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殿下成功之后 第92節
阮問穎微微頷首,收斂容色,安靜地跟著去了。 …… 清修的日子沒有想象中的難熬,正是春暖花開的時節,被修整一番的房里雖空,木榻雖硬,卻并不寒冷,阮問穎只在頭兩日有些輾轉難眠,之后就能睡得著了。 粗糙的麻布素服、入口干澀的米飯、沒有一點油腥的素菜也是同樣的道理,只要忍上一忍,就能很快把開始的那陣難受不適挨過去。 每日里焚香誦經也不難堅持,畢竟不是時時刻刻都需如此,只要行早晚功課便可,其余時間,她都會在桌案前翻閱道家經典。 道門里的經書密煉自不外傳,信眾能夠接觸誦讀的,除了一些勸人向善之書,便是古時的先賢語錄,而這些書都是當時百家思學的集大成者,凡讀書人必讀之。 這些書阮問穎從小不知道讀過幾遍,被宜山夫人教導過幾回,到如今,雖然書里的大部分字句她都能倒背如流,但還是時讀時新,有所收獲。 尤其是被道門譽為妙要總綱的道德之經,被列為古籍圣典,千百年來為眾人所推崇,名家批注比比皆是,就連當今被譽為學士第一人的裴良信都曾為其注解著書,其中所蘊深理可見一斑。 在清修的日子里,阮問穎首要品讀的便是這一本經書。 至于原因,她說不上來,可能是這樣可以讓她要出家的心思看上去更加逼真堅定,好繼續推行她的下一步計劃。 也有可能是這本書中蘊含著深奧的道理,據說世間的一切難題都能在里面找到解決之法,而她目前正困囿于此,或許多翻一翻就能得到指點了也說不定。 況且此書詞藻質樸,能讓人越是品讀越是心靜,她多讀讀也好。 然而,當她讀到書里的一句話時,原本平靜的內心卻變得有些紛亂起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是一句爭議頗多的話,解讀南轅北轍,哪方都有道理,至今尚無定論。 她從前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現在也不想去探究它的本意,若不是她在不期然間通過此言想起了某個人,也不會停下來思索。 她想,事情為什么會是這樣呢? 楊世醒明明那么好,文韜武略樣樣精通,雖然心性高了點,但并不是目中無人,對百姓受到的苦難懷有悲憫之心,籌謀思索解決之道,足夠承擔天下大任,為什么他不能是陛下的嫡子呢? 同樣的,她與他之間的感情那么好,家世門戶極為相當,性情也很相合,在一起時總能讓對方展露歡顏,倘若結為夫妻,必定能成就一樁良緣佳話,為什么要讓他們得知真相、緣盡分散呢? 是因為大道無情嗎? 是她命中注定要有此段經歷嗎? 那么,又是因為什么緣故,才使得她要這般呢? 為什么……一定要是她經受此遭? 阮問穎緩緩將目光從書卷中收回,幽幽看向窗外無聲落下的細雨。 誰能來——告訴她…… …… 自從太液池畔的那句失言之后,小暑就暗暗發狠立誓,一定要改了愛亂說話的毛病,從今往后主子說什么她做什么,旁余雜事概不相干。 因此,當阮問穎被安平長公主以清修之名行軟禁之實、看守在寢間內不得出,她們這些下人也被關在苑里時,她雖然感到驚駭,但也還是忍住了,沒有多言。 如此過了數日,眼見情勢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又遇到侍女再次端著粗糙的飯食準備送進閣里,她終是忍耐不住,上前找對方理論。 “怎么又是這些東西?就是府中最末等的雜役伙食都沒有這么差,你們怎么敢把它呈給姑娘?” 侍女是安平長公主那邊分派過來的,品級不如小暑這個貼身侍女高,于主子身份上卻壓了一頭,不卑不亢道:“長公主殿下吩咐,我等不敢擅專?!?/br> 小暑有些急了:“長公主殿下只說了讓姑娘清修,沒說讓姑娘受罪。這是清修該吃的飯菜嗎?我好歹也是讀過書的,知道清修只禁五葷、四rou,其余一切如常,沒讓天天喝清湯菜!” 侍女繼續不卑不亢:“長公主殿下吩咐,姑娘每日里的飯食都只能用此定例,不得有所更改?!?/br> “你——” “小暑!”谷雨快步從廊下走來,揚聲喚住她,打斷了這場爭執,“你在這里杵著做什么呢?已經到了送膳的時辰,你攔著人家不讓進去,是想要姑娘餓肚子嗎?” 小暑又是不滿又是委屈,伸手往侍女端案上一指,道:“你看看這些飯菜,米又糙又黃,菜就這么幾根,還是用清水煮的,這樣的東西怎么能給姑娘用?簡直、簡直是在苛待姑娘!” “胡言!”谷雨瞪了一眼她,暗中使以眼色,“長公主殿下對姑娘素來疼愛,如此吩咐必定有其道理,豈可容你隨意置喙?你若再鬧,我便把你也關起來,讓你好好反思己過。