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殿下成功之后 第45節
他帶她去了興民苑。 看著牌匾上御筆親題的三個大字,阮問穎發了好一會兒的怔:“你……帶我來這里做什么?” 興民苑乃高宗所創,顧名思義,是為了興養民生而建,涉獵事項說起來雜亂,但宗旨只有一個,那就是創制有利于天下萬民之事,如今遍布大江南北的雙筒水車就是從這里傳出去的。 不過由于在世宗一朝,苑里出了一樁巨大的貪腐案,得了世宗的厭棄,中宗又不理朝政,興民苑便一直沒落了下去,直到先帝時期才慢慢恢復元氣,最終在陛下的手里重回正路。 說不上是發揚光大,因為所涉事項特殊,苑里的錢財去向難以查明詳細,所以雖然還是掛屬工部,但據說錦衣衛受命對其重點關照,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如今的興民苑雖然一直都有消息傳出,也得到了陛下的青眼,可多是一些零散的小訊,處于對百姓有用但沒什么大用的狀態之下,較為沉寂。 也因此,阮問穎怎么都想不通楊世醒帶她來這里的用意。 對于她的疑惑,楊世醒分外鎮定,從善如流道:“游覽,觀賞,體驗,隨你怎么想?!狈路鹪缇土系剿龝写艘粏?。 他對著迎出門來的苑中侍郎微微頷了頷首,接受對方的行禮。 “總之,你跟著我來便是,就當做是——” 他想了想,一笑:“一場別開生面的秋日游?!?/br> 第55章 所謂利國利民者,先國而后民 楊世醒領著阮問穎在興民苑中行走。 他拒絕了苑中侍郎的陪同, 自己當引路人,給她講解。 “這兒是械科,年初時你在我那里見著的弓.弩就是從這里出來的……” “瞧見那邊的磚瓦木料了嗎?是用來準備進行……” “還有這間屯所,是為了……” 阮問穎頭一回來到此處, 對里頭的事物本就好奇, 聞得他嫻熟的講解更是升起了幾分興致,順著他的話一路游覽觀賞, 只覺得大開眼界。 “這可真是一回別開生面的秋日游?!彼倘恍Φ? 望著一葉浮于池塘水面之上的輕巧扁舟, 明亮的眸子里充滿生動的意趣,“如此精奇巧物, 我還是第一次得見?!?/br> 楊世醒凝睇著她, 把她嬌俏可人的模樣映入眼里。 “你覺得它們都很巧嗎?如此粗糙的制作手法,父皇第一次看到時還以為苑吏在糊弄他, 解釋了半晌才明白過來?!彼? 眉目里含著幾許溫柔的輕笑。 “之后雖然勉強點了頭,卻在私下里和我嘮叨, 覺得這些東西用是能用, 可外觀實在不雅,有失我朝風范,想讓苑中侍郎招攬幾名能工巧匠,進行更加細致的打磨?!?/br> 阮問穎聽了,仔細端詳了一會兒船身,眼波流轉, 笑道:“怎么不巧?首先, 你看這船身的大小就非常玲瓏, 比一般的船小巧許多, 不及我前些日子里在二叔府中乘坐游船的十中之一?!?/br> “其次,它的外觀雖然有些粗糙,但打造得十分精巧,水里的浪頭這么大都紋絲不動。我那日乘船,只是遇到一陣小風,船身就搖晃了許久,可見它比游船要強多了?!?/br> 其時本無風,但在池塘的兩頭一直有人不斷驅使水車,從這一頭灌進去,再從那一頭引出來,使得池水如山巒般起伏不定,漣漪陣陣,波浪翻涌。 而阮問穎言語所指的那葉扁舟小船,則在這陣陣的涌動之中靜然屹立,晃動的幅度極小,幾乎不能被rou眼察覺。 楊世醒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一笑:“也是,從構造來說它的確很精巧,當初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父皇才最終首肯了徐茂淵的提議?!?/br> “什么提議?”阮問穎下意識詢問,旋即反應過來這是朝廷之事,她不該過問,遂立刻把話題移開,“這艘船是用來給漁民打漁的嗎?如此安穩,想來再不用怕翻船了?!?/br> “這倒不是?!睏钍佬训?,“這是給水軍在作戰時用的,??茈m然不如夷狄強大,但也時有進犯,不容輕視?!?