啞女 第43節
一個?啞巴而已,難道還能讓他剝下一層皮,抽掉全身的?筋骨嗎? * 翌日。 前院到處是上?門慶賀鄭衣息與蘇煙柔定親之喜的?賓客們。 煙兒卻只在澄苑正屋里坐著,喝那碗苦的?要命的?安胎藥。 她一口一口地喝下,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腹中的?胎兒。 但愿她的?孩子能健健康康地長大,不?要像她一樣生下來就是個?啞巴,輕易地就被人棄如敝帚。 喝完一整碗安胎藥后,煙兒便想安睡一番。 這?段時日,她嗜睡的?很兒,身子也比往日要孱弱許多。 圓兒則盡心盡力地在外頭守著,時不?時地為煙兒泡些熱茶。 如今澄苑的?小廚房里已是不?再殷勤地送糕點?來,連熱水也要圓兒自個?兒去耳房的?火爐上?煮了來。 圓兒不?止一次地在背后里怒罵過這?些婆子們,只道:“先?頭這?些婆子們沒?少奉承姑娘,如今世子爺不?來正屋了,她們便跟紅頂白地作踐姑娘?!?/br> 話音甫落,一陣悅耳的?絲竹之聲從前廳的?方向飄進了澄苑,除了絲竹之聲外還有堆在一處的?哄笑聲。 聲聲處處彰顯著此刻前廳的?喧鬧。 如此人聲鼎沸的?盛況與正屋里死寂般的?寧靜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圓兒聽了心里都憋悶無比,更何況是身懷有孕的?煙兒。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將這?滿心滿語的?勸誡之語說出口。 如今姑娘還懷了世子爺的?孩子,往后的?性命也不?知能不?能保住。 鄭老太太和大太太又會不?會接受一個?生母為啞巴的?孫子? 圓兒不?敢再往深處細想,只怕自己會落下淚來。 一個?多時辰后,前院那吵嚷的?聲響才漸漸息止下來一些,睜著眼無法入睡的?煙兒也終于松了口氣。 正當她想要闔上?煙兒,掩去眸子里的?傷心之時,正屋外卻響起了一陣倉促不?已的?腳步聲。 而后便是圓兒推開屋門的?聲響,再是鄭老太太身邊的?連霜的?說話聲音。 “煙兒姑娘可在?老太太喚你去前廳伺候?!?/br> 圓兒聽后立時蹙起了眉,前廳分明是世子爺與那位侯府嫡女的?定親宴,叫她們姑娘去伺候,豈不?是在姑娘的?心上?扎刀? 她家姑娘還懷著子嗣,這?胎本?就不?穩,全靠安胎藥吊著呢。 連霜卻是肅著臉說道:“煙兒姑娘快些過去吧,別?讓主子們等急了?!?/br> 圓兒當即便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將煙兒賞給?她的?玉鐲子塞給?了連霜,只說:“連霜jiejie,我們姑娘來了月事,正痛的?下不?了地呢,求你通融通融?!?/br> 那玉鐲子成色極好,饒是連霜瞧了也不?免有幾?分眼熱,可此刻的?她卻是不?敢收下,只是冷硬地說道:“你也別?難為我,便是煙兒姑娘只剩一口氣,也得過去。蘇小姐,未來的?世子夫人點?名要她去伺候,哪里是我能通融的?事兒?” 第39章 跪 圓兒還欲再為煙兒抗辯, 卻見連霜的臉色已灰敗不堪,她只得?攥住了連霜的衣襟,近乎祈求地問:“jiejie,我們姑娘連爬也不爬不起來, 又怎么能去?前廳伺候?” 連霜已沉了臉, 只冷聲道:“主子的吩咐, 我也只是照辦而已?!?/br> 圓兒正要再說時,身后卻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便見本該在羅漢榻上安眠的煙兒已穿戴好了衣衫,正以她清瘦柔弱的身軀立在門扉旁, 目光沉靜的望了過來。 