正好姑娘這些時日不需要人服侍?!?/br> 小暑看明白了她的眼色,心中仍是不滿,但也知道繼續爭執下去是徒勞,只能不情不愿地對侍女賠禮道歉,退到一旁,讓對方進去。 眼看著侍女的身影遠離,她小聲同谷雨埋怨:“你也知道長公主殿下是在把姑娘關起來……什么清修,全是幌子?!?/br> 谷雨往周圍看了看,見四下沒人,才低聲嘆道:“知道又如何?長公主殿下之命,難道我們還能違反不成?” 小暑繼續不滿:“那也該爭取一二,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姑娘受苦?!?/br> 谷雨道:“你以為我沒爭取過?早在我見到那些飯菜的第一日,我就去找她們說過了,引經據典、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什么都嘗試過了,可還是沒有用?!?/br> “白露和小滿想法子做了一頓飯,不是什么大魚大rou,就是好一點的米飯青菜,讓姑娘吃起來能有點滋味,不至于難以入口,都被攔住了。我們還能怎么辦?” 聽得小暑一陣焦灼:“怎么會這樣?長公主殿下為什么要這般對待姑娘?那一天姑娘從苑里出去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怎么離開時還好好的,回來就變成了這樣?” 谷雨輕嘆:“主子之間的事情,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如何能夠清楚?現在只能寄希望于長公主殿下早日回心轉意,放姑娘出來。又或者……” 她頓了頓,把想到的人選掩下,“又或者,我們想辦法透個消息到苑外面,去求求國公大人、世子、二公子他們,讓他們去勸說長公主殿下?!?/br> 聞言,小暑眼前一亮,升起一點希望,又在片刻之后黯淡下去:“能成嗎?姑娘被關起來的第二日,世子和二公子就聽說了,特意過來看望姑娘,但都被攔在了外面?!?/br> “二公子當時就說著要去找長公主殿下理論,轉身走了。之后的事情,我們被拘在苑里不能知道,但想來是沒有說成的,要不然姑娘也不會到現在還被關著?!?/br> 她憂愁不已:“這些天我常常在苑門口的小廊后守著,聽外頭的動靜。發現二公子和二少夫人來過幾回,世子也派人來過,四姑娘身邊的紅榴更是天天過來轉悠,昨兒個我還試著向她搭話了?!?/br> “這些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按理來說,國公大人應當早就聽聞了姑娘的事,直到此時還不見有什么動作,想來也是默認了長公主殿下的意思?!?/br> 小暑說完,與谷雨對視一眼,都在對方臉上看到了與自己相同的憂慮之色,以及沒有說出口的疑問。 誰能把她們姑娘從這種局面里拯救出來呢? 作者有話說: 本章穎姑娘所閱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出自《道德經》,“大道無情”出自《太上老君說常清靜經》。 第115章 六皇子的生身雙親到底是何人 阮問穎清修的第二日, 真定大長公主對長媳看似無意地詢問了此事。 “穎丫頭的苑里是怎么回事?昨兒個鬧鬧嚷嚷的,下人侍女進出不定,今日更是直接關閉了苑門,不來向我請安了。這是發生了什么?” 安平長公主對此早有準備, 款款笑道:“沒什么, 不過是大夫說穎丫頭之前落下的病根還沒有好,需要靜養一段時日, 我就派人過去好生照顧著她, 也免了她的請安?!?/br> “我正想叫人將此事通知姑母, 既然姑母問了,便在這里告知姑母一聲, 姑母不必憂心?!痹诜Q呼方面, 安平長公主維持了在閨中時的習慣,不稱婆母, 而道姑母。 聞言, 真定大長公主點了點頭,道了一聲:“原來如此?!?/br> 她頗有深意地看向對方:“我還以為她是在鬧什么脾氣呢, 才使得你需要動用這么大的陣仗?!?/br> 安平長公主笑容不變:“姑母以為, 那孩子在鬧什么脾氣?” 真定大長公主也稍微笑了一笑,眼角細紋綿長,透出年長者獨有的貴態:“之前的壽宴上,無論信王怎么逼問親事,她都不肯點頭回答一句,老婆子還以為……她是不情愿嫁給六皇子呢?!?/br> 安平長公主不動聲色:“姑母怎么會這么想?” 真定大長公主微微闔目, 倚靠在軟枕之上:“沒有辦法, 誰讓我經歷過一場前車之鑒呢?這心里總是克制不住去多想?!?/br> 她說著, 聲色微冷:“自從信王回了長安, 你那皇嫂的狀態就眼看著變得不對起來,前日的宮宴上更是幾乎成了一個啞巴?!?