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美食錄 第88節
林稚笑了出來。 這種推選活動雖然不那么正式,但畢竟關乎酒樓面子,不乏存在找托兒的現象。林稚倒很隨意,有句話怎么說的來著?酒香不怕巷子深。 他隨意地往周圍掃了一眼,除了一臉淡然的程朝云,還看見了幾個說不上生的面孔——當初他在春風樓買撲之時,嘲笑他三十兩出價少的“貴人”。 林稚沒什么表情地收回了目光。 片刻,饕先生甩著白胡子走上席臺,在排山倒海般的掌聲中宣布了年選開始,并向觀眾席分發了筆墨紙箋。 剩下的選票、投票、計數的活動,其實和他們沒多大關系,林稚覺得無聊,和阿藍說了一會兒小話,然后便聽饕先生那邊宣布了結果。 他舉著那張寫滿了正字的便箋,微笑著看向林稚。 “今年最受歡迎的酒樓——林氏酒樓!” 話音剛落,觀眾席瞬間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就連各路酒樓店主的席位也不例外,同樣掌聲熱烈。 林稚站起身來,去往臺前,看著底下烏泱泱的人群——都是曾經去他店里吃過飯食的食客啊。 “恭喜店主郎君!” “林小郎君實至名歸!” 林稚朗聲道:“多謝諸位,新的一年,林氏酒樓定會繼續努力?!?/br> 底下的掌聲更熱烈了。 不知那幾個“貴人”有沒有認出自己,林稚掃過他們一臉吃癟的表情——不過,那些已經不重要了。 輕舟已過萬重山。 年選榜首的錦旆明日才會送來,林稚拿著那張便箋,從席臺走下來,笑著和阿藍互道了聲喜。 阿藍感喟:“當了這么多年廚郎,還是第一次拿到年選榜首?!?/br> “誰不是呢?”林稚笑道。 忽然聽身后傳來一道聲音:“恭喜林小郎君?!?/br> 林稚都不用回頭,便知是程朝云。 其實他有點不知道該和這位曾經的房東說什么,只道:“程娘子客氣了?!?/br> 看他一臉欲言又止的神情,程朝云道:“林小郎君不必多想。技不如人,合該如此?!?/br> 林稚道:“不過是九十分與九十分的區別罷了,程娘子何必妄自菲薄?!?/br> 程朝云剛才看過票數,春風樓四十多票,林氏五十多票——確實是九十分與九十分的區別。 她笑了一下,“能和林小郎君成為對手,是我的榮幸?!?/br> 林稚笑道:“我同樣如此?!?/br> 轉天錦旆送來的時候,林稚正在做面繭。 沈小七對那色澤鮮艷的紅色錦旆愛不釋手,“真好看!咱們可是這么多來,唯一能打敗春風樓的酒樓呢?!?/br> 阿青和阿藍也都從庖廚跑過來看——這時候的錦旆對于廚師,就像錦旗對大夫一樣,著實是一份榮譽的象征。 林稚目光柔和地看了他們一眼,吩咐沈小七:“就掛在大門上?!?/br> “我也是這么想的!”沈小七喜滋滋地把紅色錦旆掛了上去。 幾人仍興奮著,林稚笑了笑,繼續低頭做面繭。 初七人日,慣常要吃這種酸餡包子。 用泡發的腐竹、去蒂的木耳、洗凈切絲的小白菜做餡兒,拌上調料,常溫發酵一夜之后,餡料酸香撲鼻,由此做出來的包子別有一番風味。 同為酸味吃食的還有漿水和水飯。 漿水是發酵過后的米湯,味道酸中帶甜,略有酒味,加糖回鍋熱一熱,口感更佳。 水飯是用大米和發酵米湯制成的稀粥,味道酸中略微帶些甜,和漿水差不多。有的人做水飯為了追求酸味,還會放醋。 這兩種小食林稚在慈幼局時都吃過,覺得味道還行,但都沒有面繭好吃。 蒸好面繭形狀比一般包子形狀略鼓,面皮松軟,餡料爽口——有點像酸菜餡兒的包子。 有小孩子的人家做這種面繭,通常都會放進去一塊寫好官銜的小木牌,讓小孩吃到這包進木牌的面繭,就意味著能做官發財。 不過酒樓里的四個人都已過了孩子的年紀,這種“長大能當科學家”的說辭已經吸引不了他們,林稚便把小木牌換成了洗干凈的銅錢——誰咬到誰就能發財,更能吸引在場的幾個財迷。 結果是林稚好運氣地吃到了帶銅錢的面繭。 阿藍舉杯道:“小郎君這是要發大財了?!?/br> “見者有份?!绷种砂涯敲躲~錢拿出來,把面繭分成四份,“來,大家一起發財?!?/br> 幾人都笑著接了過來。 吃完這頓酸香濃郁的面繭,差不多到午時,七皇子果真像年前所說,如約來店里吃了飯,還帶來一個消息。 他的親媽,當朝圣人梁皇后,過幾日也要來酒樓吃飯。 作者有話要說: 1面繭的做法參考《吃一場有趣的宋朝宴席》 第89章 病中表白 為讓這位貴客滿意, 林稚提前兩日就開始準備著看菜。 