分?明只是一個清渺淡薄的眼神,卻讓圓兒霎時紅了眼圈,一時連尊卑規矩都忘了,便在連霜面前嚎啕大哭道:“我們姑娘的命怎么那么苦?” 被棄如敝帚、一片真心錯付就罷了, 連偷偷懷了身孕也得?受那些?高高在上的主子的磋磨。 這?干嚎般的兩嗓可把連霜嚇了一跳, 霎時便疑惑地望向煙兒, 覷見她清媚中凝著幾分?嬌俏的面容,雖只著一件素色的羅衫,可娉娉婷婷地立在那兒也有些?濯濯其華的氣韻。 連霜在心里嘆道:怪道這?么多年世子爺只收用了煙兒這?一個通房丫鬟。 如此貌美靈秀, 卻不該生在一個身份低微的丫鬟臉上。瞧,前廳里坐著的那些?侯府嫡女, 不就在想法子磋磨她嗎? “跟我走吧?!边B霜收起了心內一閃而過的同情?, 肅著臉領著煙兒去?了前廳。 穿過九曲十八拐的回廊, 一路上煙兒只默然地綴在連霜身后,既是不能說話, 也是無話可說。 * 前廳內。 方才太?子親臨鄭國公府,慶賀鄭衣息與蘇煙柔這?對神仙壁人結下百年姻緣, 也算是將鄭國公府和寧遠侯府拉到了東宮的這?一條船上。 對此,寧遠侯蘇卓也樂見其成。畢竟陛下對皇后娘娘仍有結發夫妻的敬愛之意在,太?子又是正經的中宮嫡出,大統之位非他莫屬。 而五皇子的生母劉貴妃再得?寵也只是個庶妃而已,且劉家?與皇后的母家?承恩公府又有天壤之別。 蘇卓在定親宴上豪飲了許多酒,回府時已由蘇琪政片刻不離地攙扶著他,鄭衣息先將未來岳丈和未來大舅兄送出了府。 再與太?子在花廳內攀談了一陣,太?子和顏悅色地與他笑談了一陣,便起身說要回東宮。 鄭衣息自然要親自將他送出鄭國公府,這?還不夠,還得?殷勤地再將他送回東宮,順帶密談一番接下來的安排。 所以此刻鄭國公府的前廳內便只剩下了鄭老太?太?、蘇氏與蘇煙柔。 劉氏則與段氏去?了后院說話。 蘇氏正在與蘇煙柔攀親,雖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卻也認了個族親。 若換作從前,蘇煙柔定是不愿搭理蘇氏,可將來她嫁到鄭國公府后也免不了要與蘇氏相處,當即便也給了個笑臉。 鄭老太?太?也樂見其成,只坐在上首的紫檀木太?師椅里笑瞇瞇地瞧著底下的蘇煙柔。 連霜帶著煙兒走進前廳時,便正好聽見鄭老太?太?將她嫁妝里的一只翡翠鐲子送給蘇煙柔賞玩。 那鐲子成色極好、通體碧玉,一瞧便知不是凡品。 蘇煙柔當即便笑盈盈地應下,對著鄭老太?太?福了福身道:“多謝老太?太??!?/br> 笑聲甫落。 連霜已帶著煙兒跪在了前廳正中央,因著煙兒不會?說話,故只是給鄭老太?太?磕了個頭。 因喝了那安胎藥的緣故,煙兒的手腳正在發虛發汗,從地上爬起來時便顯得?有些?笨拙。 便見正擺弄著那翡翠鐲子的蘇煙柔倏地嗤笑了一聲,眸光雖不肯往煙兒身上瞥去?,可卻從牙縫里擠出了一句酸厲的笑聲。 “怪不得?人人都說鄭世子寵你。你瞧,我不過是吩咐你來前廳伺候,你卻拖了這?樣久太?肯現身?!?/br> 上首的鄭老太?太?與蘇氏俱都眼觀鼻鼻觀心,仿佛根本沒?有聽見蘇煙柔的話一般,一個字都不曾說。 她們大抵是知曉了蘇煙柔要在嫁進鄭國公府前好生磋磨煙兒一番,一是為了立下主母的威嚴,二也是為了挫一挫煙兒的氣焰。 這?本是無可厚非的事兒,鄭老太?太?和蘇氏都是做過主母的人,也曾整治過夫君身邊的妖妖冶冶的通房丫鬟。 自然不會?在這?等時候出聲為煙兒出頭。 蘇煙柔的這?一句落了下來,煙兒便又不得?