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犀臉色更白了。

    學堂里剩下的學生們回過神來，驚得差點把舌頭咬斷。

    天尊沒注意這些，他給瓊犀把章節最后的玄理再細致講清，又叫剩下幾個怯怯站在旁邊不敢靠近的孩子過來，一一問過什么地方不懂，逐一答疑。

    這時候的天尊不見平日令勛貴王侯都膽寒的沉沉威嚴，他神色緩和，語氣細致，哪怕學生問很幼稚的問題，也沒有一絲不耐。

    珠珠圍著教室外面繞了一圈，悄悄趴到窗戶邊，從窗縫里看他。

    符玉輕聲說：“元蒼天尊禮重體統，嚴峻威儀，卻也愛重后輩、分衡八方，盡己所能，全力維系神州太平安定，他是稱職的神州至尊太上?！?/br>
    珠珠沒吭聲。

    符玉忍不住笑：“你也這么覺得，他其實也沒那么全不好，對不對？”

    “……”珠珠莫名一下臊起來，羞惱道：“我也沒說他一無是處！我最近心里不也少罵他了嘛！”

    哇～小鳥好兇，好不講理

    可也還是好可愛哦～

    符玉更想笑了，心里軟軟的，柔聲說：“一會兒你把結香花送給他，和他說點好聽的話，沒有人能不喜歡你的?！?/br>
    珠珠：“哼！”

    過了一會兒，門再次被推開，珠珠連忙站直，靠在墻邊裝模作樣吹口哨，就看見瓊犀碧華一眾人走出來。

    一邊是七八個王孫貴女小仙子，一邊是一個剛玩完螞蟻的珠珠只帶著侍女阿蚌，但當兩邊人眼神相對，珠珠緩緩瞇眼，后背逐漸挺拔，整個人的恐怖威懾力   

    碧華幾人臉都白了，像在一只兇殘大鵝前瑟瑟發抖的雞群。

    珠珠眼神挑剔地審視她們幾下，略過碧華，目光就落在碧華身邊的敖嬌嬌身上。

    敖嬌嬌本來就對珠珠又恨又怕，在心里悄悄罵她十八輩祖宗，但冷不防被她一盯上，剎那幾乎魂飛魄散。

    敖嬌嬌是東海八公主，東海王敖廣是她親哥。

    珠珠認為東海所有人都是傻缺，她原本可以永遠不給東海傻缺們一個眼神，但誰讓她有個嫁去了東海的笨蛋侍女，一個光有臉蛋腦袋里全是漿糊、天天被人騙被人欺負還沒出息只會哭的絕世傻蛋。

    好像挺久沒有青秋的消息了。

    東海王的側妃病還沒好？別不是快病死了吧？那東海王能不能愿意陪他的心肝側妃趕快死一個棺材里呢？

    珠珠盯著敖嬌嬌，眼神逐漸危險起來。

    “??！”

    敖嬌嬌幾乎嚇得尖叫，飛快躥到瓊犀身后，哆嗦拉住瓊犀袖子：“瓊瓊瓊犀她要打我——快快把她趕走——”

    瓊犀愣住，大概沒見過這種場面，忙說：“嬌、嬌嬌…不會的，蘇少君不是那樣的人…”

    不，她就是，珠珠心里冷哼。

    瓊犀大概從來是個乖小孩，甚至沒和人爭執過，對這種狀況完全手足無措，又胡亂安撫敖嬌嬌，又尷尬地不斷看珠珠，急得小臉泛紅，更顯出嬌弱之態，看得周圍人露出不忍憐惜的神色。

    珠珠當然也看到了。

    這位瓊犀小公主是盞美人燈，身嬌體弱，和她們這些糙皮家伙不一樣，珠珠怕給她急出好歹來，便涼涼煞敖嬌嬌一眼，先暫且放過她，收回目光轉身向教室大門跑去。

    敖嬌嬌被珠珠那眼嚇得一縮脖子，又怕又氣又恨，躲在瓊犀身后對著珠珠背影一口唾沫，恨惡小聲罵：“神經??！”

