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喝了幾口茶，終于努力平心靜氣。

    紅線牽出，天定良緣——就是天命。

    天命注定她要和衡道子相愛，這是連衡道子本人也不能妄動的玄理，連符玉也說改不了。

    珠珠從不是怨天尤人的鳥，既然如此，只能接受事實，再做打算。

    珠珠忍下不爽，重新做起北荒少君的打算。

    既然不能和衡道子掰了，就得重新規劃和他的關系，不能再得罪他，相反，得討好他，最好能叫他盡早愛上她

    ——可惡，想想都要yue

    珠珠努力安慰自己，一切都是為了當大王為了當大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不拘小節。

    珠珠深吸口氣，站起來問：“你之前說，衡道子已經出關了？”

    阿蚌小心點頭，忍不住糾結小聲提醒：“小姐…在外面不好直呼天尊名姓…”

    珠珠不耐擺了擺手，從旁邊胡亂扯出一件自己的外衣，站起來就往外跑。

    “小姐！小姐！”

    珠珠很煩，因為她已經發現紅線對自己的影響。

    那天她破了蠱惑的天音，但紅線顯世的痕跡仍然烙印在顱內靈府中，不斷隱隱催促她去找衡道子。

    她體內原先早毀了的元脈殘骸一根根酸癢發疼，仿佛重新活了過來，迫不及待重新生長，恨不得推著她再去交神，貪婪大口吸吮神州至尊那飽含元氣的血！

    珠珠饞得牙根癢痛，不自覺地滲出唾液，她咽了咽，根本緩解不了那種饑渴。

    她一路跑向朝太殿，悶頭就往里跑，就撞到一人修長堅韌的后背。

    珠珠撞得額頭一悶，呲牙抬頭，看見青年轉過身來，露出一張清冷微愕的面龐。

    修燁仙君正要進門，后背就跟被小牛犢子撞了一下，那力氣實在蠻兇又熟悉，撞得他腳步都差點踉蹌，他轉過頭，就看見珠珠，聲音頓時遲疑：“少君…夫人…”

    珠珠揉了揉額頭，到嘴邊的道歉因為想起之前這家伙想強闖北荒殿門，又咽了回去，沖他哼一聲，繞過他就往里跑。

    修燁仙君看著她的背影，一時沒言語。

    朝太殿內，元蒼天尊正在南廂屋暖閣里，召幾位南域臣子議事。

    天尊出關不久，氣色已經好了許多，也有閑暇聽一聽南域朝事，今日是小議事，天尊衣著簡意些，只著一身素日穿的半舊藏深白寬袖常服，簪了小青冠，坐在羅漢榻邊聽幾人說話。

    這時眾人正說起中廷欲宴請魔界的事，有人道：“魔界向中廷新送了臣表，有意送十幾個魔族勛貴子弟入長安學宮，魔君親自附了一把太平琴贈給學宮，帝后欣慰，準備千日后于中廷瑤池宴請魔君，上次就是來送請柬?！?/br>
    又有人懷疑：“魔界新得了新君，聽說那新君實力強橫，又鐵腕狠辣，屢屢不馴，對神州大有窺探之意，讓中廷一度坐立難安，怎么如今突然就遞送臣表了？是不是有什么陰謀？”

    “不可能?！迸赃吥赀~些的老臣立刻嗤笑：“那魔界新君不過毛頭小子，又不是正統出身，原本只是個母不詳的低微庶子，逼宮造反奪的君位，空有幾分蠻力罷了，想必是遙遙得知尊上巡幸列州歸宮，心生懼怕，這才連忙向中廷稱臣求和?！?/br>
    眾人笑一聲，天尊與中廷天帝乃師兄弟，曾同在上一代南域老天尊扶鶴子座下修習，但天尊為神王轉世、實力至強至尊，雖名為南域之主、實則是這整片六合神州的太上至尊，南域地位向來極為超凡，南域臣子無不與有榮焉，看待神州各方勢力都如看臣民，更別提魔界那種蠻荒地界，打心底就有些瞧不起的。

    也就是如今魔界屢屢猖狂不遜，他們才分出幾分心思去瞧，但心態仍是高高在上，既然魔界已經向中廷稱臣，大家自覺事情已經解決，頗感輕松，并不將那“毛頭小子”的年輕魔君看在眼里。

