖鮮有善終,但仍舊吸引著不少人前仆后繼,畢竟這是一個肥差,能受到多方拉攏,不管是長袖善舞還是則主而侍都可一展宏圖。 很顯然,這位新任的都轉運使愿為六皇子效犬馬之勞,其女上行下效,自然對將來的六皇子妃態度殷切,生怕后者不認自己這個“meimei”。 “原來是蘇meimei?!比顔柗f擺出世家貴女的端莊微笑,既不過分冷淡,也不過分熱情,“不過一首拙作,當不得meimei如此夸獎?!?/br> 蘇方月繼續回以親熱的笑:“jiejie當得。jiejie方才于詩文中用的那一個‘過’字,當真是妙極……” 不遠處的聞思靜冷眼瞧著這一幕,發出一聲不屑的嗤笑:“走了一個徐妙清,又來了一個蘇家女,一句句jiejie長、meimei短的,也不怕閃了舌頭?!?/br> 她同身旁的長姐道:“這位新來的蘇meimei在親近咱們未來的六皇子妃之前,難道沒有去打聽打聽,上一個同其姐妹相稱的人落得了什么下場嗎?” 聞家長女蹙眉輕斥:“靜兒。慎言?!?/br> 聞思靜哼了一聲:“我慎什么言?我又沒有包藏禍心,也沒有——算了,不說了,大好的時節說這些掃興的做什么,左右要應付這些虛情假意的人不是我。走吧,大姐,我們去別處瞧瞧?!?/br> 廊上的聞家二女轉道離開,廊下的蘇方月繼續親親熱熱地同阮問穎說著話。 阮問穎應付了一會兒,漸生不耐,好在對方是個伶俐人,察覺出她的態度,乖覺地主動告了辭,臨走前還借著附近盛開的木芙蓉夸獎了一番她的容貌,可謂周全妥帖至極。 讓一向很少說人閑話的阮淑晗都搖了搖頭:“這位蘇姑娘,可真是太有心了?!?/br> “還行。能瞧出她的有心就好?!比顔柗f不甚在意,“我也不是第一回 碰見這樣的人了?!?/br> 阮淑晗道:“只怕這樣的人在往后會越來越多,你招架不住?!?/br> 她莞爾:“jiejie看輕我了,不過應付幾個人,我怎么會招架不???” 對方遲疑:“我是怕……會再出第二個徐妙清?!?/br> “jiejie不必怕?!彼?,“當初她能得手,不是因為她是誰,而是因為我信任她,才給了她可乘之機?,F在我不會再給別人這個機會了?!?/br> 阮淑晗聞言一怔,沒有說話,默默握住她的雙手,對她彎出一個微笑。 宜山夫人的品蟹宴自然不止品蟹一事,吟詩作對、觀賞園中美景都是必經的。 時值仲秋,溪堰莊地處深山,四時不同,花色同開夏、秋兩季,松柏青青,銀杏泛黃,紅楓遍染,美景與去歲相似,又有迥異。 斜倚在觀月樓的闌干處,阮問穎眺望著西北方層層疊疊的楓林,發出一聲感慨:“今年的秋日來得晚,我還以為山中的楓林會晚紅一些,沒想到這時就已經這么盛了?!?/br> 旁邊人道:“正是,我也覺得奇怪。都說山中四月芳菲晚,照理九月也不該秋意盛,卻是兩景同山不同時,著實令人不解?!?/br> 聲音來自齊芯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仿佛在強逼著自己開口應話。 阮問穎循聲看去時,對方還有些像是被她驚到了,朝她扯出一抹無措的微笑。 看來不僅是今年新人,去歲舊人的態度亦有轉變。 其中關節不難明白,和先前那位蘇家女的緣由差不多。齊芯竹雖出身世家,然祖蔭不顯,其父只在工部擔任一小小郎中,無甚前途。 不想,齊父在近日因營繕有功入了六皇子法眼,齊家人大喜過望,連忙命家中唯一能和準六皇子妃攀上關系的女兒主動親近前者,助父升遷。 更巧的是,齊父意在工部侍郎,而現任的工部侍郎乃是顧家人。 顧家在經過楊世醒的一連串打壓后元氣大傷,顧家家主執掌的通政司本就一年比一年勢微,逐漸淪落成清水衙門,若是連工部侍郎都保不住,就真的只剩下表面風光了。 齊家則正好相反,原本只靠著一點祖宗余下來的功勛在長安撐門面,朝中無人,六皇子的青眼對他們而言不啻喜從天降,一旦抓住這個機會,整個家族由衰轉盛未必不是一樁空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