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做好了最差情況的心理準備，設想了最糟糕的可能性，甚至在溫楊他們面面相覷、神色猶豫的時候，他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地。

    在這個世道，什么都是可能發生的，每天都有悲劇出現，來到自己身上，也沒什么好奇怪。

    他定了定神，問，“她還活著？”

    “活著?！睖負P似乎意識到了他在擔心著什么，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周老師肯定是活著的，只是她人在太滄基地，現在出不來?！?/br>
    鄭一軒揪緊的心臟終于放松下來，“到底怎么回事？”

    溫揚知道他著急，趕緊說起了周悅妍的事。

    研究中心撤離之前，有一個叫許坤的教授，帶著一部分資料和研發人員去了太滄基地。

    太滄基地離這里不遠，他們都知道。

    這個基地不算大，但多少有點神秘，一般人進不去，能去的人都要有自己的價值，但據說福利挺好的。

    研究中心時不時就有人在聊這個基地，一開始溫揚也不在意，畢竟離的挺近，大家會好奇也正常。

    直到有天，許坤教授和他談話，問他要不要跟著一起去太滄基地做技術人員。

    溫揚是猶豫過的，當時李院士已經過世，特殊種子的試驗進入瓶頸，加上疫病的流行，身體好的自己扛過去，年紀大的只能等死，連院士都沒撐住，人心惶惶，浮躁不已。

    那個時期周悅妍也病了，種子3個多月沒有一點進度，物資一天天的消耗，卻交不出來任何成績。

    大家心里都明白，這個研究中心快不行了。

    這時候，許坤教授開出來的條件確實是吸引人的，都知道太滄基地福利好，過去還繼續做技術人員。

    要錯過這個機會，跟大部隊回到官方基地，像溫揚這樣又不是核心研發人員，也沒有太多資歷的人，還不知道會被批派什么工作呢。

    因此，許坤教授找的人，基本都同意了。

    溫揚本來也想去，但最后，周悅妍寫了申請，哪怕只剩她一個人，她也要堅持特殊種子最后兩個階段的試驗。

    她的申請得到了許可，上面給她留了一小部分生活物資。

    除她以外的人，要么撤離，要么跟著許坤去了太滄。

    到最后，余夕陽和溫揚兩個也跟著她留了下來。

    余夕陽咳嗽幾聲，說道，“我們當時沒想那么復雜，種子陷入瓶頸，是因為種子只能由樣品進行培育，只能長一代，從第二代開始就無法生長了，我們需要再配對幾代的數據，這一定是需要時間的。但隨著院士的逝世，許坤帶著人離開，項目不得不潦草停止，這實在可惜?！?/br>
    她嘆了口氣，“周老師想堅持，我們都理解她，但只有她一個人肯定干不了，這項目我從畢業開始就跟，從末世前到現在，這么長時間的心血，這么久都過來了，這個關頭她放不下，我也放不下?！?/br>
    鄭一軒點了點頭，看向溫揚，“那你呢？”

    “我也差不多?！彼卮鸬?，“其實我是考慮過跟著許坤教授去的，但我以前得罪過他，我這個膽小，愛胡思亂想，怕跟著他去，以后仰仗著他過活，他要是看我不順眼，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他倒是實誠，把大實話都全說了，“跟著撤離前程難測，跟著許坤更是明暗未卜，倒不如留下來幫周老師，萬一種子成了，也是一份大功，下半輩子就不愁了。當然，這么長時間，我對這個項目本身也有一定情感，非要賭一把，我寧可賭這個?！?/br>
    看著面黃肌瘦的溫揚，還有時不時咳嗽的余夕陽，不需要他們細說，鄭一軒也知道情況是不怎么好的。

    事實也確實如此。

    上面允許他們用樣本繼續實驗，但部分設備卻撤離了。

    許坤也悄悄帶走了部分資料。

    當時一團亂，周悅妍只是保全手里的樣本和種子已經不易，顧不了太多。

    研究中心就剩下3個人，食物和水省著用，能撐個半年，但要繼續實驗，還是需要設備的。

    周悅妍帶著他們撐了幾個月，實在快撐不下去了。

    最后，她做了一個決定。

    她帶著余夕陽去太滄基地，找了許坤。

    但余夕陽沒能進去，周悅妍只讓她在大門外等著。

    余夕陽其實知道，許坤離開前，找周悅妍談了不止一次，開了許多條件要她也去太滄，周悅妍都拒絕了。

    如果不是到了絕境，想必她不會過來找許坤。

    余夕陽不知道他們談了什么，她在外面焦急的等了將近一天，周悅妍才出來和她見了一面。

    和許坤談了什么，怎么談的，過程她一概沒說，只告訴她交易的結果。

    周悅妍留在太滄。

    種子最后階段的實驗交給余夕陽和溫揚來繼續，期間需要用的設備和物資，都由太滄這邊出，余夕陽每個月來領一次，報上許坤的名字，在大門登記處填寫申請，8個小時內給她，由她自行帶回研究中心。