    眾人正說著話，就聽見門外猝然急促的腳步聲，一道紅裙滟滟的敏捷身影，像只小獸急沖進來，蠻橫徑自撲向天尊。

    元蒼天尊低頭正欲喝茶，也聽見聲音，頓時皺眉，隱隱慍怒是誰敢如此大膽。

    他正要抬起頭，少女像乳燕撲進他懷里。

    還沒到千歲的小鳥崽，骨頭都是軟的，蓬松柔軟的毛羽全化作一身纖柔細軟皮囊，軟軟膩膩投進他懷里。

    元蒼天尊腦子嗡地一聲。

    第六章

    風韻猶存，別有滋味

    元蒼天尊腦子嗡地一聲。

    朝太殿內所有人腦子都嗡地一聲。

    珠珠用力抱住男人緊細的腰，頭埋進他交襟的衣衽，像一只小樹袋熊死死扒在他身上。

    “衡道子，我渴了?！敝橹樘鹉X袋，眼瞳已經變成妖態的鮮紅色，她的尖牙都忍不住往外冒，聲音像含著粘稠的血和蜜：“我特別渴…不知道為什么…好渴…給我喝口血…我要喝…”

    “?。?！”

    姜老仙君第一個回神，二話沒說扭頭悄默聲就跑，殿內的朝臣誰不是個人精，呆滯過后，趕緊低頭，有一個算一個匆匆往外溜。

    “——放肆！”元蒼天尊震驚半響，終于反應過來，頭頂都幾乎冒煙，他去掰珠珠的手，珠珠反而用小手緊攥住他修長的手指，天尊勃然，又異常惱怒，奮力掙脫出來，去掰她的肩膀，想把她提拎起來。

    珠珠低下頭，一口叼住他的手指。

    她兇狠咬了一下，因為連理命契的buff，她很輕易就咬開天尊的皮膚，血水瞬間從男人平日養尊處優蘊養得宜的薄薄指肚冒出來，她縮起細軟的腮，貪婪又用力綿長地吮吸。

    元蒼天尊瞬間只覺頭暈目眩。

    殿內早沒其他人影了。

    修燁正要跨進門檻，就看見一群朝臣掩面匆匆往外沖，他不知發生了什么，皺眉正要詢問，姜老仙君就做了個噤聲的表情，趕忙把他一同拉出去。

    眾朝臣急走出殿外，才紛紛露出松口氣的情態，有人盯著半掩的殿門，難以置信喃喃：“怎會如此…怎么如此…尊上…尊上不是最厭煩……”

    姜老仙君撫著胡須，聽得搖頭：“錯了，錯了?！?/br>
    眾人看向他，姜老仙君露出別有意味的神情，撫須笑道：“我也聽說外面許多流言，只是他們許多人都忘了，就算小少君是北荒的獨苗苗，就算當年紀焱大君軟硬兼施以死脅迫天尊，可畢竟，當年若沒有天尊親自頷首，這樁婚事是怎么也成不得的?！?/br>
    眾人一震，不少人露出若有所思和恍然大悟的神色。

    姜老仙君年紀最長，在天尊身邊陪侍多年，才能隱約看出天尊的心思。

    他一直是對外面那些天尊對少君厭惡不喜的傳言是不認同的。

    老夫少妻，自古以來總免不了閑事。

    外面所有人都說北荒少君不得天尊喜愛，都說這樁婚事如何如何不合宜，好像各個都是理中客看得明明白白——可他們怎么不再想想，這婚事看著再荒唐再不合宜，當年可也是天尊親自頷首認下的。

    元蒼天尊，這堂堂神州主宰、太上至尊，怎么可能輕易受威脅？！若天尊真不答應，哪怕是當年紀焱大君跳去忘川里，那年幼的蘇家小少君也不可能頂上南域尊后的名號，那可是結了連理枝的、切切實實的尊后！神州太上主母！

    小少君再惹天尊生氣，也不見有第二個小姑娘敢在太天宮橫行霸道，對著天尊的脖頸咬出一嘴血。

    當年天尊在長安學宮講課，堂堂太上至尊，尋常王侯都不配他側一側目，可天尊當時親口罰過一個孩子罰站罰抄書、那孩子不是別人，就是這位桀驁蠻橫的小少君……只是誰也不會往這些方向想，被表象迷惑，也就根本沒意識到小少君早早就有多特殊。

    姜老仙君越想越深，也不由心驚膽戰，想起剛才小少君大庭廣眾橫沖直撞撲過去、天尊也把人抱在懷里沒推開的情景，再望向那半闔的殿門，忍不住在心里搖頭。

    這情愛之事，揉雜進國事家事，縝深百轉，不可言傳只可意會，外人只看到露出來的一點，就爭相妄自猜測，卻如何敢窺探出至尊太上真正的心意。

    姜老仙君說：“小少君年少，卻不失聰慧，妖力也日益強橫，已隱隱有幾分未來梟雄之態，如今紅線所牽，尊上心里如何能沒有動容，嘴上不說，卻分明是愈發對小少君沒奈何?！?/br>
    姜老仙君還有更多的話在心里沒說。