    瓊犀本來臉頰都急紅了，雙目滲出盈盈的淚光，不少人已經看向這里，她正打算趁這么多人都看著勸蘇少君不要欺負人，卻就見珠珠不再與她們對峙，而是扭頭徑自跑向大門，一溜煙就跑進去。

    “——”

    師叔父就在里面。

    瓊犀臉紅不起來了，剎時變白了。

    “這臭鳥，她可算行了，小人得志，這個神經病…”旁邊的碧華也終于松口氣，小聲罵罵咧咧，但又怵屋里的珠珠，忙來把瓊犀牽走：“走走咱們快走?！?/br>
    可千萬別被那臭鳥聽見，又跑出來打人！

    珠珠跑進大教室，屋里已經沒人了，元蒼天尊站在講桌后的小高臺，正在合書。

    珠珠撲到他后背上。

    天尊聽見聲音正要抬眼，背后就被惡鳥猛撲，小王八鳥一只手臂勾住他脖子，兩條纖細勁瘦的長腿夾住他的腰身。

    這可是在大教室里！

    天尊要被她氣得仰倒，惱怒至極：“混賬東西，下來！”

    臭鳥崽子頓時腿肚子夾更緊了，更像頭小樹袋熊：“我不！”

    天尊被她耍無賴，又羞又惱，心火燥惱燒燒。

    “你說，你為什么幫我討回琉璃珠？！”

    珠珠扒著天尊高貴的耳朵，大聲說：“你不是之前還叫我不許鬧事，說要我忍著、說我沒本事盡撒小孩子氣嗎？！”

    “——那你為什么幫我？”

    天尊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

    從宴席之后，她憋了好一陣神出鬼沒見不到人影，原來還一直憋著想這個。

    天尊不知她為何這樣在意這個問題。

    他微微蹙眉，天尊生而為至尊，威儀深重，從不必向任何人解釋什么，但小鳥崽子扒在他背上，一副不依不饒的蠻橫樣子。

    天尊忍了忍，半響，到底道：“你若只是北荒少君，自然不該與魔君爭執鬧事，你爹的寶物為魔君所奪，這是強者為尊，世態的常理，那寶物你奪不回、亦守不住，留在手中也徒生事端，自該早早認出自己不足之處，忍讓服輸，收斂氣焰，虛心學習修煉，等待來日。這是我年長于你而該教你的道理?！彼D了頓，聲音才緩和：“…但你并非只為北荒少君，既又為南域尊后，神州太上主母，家傳寶物為人所奪，有失臉面，我合該為你彌補這份臉面?！?/br>
    珠珠以前嫁給他，因為種種原因，這樁婚事總顯得不倫不類，如今紅線牽成，小鳥崽子也長大了懂事了許多，沒之前那么混賬了，好歹人模鳥樣走出去像個樣了，天尊還是把她之前說的受過許多委屈的事記在心里的，那次在宴席上，便特意為她撐腰正一正身份。

    天尊并不覺得那是什么大事，珠珠年紀小，他也不需要她記掛什么，只要這小鳥崽能乖巧些，少出去惹事生非，他都要多順口氣了。

    珠珠愣住。

    “……”珠珠默默看著他，像是第一次認識他。

    她用這種古怪的眼神看了他好久，在天尊被看得不適蹙眉要問她想什么的時候，就聽這小鳥崽突然冒出句：“你說這么多，為什么不直說你幫我是因為你是我的老婆?！?/br>
    天尊眉頭蹙更濃：“什么？”

    “…沒什么?！敝橹椴磺椴辉父目冢骸啊沂钦f夫君，你是我的夫君?！?/br>
    天尊：“……”

    天尊：“………”

    “你怎么突然不說話了?！敝橹椋骸澳闶遣皇呛π吡??！?/br>
    “…”天尊重重咳嗽，羞惱：“住口！”

    切～裝模作樣，口是心非。

    珠珠鄙視地看著他，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終于伸出來，給他瞧手心盛放的結香花。

    粉色的大花綻放在她手心，流光倒映著她眼中的光彩，越來越明亮。

    “送給你?！?/br>
    “這是何處來的？”天尊看見結香花，也有些出乎意料，看了幾眼凝眉沉吟：“是南樓侯…”

    珠珠突然在他嘴唇正中用力親一口。

    “……”

