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美食錄 第39節
薄韌透亮的四方面皮,帶著蔥花姜末的rou餡兒包進去,再點綴進一小塊連清帶黃的皮蛋,往手心里一擠,封好口子,這餛飩便好了。 成品餛飩可以明顯看出餡料的顏色,一半是黑黑的皮蛋,一半是淡色的rou糜,讓人聯想到陰陽八卦圖。 煮餛飩就沒什么花活了,舀一小塊豬油,高湯煮開下餛飩,再撒些紫菜和芫荽。咬一口,皮蛋的香和rou的鮮同時在嘴中爆開,鮮香十足。 沈小七連絲蝦皮都沒剩下:“好吃,好吃極了!” 阿藍邊擦嘴邊道:“小郎君,我們把這道餛飩也加進食單吧,肯定能賣個好銷路?!?/br> 林稚笑著答了聲好。 晌午的時候,隔壁鄰居陳三娘送來了一筐水靈靈的桃子。 “桃子是自家樹上結的,甜得很,小郎君盡可嘗嘗?!?/br> 陳三娘道,“不知為何,今年結的果子比頭兩年加起來都多,我們自己吃也吃不了,所以才請小郎君來幫忙分憂?!?/br> 這話說得俏皮,林稚答應著,“陳三娘放心,這個忙我們還是幫得了的?!?/br> 陳三娘捂嘴一笑。 兩人聊了一會兒,從昱哥兒談到了菜譜,陳三娘忽然話鋒一轉,“小郎君可曾定過娃娃親?” 林稚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沒有?!?/br> “那可有心儀的小娘子?” “……也沒有?!?/br> “哦?!标惾锼坪鹾軡M意這個回答,低頭喝了口楊梅飲子,“我兄長做的是船塢生意,家中有一女兒,也就是我的賢侄女,正是碧玉年華,我想讓你們見個面,認識一下?!?/br> 林稚:“……” 果然,相親永遠是亙古不變的話題,哪怕是在一千多年以前,適齡青年男女也逃不過被催婚的命運。 “多謝陳三娘好意,可是我并無婚娶的打算?!绷种赏窬?。 沒想到陳三娘毫不在意:“現在沒有打算,就能代表以后也沒有了?先見一面再說?!?/br> 瞧這話術,簡直和后世一模一樣! 罪臣之子的事到底不能說,林稚咬了咬牙,“……我有隱疾?!?/br> 夠不夠狠!這下總不會再強迫他了吧? “哎呀?!钡降捉€是老的辣,陳三娘一眼識破他的推脫,“你就誆我吧,小郎君,你一天到晚在庖廚跑來跑去,聰明又能干,哪里像有隱疾的樣子!” 林稚沉默了。 見他不說話,陳三娘趁熱打鐵,“小郎君,你就別推辭了,我已經告訴我那賢侄女了。女郎年輕面薄,你若不答應,叫人家的面子也過不去是不是?” 林稚苦笑:“三娘,您這是先斬后奏?!?/br> “什么斬啊奏啊的,三娘聽不明白?!币娛虑橐殉?,陳三娘笑得越發開心,“你也別有什么心理負擔,能成自然是一樁美事,若不成也不必往心里去,就當是見個朋友?!?/br> 盛情難卻,林稚只好點頭。 自前朝開始施行重農抑商政策,商人便一直排在最末等的位置,本朝政策雖有所松動,商人地位得到提升,但人們心中一直保留著“士農工商”的傳統排位。 陳三娘的賢侄女陳氏女郎,家中做的是船塢生意,屬于“工”,按照地位要在他這個開酒樓的小老板之上。 陳三娘高看他一眼,他不能不領情。 到時和那陳氏女郎把話說開就好。 “我和那頭商量商量,回來再把時間告訴你?!标惾镎f完,美滋滋地離開了。 看著她的背影,又看了看那筐鮮靈的桃子……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陳三娘這是有備而來,很懂得談判訣竅啊。 事已至此……林稚看著那水靈靈的桃子,先做個紫蘇桃子姜吧。 上大學時他有個南方室友,每年夏天都要自己做一罐子紫蘇桃子姜。 一開始林稚聽見桃子和生姜組合在一起,還以為是什么黑暗料理,后來在室友的威逼利誘之下嘗了一塊,味道居然意外地不錯。 酸、甜、辣、還有一點點咸,清涼解暑,夏天吃起來很讓人上癮。 把桃葉摘去,桃子洗凈,留下足夠他們四人當水果吃的量,林稚拿起一個桃子啃了一口。 清甜多汁,挺好吃,是脆桃。他感覺被逼著相親的心靈得到了一些安慰。 熬一鍋濃郁的糖醋汁,撒入紫蘇細絲,晾涼,等到汁水變成深紅色,再放殺過水的桃塊和仔姜,用陶罐封起來,腌一天就十分美味。 腌好的紫蘇桃子姜,無論是湯汁還是仔姜和桃塊,都呈現淡淡的粉紅色,很是漂亮。 食客們見到食單上“小食”那一欄出現了新面孔,不約而同點了這道紫蘇桃子姜,卻沒想到經歷了心情的大起大落。 看著顏色不錯,一定很好吃——怎么這么辣,和想象中的酸甜一點都不……等等,好像確實是酸酸甜甜的? 再仔細咀嚼片刻,味道竟出人意料地好,香氣獨特,酸甜可口,桃子的脆甜,紫蘇的清新,再加上那一絲似有若無的辣……好吃! 食客們紛紛大喊真香。 林稚給他們介紹紫蘇桃姜的好處:“仔姜散寒,桃子性溫,紫蘇也是著名的辛溫食材。