    小少君畢竟是尊后，以前只是掛個名也罷，但如今紅線牽出來，眼見要成為真正的南域尊后，老夫少妻，長久以往，君心如何能不偏向，日后那北荒……

    姜老仙君心里想著，嘖嘖兩聲。

    北荒勢大，那九重中廷，可該連覺都睡不好了。

    畢竟師兄弟再親熱，哪里能親過膩膩纏人的小枕頭風。

    姜老仙君很老了，可以心態樂觀地看熱鬧，他對嬌蠻可愛的珠珠總有些老人家看孫兒的疼愛，只是以前天尊態度莫測，他不好說什么，但如今有了紅線，一切就大不一樣了。

    姜老仙君對眾人道：“今日情景，諸君親眼所見，以后還是對少君更謙敬以待才是?！?/br>
    眾人醍醐灌頂，連連點頭，都稱言道是，才三三兩兩私語著離去。

    修燁仙君要領軍鎮守朝太殿外，始終緘默站在一旁，神容清冷，姜老仙君看他一眼，笑著調侃：“聽說這次你去北荒，小小得罪了少君一番，這次就罷了，你常守宮禁，以后可不好再得罪她?！?/br>
    姜老仙君指點：“那小少君也算我看大的，那孩子雖然嬌蠻些，卻從不是不講理，大不了你多捧著她點，那孩子吃軟不吃硬，你多順著她些，她不會給你找麻煩?！?/br>
    修燁聽著姜老仙君的話，半響淡淡應一聲。

    姜老仙君這才背著手走了，修燁看著他的背影，揮手叫周圍忐忑的宮人們散去，他守在門口，看見門沒合嚴，走去關門。

    走到門邊，他無意間抬頭，透過細細門縫，猝然看見里面的情景。

    尊上緩緩跌坐在寬長的榻邊，少女像只毛羽蓬松的鳥踩在他腿上，胡亂啃他的手，啃出好幾個小血口，很快又松開嘴，像扔下嘴邊已經不夠鮮美的獵物，探頭貪婪去咬男人的脖子。

    修燁從未見過尊上如此情態。

    他更從未見過如此荒yin的情狀，那驕橫美貌的少女，如此—如此——

    他怔怔定睛看了一兩個呼吸，忽而鼻息急促，猛地把門縫關嚴，幾步退后。

    他在門口僵滯，薄甲下的胸口起伏，他再站不下去，扶劍轉身快步狼狽離開。

    ·

    衡道子的血是甜的。

    珠珠大口喝著血的時候，心里還在出神。

    真沒道理，活了這么多年的老家伙，血不應該早就臭臭的了。

    珠珠有點嫌棄，有點惡心，又忍不住慢慢興奮。

    人間的話本總愛宣揚妖魔食人，其實那是凡人的誤解，是人間最低劣沒開靈智的妖獸畜牲才會做的事，那些畜牲根本不配算作妖，鳳凰、龍才是真正的大妖，傳承自荒古妖祖，以天地元氣為食，哪怕在九重天上也是最古老高貴的血脈。

    天地元氣至精至純，張口就喝呼吸就來，大妖們除非瘋了，才會想去吃渾身是雜質的人——但只有一種意外。

    只有當妖的愛欲太過強烈，強烈到模糊邊界甚至與食欲混雜在一起，因為占有欲不斷生出想將情人吞進肚中的渴望。

    這種感覺，珠珠只在很久以前的少年時代經歷過一次。

    那時候她年紀太小，更控制不住自己，每次和燕煜逃課約會，都忍不住興奮咬他好幾個小血洞，氣得他鋒利深濃的魔瞳浮出血絲。

    那種感覺已經很久了，珠珠都快忘了，這是第二次，卻在紅線的牽動上，甚至比第一次更強烈，如海浪涌來，瞬間排山倒海覆蓋了她之前所有的記憶。

    珠珠眼睛又興奮地發紅了。

    元蒼天尊已經被她胡亂推到羅漢榻上，榻中間擺著的小幾茶具都被她掃到地上砸粉碎，她不斷想爬到他身上，天尊被她沒分寸胡踩得難受，睜眼就看見她小動物一樣鮮紅亢奮的眼眸。

    天尊頓時額角突突。

    小妖蠻橫，毛都沒長齊的年紀，就如那初生牛犢連虎獅都敢蠻拱蠻撞，張嘴開葷嘗了口血，連自己姓什么都能忘了。

    珠珠連尾巴的毛羽都露出來，小狗狼一樣快速搖晃，她舔了舔嘴唇的血，張嘴還要再咬，天尊忍無可忍掐住她的嘴巴，含怒訓斥：“貪得無厭的東西，滾下去?！?/br>
    珠珠被握住嘴，連逐漸露尖的虎牙都被迫閉上，她看見元蒼天尊慍怒的面容，至尊那白玉般雍容光華的面頰洇出淡淡的浮暈，顯出難以形容的瑰色。

    珠珠的審美很有老蘇家的傳統，她爹愛她娘，她也愛她娘，她娘是世上最溫柔敦厚的人，她也喜歡她娘那樣，她將來也想娶個溫和貌美的王夫，若不然，性別放寬點，娶個溫柔善良的女孩子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