看菜,顧名思義,就是“只能看不能吃的菜”, 或是為裝飾餐桌, 或是為吊足食客胃口,由此應運而生。 凡是有些名號的酒樓, 都會置備些雕花蜜煎、水果干果之類的看菜。 林稚卻沒弄這些花里胡哨的,一來精心繪制的食單能起到相同作用, 二來也有琥珀胡桃、酸甜果子之類的小食,比看菜更方便省事, 還能吃。 然而,眼下要來的這位畢竟是真正的貴人, 不能不按照禮數來。 讓阿諾去集市上買來做各種餅子的食材原料, 又繞道去果子行,買了些雕花蜜煎。 雕花蜜煎比普通蜜煎多了一道工序, 便是在果子上雕出四時花卉、水陸禽獸等各式花紋。店里幾人最多能雕出個胡蘿卜花,是以只能從果子行買來。 阿諾是酒樓新招來的小廝, 是個熟人——之前總來送河鮮的小魚販。 冬季河鮮生意不好做,小魚販沒了活計,林稚看他聰明伶俐,名字又起得好,“一諾千金”, 想起孟瓊舟曾囑咐他多招個小廝, 便把這孩子招來做跑堂,主管二樓的酒肆, 偶爾也讓他外出買些雜貨。 總體來說, 是和沈小七差不多的工種。 阿藍也因此升了職, 現在是副店主——盡管他自己并不很想承認。 “我還是給小郎君做個灑掃小廝就好?!卑⑺{如是說道。 “能者多勞?!绷种膳牧伺乃募绨?,“再說了,我不過是想偷個懶,你就幫了我這個忙吧?!?/br> 阿藍笑了笑,便這么答應下來。 同樣升職的還有阿青和沈小七,現在已經是總廚和總管了。 “小郎君,這些蜜煎如何?” 林稚垂頭往食盒里看一眼,各色雜果,有雕成金魚的,有雕成蓮花的,有雕成小燕子的,靈動活潑,挺好看。 雖比不上宮里精秀的繡花高饤八果壘看果,但也算刻下生花了。 說完“不錯”,林稚又夸阿諾一句,“很聰明,沒放在油紙袋子里?!?/br> 阿諾不好意思地撓頭一笑,“放袋子里容易壓壞造型?!?/br> 把買來的蜜煎妥善放好,林稚又做了棗糕、髓餅、胡餅、環餅,分別裝進四個大盤子,底下鋪寬,下面摞窄,擺成金字塔的樣式。 那些雕花梅球兒、蜜冬瓜魚兒、木瓜方花、青梅荷葉的蜜煎同樣如法炮制,摞成金字塔的形狀。如此,八道看菜大功告成。 因不知道圣人明日登臨會點些什么菜,林稚索性把所有食材都預備出來,該清洗的清洗,該削皮的削皮,忙活半個晚上,這才沉著步伐回了屋。 第二日,梁皇后果然如期而至,身旁并沒帶太多侍從,只一男一女,打扮得都很低調,與尋常稍富貴些的客人沒什么區別。 其中的女侍從林稚認識,那日七皇子帶過來寫《玉食撰》的趙宮令。那男子并不眼熟,不過想來應是什么侍衛統領。 對于這位梁皇后,林稚與她那愛吃愛玩的小兒子更熟悉些,對她的印象卻還停留在寶津樓賜宴當日,遙遠的一個背影。 林稚將他們一行人引至閣子間,八碟看菜已經提前擺好了。 他望向中間深衣流蘇髻的貴婦,遞過食單和糕點箋子,“這是敝店食單,請客人過目?!?/br> 趙宮令伸手接過,這才遞到了梁皇后手中。 梁皇后臉上始終帶著淡淡笑意,不急不徐翻了兩頁,“這蹄花便是七郎喜歡的那道?” 林稚頷首:“正是?!?/br> “那便來一道?!绷夯屎笥旨毤毞藥醉?,分別點了椒鹽蝦、拔絲芋頭、羊rou筍、烤鴨,以及一碟春糕。 “那日七郎回來,與我夸了許久貴店的四時糕點,很是可惜自己沒吃到另外的三季糕?!?/br> 梁皇后微微一笑,“今日我便替他嘗嘗這春糕,剩下的,就讓他以后自己再來嘗吧?!?/br> 林稚點頭稱是,又真誠且不失禮貌地夸了一番七皇子,這才拿著便箋下去了。 他一邊去往庖廚一邊心中嘀咕,“圣人此番前來明明是微服出巡……可為何要讓七皇子提前通報給他?是七皇子偷跑消息,還是對方有話要告訴自己?” 林稚打著十二萬分小心做完了這頓飯。 觀他神色,一旁的阿藍皺起眉頭,“可是剛才來的那位貴客不好相與?”說著就要接過托盤,“給我吧?!?/br> 怕出什么事,林稚并沒告訴其余幾人今日圣人前來的事情。 他搖搖頭,“那位夫人大氣端莊得很,并不難相處?!?/br> “我只是有些沒睡好?!?/br> 這倒是真的。昨晚處理完那些食材,他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一陣都沒睡著,今早起來便有些頭疼。 現在也疼,但能忍。 “小郎君要當心身體?!?/br> 阿藍肅著臉道:“等招待完這位夫人,小郎君好好休息一下,店里的其他事情交給我?!?/br> 林稚點了點頭,端著托盤去了閣子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