不重跪回地上,垂眉斂目地等候著她的發落。 她越是謹小慎微,蘇煙柔的心里就越是痛快。況且鄭老太?太?與蘇氏都待她客氣至極,也助長了她的氣焰。 蘇煙柔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煙兒,瞥見她姣美的好似粉桃一般的面容和跪著也挺的筆直的脊背,心里驀地一悶,余光又瞥見她耳朵上的瑪瑙墜子。 一股奔涌而來的妒火聳遍她的全身上下,催著她伸出手去?奪煙兒的耳墜。 因蘇煙柔的大力動?作,煙兒只覺得?自己的耳朵處傳來一陣撕破皮rou的痛意。 她無力反抗,也不敢反抗,便只能任憑蘇煙柔將那瑪瑙耳墜摘下,粗蠻的撕扯動?作劃傷了她的耳垂,滲出細細密密的血絲。 拿回瑪瑙耳墜的蘇煙柔終于?從妒海里抽身而出,眼覷著上首的鄭老太?太?合了眼,而對坐的蘇氏卻望了過來,蘇煙柔略微有些?不自在。 她懊悔于?自己的沖動?,竟是與一個如此卑賤的啞巴爭風吃醋。 而且她還是落于?下風的那一個,一時便橫眉豎目地與煙兒說:“你這?丫鬟手腳不干凈,竟是偷拿了我的瑪瑙耳墜,便去?外?頭跪上兩個時辰吧?!?/br> 話一出口。 仿佛入定的鄭老太?太?終于?有了動?靜,只見她抬了眼皮,含笑著望向蘇煙柔,道:“哦?我們府上竟還有這?種手腳不干凈的丫鬟?偷東西還偷到柔姐兒身上來了,闔該去?報官才是,這?才能給柔姐兒一個交代呢?!?/br> 這?話雖是好似向著蘇煙柔兒說的一般,可話里的譏諷意味前廳里的所有人都聽得?明白。 這?是鄭老太?太?不高興了,蘇煙柔要磋磨個小丫鬟也就算了,怎么還給了她潑了個“手腳不干凈”的罪名?,這?可攀扯到了鄭國公府的家?風。 鄭老太?太?自然不樂意。 蘇煙柔也自覺失語,見鄭老太?太?似笑非笑地望著她,一時便改了口風道:“許是我記錯了,只是這?丫鬟屢次對我不敬,祖母可要為我做主啊?!?/br> 還沒?嫁進鄭國公府,卻已是喚起了鄭老太?太?祖母。 蘇氏本在靜靜地喝茶,聽得?蘇煙柔的這?句撒嬌之話,險些?便繃不住笑了。 幸而她這?點細微的動?作沒?人瞧見。 既是蘇煙柔退了半步,鄭老太?太?便也不緊咬著不放,只道:“既如此,便讓她去?庭院里跪上一個時辰吧?!?/br> 蘇煙柔今日不過是要來試探一下鄭家?人對鄭衣息的這?個通房丫鬟的態度,如今得?了鄭老太?太?的庇護,自然興高采烈地應了。 兩個主子之間其樂融融,卻苦了跪在地磚上的煙兒。 她身子孱弱無比,耳垂又因方才蘇煙柔的動?作而滲下了血絲,比起那抽動?筋脈的痛意,被蘇煙柔肆意□□后坍塌的尊嚴才更戳痛著她的心。 也許一個卑賤的丫鬟本就不該提什么尊嚴。 可煙兒只是不明白,蘇煙柔為何還要這?么羞辱她?明明鄭衣息已經連見也不肯見她了,分?明是將一顆心都放在了蘇煙柔身上的意思。 她為什么還是不肯放過自己? 痛意入心,煙兒被連霜從地上攙扶起來時聽見了她一句壓低聲音的“忍一忍就過去?了”。 腦?;煦绲臎]?有辦法去?分?辨前路,只能任由連霜拉扯著往庭院里走去?。 她跪得?雙膝疼痛不已,以為好得?已差不多了的舊疾也被勾了出來。 短短半年,她先是嘗了一回情?愛的滋味,被鄭衣息捧在云端上,又重重地摔在了泥土里。 也許泥濘之地,本就該是她待的地方。 那個寂冷的月夜里,鄭衣息輕柔的啄吻也如南柯一夢般可望而不可即。 煙兒就這?么跪在庭院之中,任憑四處來往的奴仆下人們對她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