    天尊的聲音停滯了。

    珠珠仰著頭，眼眸倒映著天尊罕見逐漸浮現錯愕的面龐。

    她的眼睛亮晶晶，像某種生來澄澈的血寶石，把人拽進她的熱烈和赤誠里一起烈烈燃燒。

    少女真心實意地說：“衡道子，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br>
    第十九章

    這小臭鳥算什么師叔母！

    珠珠最近小日子過得美滋滋。

    符玉跟她說，她和衡道子的紅線快牽成了。

    符玉能牽出紅線，但那只是一種強窺天機的預示，真正的紅線還是只有在雙方真正心意相通的時候才會現世，而紅線現世之日，就是她情劫大成、涅槃之時。

    連理枝是政治的契約，符玉昭示的是必渡的情劫，但珠珠也不是真沒心沒肺，衡道子對她越來越好，她也不是沒動容，心里也真的有點把他當老…切，好吧，夫婿，夫婿。

    珠珠撇嘴。

    她現在喊衡道子老婆，那老東西是要拿戒尺揍她的，識時務者為俊杰，她只好先忍住，但鳥是不會放棄的！等將來她涅槃成大王，誰在上面可就不一定了！

    小王八鳥暫且放下對老婆的執念，興沖沖把結香花花瓣取下來編成兩條手鏈，自己戴一條，另一條給衡道子戴。

    元蒼天尊性情質肅簡儉，不喜奢麗，做了幾萬年至尊除了冠佩再沒戴過其他飾品，這條粉艷艷的手鏈對這種老派大人物簡直驚世駭俗，多看兩眼都覺得雙目刺痛，怎么可能同意戴在自己高貴威嚴的玉體身上。

    衡道子嚴厲拒絕，讓珠珠別打這個主意。

    但珠珠才不管。

    開玩笑，她最擅長就是強人所難和蠻不講理，這是小王八鳥的基本素養。

    珠珠一通亂碼七糟cao作，最后還是成功把手鏈戴在天尊手上。

    承昭小學宮的眾多學子老師很快發現天尊改穿寬大袖的衣服，許多日青紅著臉色，連脖頸手腕都被布料遮得嚴嚴實實，大家嘴上不敢說，心里都在嘀咕，天漸漸熱了，這怎么還反著穿，往年也沒見天尊這么講究。

    珠珠得意得尾巴都要翹起來，沒事做的時候，她時常鉆到天尊書房里，不顧他蹙眉惱怒呵斥硬把他的袖子扒開，看拴在他白皙雍細腕骨的粉色手鏈。

    最嬌膩的艷麗，隱在無人知的厚重衣料下，細細幾圈勒住天底下最威重的長者皮膚，粉的粉，白的白，讓人多看幾眼，后背整條脊骨都像興奮得竄電。

    珠珠的生活過得更驕奢yin逸了。

    摸著良心說，衡道子對她夠縱容了，珠珠大多數也挺滿意，只有一件事，是越過越發現不順心，那就是，衡道子太疼他的寶貝師侄女了！

    咱就是說，師侄女，畢竟不是親侄女，而且還是常年緋聞滿天飛的師侄女，太親熱，這是不是純純在正常人的雷點蹦迪？！

    大概因為瓊犀小公主從小在衡道子身邊養大，小公主很習慣地依賴她師叔父，每次課后少說都要拖延幾柱香功夫請教問題，隔三差五會來衡道子書房幫他收拾筆墨撒嬌說會兒家常話；而衡道子你的，衡道子對這個乖巧嬌弱的小師侄也是全然疼愛的，從來無所不應，什么上貢來的靈藥寶物能有好的都先給瓊犀送去，給瓊犀講課有時候晚了，就留她甚至留她的小伙伴一起吃晚飯。

    珠珠看得一度十分牙疼。

    她們妖族向來搶奪伴侶是很兇殘的，雖然不至于說像野人那樣打爆所有爭奪者然后把人扛到山洞里就造孩子，但也很難說能文明到哪里去——當年她娘是三生天大藏湖的佛蓮，她爹一次去三生天赴宴偶然見到她娘，驚為天人，一見鐘情，從此就瘋了，為了追求她娘，生生追到大藏湖旁蹲守了八千年！八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