三者結合能驅除暑濕,也能緩解因食過多冰飲導致的軀體不適?!?/br> 有個熟客笑道:“其實我并不在意什么健康不健康,人生得意須盡歡,好吃就行!” 林稚也笑了笑,心想:“您的偶像莫非是李白?” “林氏酒樓叫人愛去的原因,除了店內菜品味道好,創意足也功不可沒——店主人總是有這么多新鮮點子!” 林稚笑得更開心了,又把中國好室友感謝了一遍。 這種化油解膩的腌果在夏天爆紅,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 紫蘇桃子姜剛賣三天就已經在“小食”里面出道,幾乎成為每桌的必點佐餐菜品。 林稚抱著算盤算這些天的進賬,別提有多快樂了。 這種快樂一直持續到三天之后。 當天,沈小七和阿青阿藍才知道林稚要去“相親”。 “這么大的事,阿郎你怎么不早些告訴我們!”沈小七不滿。 阿藍笑道:“小郎君才剛剛及冠,年歲尚淺,對這些事倒是不用cao之過急?!?/br> 林稚解釋:“不是去……只是以文會友?!?/br> 沈小七卻不理會這套,把他拉進廂房,揚言要給小郎君好好“梳妝打扮”。 拗不過他,林稚便隨他去了。 那日買的夏衣除了茶白霜白等顏色,還有一件藏藍色衫子,店主娘子說很襯他的膚色,林稚卻嫌顏色太過莊重,沒有適合穿著的場合,自從買來便閑置一旁。 今日倒是有機會穿了。 換上那件“很襯膚色”的藏藍色隱竹紋涼衫,沈小七又給他換了發冠、掛上香囊,甚至還把罪惡的小手伸向了那朵芍藥簪花…… 林稚忍不住制止:“……可以了!” “這樣就行了嗎?”沈小七嘟嘟囔囔,“我還沒給阿郎抹香澤呢!” 本朝男子同樣喜愛涂脂抹粉,什么熏香、敷□□、抹香澤都不在話下。 林稚對此倒是沒什么偏見,只不過香澤是潤發的香油,抹香澤就是梳個時尚的油頭。油頭這種東西,實在不符合他的審美。 他認識的人里也沒有喜歡梳油頭的……除了茶坊的李四郎。 他按下沈小七蠢蠢欲伸向發油的手,語重心長道:“這樣就很好了?!?/br> “好吧?!币娝麘B度堅決,沈小七只好放棄,不過馬上語氣歡快道,“阿郎這一身真好看!” 似乎是覺得“真好看”三個字不足以形容,他想了想,又拉了個參照物來比對,“比前幾日登科的狀元郎還好看?!?/br> 前幾日他二人上街采買,往金明池的方向多走了幾步,正好瞧見那走馬探花的新科進士。 新科進士一身紅衣,披紅掛彩,座下一匹綠邊白韉的鞍馬,眼角眉梢盡是風流,一下子讓人聯想到那句膾炙人口的詩句,“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聽說這狀元郎的‘墨義’和‘詩賦’成績都是近年第一呢!就是比那位孟少卿還差了點?!?/br> 聽到人們談及孟瓊舟,林稚忍不住豎著耳朵聽起來。 距離孟瓊舟及第都過去多少年了,居然還沒有人超過他? “比孟少卿差一點?”有人道,“那是很好的成績了。畢竟孟少卿實在是一個……一個難以逾越的存在?!?/br> “也不知道孟少卿登科走馬時,是怎樣一番場景?!?/br> 林稚站在原地,想起夜市巡邏那日孟瓊舟端坐馬上的模樣,忍不住心道:“那該是很好看的?!?/br> 比狀元郎還要好看! 想到無辜的狀元郎被當作兩次參照物,林稚不厚道地笑了笑,旋即略正色道,“狀元郎英俊瀟灑,前途無量,我哪里比得上?” 沈小七認真掰著手指和他講起道理,“說到英俊瀟灑,我覺得阿郎你更勝一籌。至于前途無量……那是他們的事,咱們可是錢途無量!” 怕他聽不懂這個諧音梗,沈小七還特意用方才描眉的石黛在油紙袋上寫了個“錢”字。 “你說得對?!绷种蓻_他比了個大拇指。 因他和沈小七要務在身,今日的朝食便落在阿青身上,等他們打扮完畢,朝食也就做好了。 林稚甫一現身,阿藍的彩虹屁就如約而至,“好俊俏的小郎君!” 被連著夸了一早上,林稚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道,“彼此彼此?!?/br> 這回不好意思的人變成阿藍了。 鼓搗半天打扮人的物件兒,沈小七早就饑腸轆轆,驚覺這活兒竟然比掃地刷盤還累人! 每日描眉畫鬢、神采奕奕的小娘子們可真不是一般人! “今天吃什么?我快餓死了?!?nbsp;他拉了把椅子坐上去,隨口問阿青。 阿青把盛得滿滿的碗擱在他面前,沒什么好氣地說:“自己看?!?/br> 沈小七餓得沒心思跟他斗嘴,依言低頭一看,驚喜道:“蝌蚪粉!” “我都好久沒吃過蝌蚪粉了,上次吃還是我娘做給我的……說起來,我都好久沒回家了?!?/br> “想去就去?!绷种梢丝诜?,“給你放帶薪假?!?/br> “帶薪假……是什么?” “就是不扣你工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