    余夕陽當時整個人是懵的。

    她直覺是許坤把周悅妍給扣下來了，勸她回去，但周悅妍卻態度堅決，并讓她不要多問。

    余夕陽急得要哭了，對她說，“老師，你是為了特殊種子才留下來的，種子實驗不能沒有你啊，你要是不在，那么多年的心血可就要白費了?！?/br>
    周悅妍的反應卻很平淡，“你我都知道，種子實驗進行到現在，已經沒有需要攻克的技術性難題，完成只是時間問題，只是這個時間要多久，沒有人可以保證。只要你和溫揚能堅持下去，我在不在都不一樣?！?/br>
    余夕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和好，如果周悅妍不在，擔子幾乎就都交到了她的頭上。

    她不怕困難，怕的是自己擔不起這份重量。

    “你回去吧，需要什么每個月過來申請，我會盡可能保證你們拿到物資，只要我活著，你們就不需要擔心這個問題。假如我死了，你們就帶著樣品和數據，到南江第一基地找鄭一軒，告訴他這種子只差最后一步，他會知道怎么做的?！?/br>
    周悅妍說完這些，就讓余夕陽離開了。

    那之后，余夕陽再也沒見過她。

    余夕陽按她說的，和溫揚一起繼續二代種子的試驗。

    她每個月都去一次太滄基地，報上許坤的名字，在大門登記口填寫申請單。

    但也不是申請什么就能領到什么。

    每次都要東扣西扣，駁回幾樣，最終按申請的一半給她。

    余夕陽站在太滄基地門口，經常有自己是來討飯的錯覺。

    但比起這些，她更擔心周悅妍。

    第292章 承諾

    周悅妍是否還活著。

    這個問題，余夕陽和溫揚討論過無數遍了。

    在填寫申請時，她幾乎每次都會表達想要見周悅妍一面，然而，自從周悅妍進了太滄基地，就再也沒見到她了。

    余夕陽心中惴惴不安。

    她和溫揚靠周悅妍提供的物資，繼續在這個研究中心搞特殊種子，兩個月前，終于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她很想將這個結果報告周悅妍，甚至想，將消息用暗示的方式，寫在申請單上。

    但經過溫揚的提醒，她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周悅妍不一定看得到這申請單。

    哪怕只寫暗號，也可能泄密。

    溫揚膽子小，容易多想，也導致他行事謹慎。

    他認為周悅妍還活著，不然他們現在也領不到物資。

    現在人活著，東西也能領，就是最好的狀態了，維持現狀就好，不要做任何會打破這個平衡的事情。

    等種子實驗階段性圓滿成功以后，再考慮下一步怎么走。

    現在是永夜，溫度一天比一天低。

    余夕陽和溫揚在這個階段，幾乎日夜不休投入在工作。

    同時，到了時間，她又必須去一趟太滄基地。

    不去就沒有吃的，也無法繼續培育種子。

    而且，要去一次，才能知道周悅妍是否還活著。

    可能是太累，營養也不好，她現在身體很弱。

    一來一回，她每次都能凍出病來，剛休息好，又得出去了。

    見她這樣，溫揚只能勸她多去休息。

    講到這里差不多就結束了。

    鄭一軒心緒起伏，最終只是一聲輕嘆。

    他知道余夕陽他們沒說謊，這確實是周悅妍的作風。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她在說那些話時，是什么樣的表情。

    她一直都是冷靜而理性的人，不會輕易做出決定，肯定是經過很多思慮的。

    他揉了揉眉心，問余夕陽：“你是每個月的哪一天去太滄基地？”

    余夕陽回答：“16號?！?/br>
    她每天都要寫實驗日志，對日期還是很敏感的。

    但鄭一軒卻有些迷茫。

    最近日子都過得稀里糊涂，分不清白天黑夜，也不知道今時何年。

    不過他帶著一隊幸存者到南江第一基地報到那天，填寫了不少文件，那天好像是3號還是6號，那今天是……

    “今天12號?！苯Z道。

    她手上戴的這只表，是帶日期的。

    她進入樹屋前，要么把表摘下來留在外面，有時忘了，但一般也會在外留個時鐘，等出來后校對時間。

    鄭一軒點點頭，低聲道，“還有4天……”

    他的聲音漸低，垂頭想著什么。

    姜諾卻對余夕陽道，“你們的種子培育到哪個階段了，能讓我看看嗎？”

    余夕陽聽了，明顯很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