/br> “薛宏順在前年底去崖州帶了一回兵,回來后特意上稟父皇,道海上風浪太大,水軍平日里都在內湖訓練,沒有經驗,打得很艱難,即使贏了也損傷較大?!?/br> 阮問穎:“……”她一時竟不知道該不該把這個話題接下去。 算了,反正該聽的不該聽的她都聽得差不多了,不差這一件?!八员菹虏琶酥圃爝@些船,以此來減少水軍在海上受到的風浪影響?” “差不多吧?!睏钍佬驯痣p臂,“雖然花費的時間久了點,但好歹有了個雛形,父皇也命薛宏順加緊了水軍的訓練,把練兵的場所從內湖轉移到外海,現在還讓他在崖州帶兵沒有回來呢?!?/br> 阮問穎聽著,想起自己的雙親,也是在外領兵鎮守,遲遲未歸,心里不由對這名素未謀面的薛將軍起了一點欽佩之意,看向小船的目光里也添了幾分敬畏。 不過她有點疑惑:“既然它是用來給水軍作戰的,怎么會出現在興民苑里?這里不是都……”她斟酌了一會兒說辭,“創制一些利民之物嗎?” 楊世醒一笑:“水軍也是民啊,天下百姓,都是父皇的子民?!?/br> 她張了張口:“但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彼驍嗨脑?,稍微放低了一點聲音,“江山社稷以民重,是不是?可如今有外敵環伺,雖不至于腹背受敵,但也不能像前朝一般,只聞歌舞升平,不見沙場白骨?!?/br> “所謂利國利民者,先國而后民,倘若國力柔弱,那百姓便是過得再好,也只能成為案板上的魚rou,任人宰割。這些利器重物自當以國為先?!?/br> “就像年初你見過的那式弓.弩,如今已被送往邊關,到了姑父姑母的手里,父皇就等著看其發揮如何,決定是否要大力推行制造了?!?/br> “什么?”阮問穎一驚,“你們把新造出來的弓.弩交給我爹娘,讓他們上戰場——” “真金總要用火煉,這是必須的步驟?!睏钍佬严仁沁@么道,接著,見她的面色有些發白,便轉為柔聲安慰,“你不用擔心,這弓.弩到我手里時已經過了數十輪修改,實際花費研制的時間更是七八年不止,你也試過它的手感,很安全可靠,且這是姑父主動向父皇討要的,你就算不放心我們,也總該放心他?!?/br> 阮問穎知道這里頭的道理,但還是忍不住感到擔心,畢竟那是她的雙親,戰場上的局勢本就瞬息萬變,遑論再加進去新的變數? 直到楊世醒告訴她:“四月份時,姑父姑母就已經拿著它上過戰場了,得了小勝,之后又零零星星地與夷狄遭遇過幾回,都得勝而歸?!?/br> “只不過因為沒有一場大捷,顯現不出新弓.弩額外的威力,父皇才舉棋未定,實際上,青州那邊的騎兵已經常備了此物?!?/br> 她才舒了口氣。大捷意味著大戰,她寧愿都是一些小打小鬧的小勝,也不愿意她的雙親遭遇夷狄的大舉進犯,即使到目前為止他們都未曾有過敗績。 “那就好?!彼⑽⒁恍?,面色恢復了些許紅潤。 楊世醒也瞧著她笑了一笑。 他沒有提醒她,每年秋冬之際,在關外游牧的夷狄都會因為水草不豐而躁動,生出鋌而走險之心,南下掠奪。 青州據守在春江關的要沖,大戰或許沒有,幾次不大不小的戰役卻是年年都會上演,情況說不上兇險,但也絕對不會輕松。 他不動聲色地把話題移開,重新回到池塘里的小船身上。 “這船雖是為了水軍才創制的,但就像你說的一樣,可以用來給漁民出海打魚,通過大江南北水路運貨的客商也可以使用。父皇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全權交給工部處理了?!?/br> “不過我今天帶你來這里,不是為了讓你看這艘船的?!彼阉龔睦认聨ё?,穿過月洞門,往另一邊行去。 “我帶你來,”回廊九曲十八彎,水流般蜿蜒向四處伸展,連接各庭各院,從外頭看不過是一座不大不小、毫不起眼的莊苑,無法想象里面竟是這般別有洞天,“是為了讓你看——” 一片金黃色的燦爛大海如同一幅畫卷,徐徐在秋風的吹拂中展開。 “——這個的?!?/br> 阮問穎屏住了呼吸。 稻田。 他要帶她來看的,居然是一片稻田。 成熟的稻穗結滿枝頭,如同被壓彎了腰在風中搖曳,送來一曲溫柔的歌謠。 “這是……稻田?”她有些不敢相信地詢問。 “當然?!睏钍佬鸦卮鹚?,“你沒有見過?” 她緩緩搖頭:“我只在書里和畫里看見過幾幅圖,知道它們長什么模樣,但沒有真的見過?!?/br> 更別說這么一大片的稻田了,綿延如此方長,好似結滿了金色燦爛的果實,令人震撼。 “那你現在見到了?!睏钍佬殉恍?,“怎么樣,感覺如何?” 阮問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好好地觀賞了一番田野。 從就近打量到極目遠眺,她一一看過去,看著稻浪在秋風的送拂之下一重推著一重,仿若涌動的波濤,心頭浮現起一種無法言喻的情感。 她想起了自己日常食用的那些胭脂米飯。 那些或小巧圓潤或細長如玉的米粒,明明形態各異,顏色口感也不盡相同,卻居然都是從這一大片的稻田中生長而來……這世間萬物,當真是奇妙至極。 她把這些感慨和楊世醒說了。 得到對方的搖頭輕笑:“你常日里用的那些米可不是從這些稻子里長出來的,這片地里種的都是最普通的糙米,你別說吃,恐怕連見都沒有見過?!?/br> “糙米?”她有些不解,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聽過,又好像沒有,“那是什么?是粟米嗎?” “粟米者,五谷雜糧也?!睏钍佬呀忉?,“而糙米,就是——”他停頓了一下,似在斟酌著用詞,“先前你遇到的那個小丫頭,叫做二丫的,他們常日里吃的東西,就是糙米?!?/br> 阮問穎一愣。 她自然沒有忘了二丫,還曾派人去打探過她的情況,得知她過得很好之后就放下了心,如今再度聽聞這個名字,不禁升起一陣恍惚之感。 等意識到楊世醒說了什么之后,心里更是五味雜陳。 她是見識少,大部分學識都是從書里看來的,但這并不代表著她何不食rou糜,如果說,她剛才對糙米還有什么疑問的話,那么現在就全部明了了。 她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田地里。 金黃的稻海之中有著十七八名身影,她先前沒有注意,現在才開始仔細打量。 那些人穿著粗布短褐,頭戴斗笠,做農人打扮,被分為三組,一組收割稻穗,一組把收割好的稻穗做挑選鋪陳,還有一組幾乎隱匿于重重稻海之后,不知道在做什么。 阮問穎看著看著,眼前仿佛出現了二丫的身影,那本就矮小的身體被短衣包裹得更加瘦弱,黝黑的肌膚幾乎與深色的衣衫融為一體。 她就在這樣的日頭之下與那些人一起在田地里勞動,即使汗如雨下也奔波不歇,只為了能得到一餐飽腹的口糧。 第56章 很捧場地裝作什么都不懂 阮問穎的謳歌田野、慨頌稻穗之心在霎時間消散得無影無蹤。 她的心情格外復雜。 既替二丫感到難過, 但一想到對方現在的日子過得很好,已經苦盡甘來,又升起了幾分欣慰。 然而,當她想起那些和二丫同樣的農戶人家, 因為沒有得到幫助而還是在這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時, 她的那點些許欣慰又全部轉化成了心酸。 除此之外,她還為剛才的自己覺得羞愧。 心想, 說什么雖然見識少但并非何不食rou糜, 她分明就是。 分不清稻谷之間的區別, 不知曉農戶人家的辛苦,連近在眼前的農人身影都能視若無睹, 只看得見所謂的大地美景。 她與那些不知農家苦、向往田園歸隱安樂生活的文人名士, 并沒有什么不同。 阮問穎望著那些在田地里勞作的身影,半晌, 才詢問出一句話:“他們……要這樣干活多久?” 楊世醒道:“你是說收稻, 還是在地里干活?” 她有些小心地道:“這二者之間有什么區別嗎?”再不敢托大說自己明白了。 對方回答:“收稻就持續五六天,這片地不大, 不過十幾畝小田, 費不了多少時日。至于在地里干活的光景就說不準了,這是項靠天吃飯的活計,不能比照著正常的休沐來,可能這個月忙一點,那個月閑一點,時斷時續的, 松散辛勞都不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