/br> “當了二十年皇后,居然一點長進都沒有,還是像當年那樣,真是要氣死我……本宮怎么就養了這么一個沒用的東西?!?/br> 安平長公主沒有接茬,這番話里說的一個是她的長嫂,一個是她的三哥,前者是真定大長公主之女,即使對方看起來再是不滿,她也不會傻到附和埋怨,后者她自己更是不愿這么做。 她把話題重新轉回到阮問穎的身上:“大夫說,穎丫頭的毛病只是一時的,想來過不了十天半個月就能好全,到時我再讓她來拜見姑母,把這些日子缺的禮都補上?!?/br> “這個不急,養病要緊?!闭娑ù箝L公主彎起一個看似舒泰的笑容,“說來也不怕你笑話,我在聽聞苑里的動靜時,還以為我們阮家要出第二個想和皇子退親的姑娘了。幸好,是我多慮了?!?/br> 安平長公主笑道:“穎丫頭和六皇子情深意篤,她就是退誰的親也不會退六皇子的,姑母盡管安心?!?/br> “如此就好?!睂Ψ近c點頭,“說來,我會有此憂慮,追根究底,還是前日里的那場壽宴。當時,不僅穎丫頭的行徑讓我不解,就連你的舉動也讓我有些頗為納悶,不清楚你為什么要這么做?!?/br> 安平長公主聞言,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她在指什么:“姑母可是指我讓皇兄稍延這門親事的舉動?” 真定大長公主沒有說話,但態度已經擺明了是默認。 安平長公主遂道:“這個也請姑母安心,我那日不過是一時氣悶,覺得六皇子太不給穎丫頭面子,想要殺殺他的威風,實則并沒有什么想法?!?/br> “這門親事是我一手促成的,怎么可能臨到頭了卻要反悔呢?天底下哪有這般做賠本買賣的人?” “那看來又是我多慮了?!闭娑ù箝L公主再度一笑,“前些時日,你過來詢問我六皇子的身世詳情,我還以為你對這門親事有什么不滿呢?!?/br> 她抬手輕輕扇了扇熏風,戲言般地自?。骸扒莆?,今天過來找你都說了什么話,這人老了,就是愛胡思亂想,改也改不掉,還請你多多見諒?!?/br> 安平長公主親近笑言:“姑母說什么話,凡事均以穩妥為先,姑母有此思慮也是應當的。不過,說起六皇子的身世,兒媳確實有一疑問?!?/br> 她自恃公主身份,鮮少以謙辭自稱,只有遇上自己看重的要緊事時才會這般。 真定大長公主也明白這個道理,遂微微正色道:“哦?是什么?” “六皇子在當年出生的前因后果,姑母最為清楚,還請姑母為兒媳解惑,六皇子的生身雙親到底是何人?!?/br> 真定大長公主蹙眉,沉沉打量著她:“我以為你應當知曉這件事只能成為埋在地底下的秘密,不可公諸眾外。你現在要把它翻出來——” 安平長公主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當下一笑:“兒媳不是想把它翻出來,只是穎丫頭既然要嫁給他,我這個做母親的總得弄清楚他的身份,不能稀里糊涂地把女兒嫁給一個陌生人?!?/br> 這話似是打動了真定大長公主,對方點點頭,感慨般嘆了口氣:“可憐天下父母心,你會這么想是應當的?!?/br> “那我便告訴你,當年,你皇嫂被診出腹中胎兒難以存活之后……” …… 漪蕖苑。 阮問穎坐于堂前,一筆一畫地專心抄寫著字。 看到經書里的那句話之后,她茫然了很是幾日,想著,倘若這世間萬般皆有定數,那么她現在的生活有什么意義,終歸只能擁有命里該有的、失去命里不該強求的。 甚至為此當真生出了一點厭世之心,覺得一切都是虛幻,與其深陷在紅塵之中,渾渾噩噩、飽受痛苦,不如化入方外,投身清靜大道。 清晨焚香禮敬時,她還會在心里默念,假使蒼天有靈,那么看在她潛心清修了這么多天的份上,能不能幫她一點、給她指一條明路。 不過她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很可笑,欲求上蒼幫忙卻對其半信半疑,既無尊重,也不誠心,所謂中士聞道之滑稽可笑,也不過如此。 更不要說她只清修了這么一點時日,憑什么上蒼要放著那些修了十年、二十年的人不管,來幫發心不正的她呢? 所以她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安平長公主的這一招清修之法當真是有效至極,切實地動搖了她的內心。 就是動搖的方向有些不對,不僅沒有打消她退親的念頭,還讓她從原本的裝模作樣變成了假戲真做,再過一段時日,恐怕就要真的斷絕塵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