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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浮云卿在線閱讀 - 浮云卿 第149節

浮云卿 第149節

    “頭七?”浮云卿眼里沒了光亮,愈發落寞,“再過幾日,他就走了一個月囖。至今尸骨未寒,來的時候沒有家,走了更不知道往哪里去?!?/br>
    她對敬亭頤說:“我想一個人靜靜?!?/br>
    敬亭頤卻回:“靜一靜可以,但一個人不可以?!?/br>
    這等緊要關頭,他真怕她一個人會遭遇不測。偏偏在浮云卿聽來,他這是又想動用私權□□她了。

    浮云卿噤了聲,心想她非得要一個人來回逛。他能怎樣,還能把對死士那一套照搬過來,用在她身上嗎?

    哪知敬亭頤對付她的方法是,她走一步,他跟一步,恨不得踩在她的腳幫子上面,跟她合二為一。

    一時不知從哪里竄出來的怒氣,浮云卿轉身,猛地推他一下。

    “不要跟著我!你不是日理萬機,忙得焦頭爛額嗎?天王老子都沒你這么忙!既然如此,你還去忙你的罷,不要管我!”

    推搡的這下她沒用真力氣,畢竟心里還存著良知,敬亭頤還是個多重病根傍身的病人呢。不曾想敬亭頤被推得連連后退,然而他半點不生氣,反倒如釋重負地笑出聲。

    “我不忙了?!彼f,“這幾天,我留在府里陪你?!?/br>
    浮云卿反問:“那后幾天呢?”

    “后幾天……”敬亭頤猶豫道,“后幾天的事,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倆人又打起了啞謎。

    浮云卿很討厭空長一張嘴什么都不說的人。她從小被教育,嘴不是白長的,有誤會及時說清,有困惑及時問清。只要長嘴,就不會餓死。偏偏這個方法在敬亭頤這里施行不下去。明明三兩句就能說清,偏偏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面說,前言不搭后語。

    她的求知欲就那么多,被敬亭頤磨耗盡了,就再難重新升起。

    后來幾日,她與敬亭頤僵持著,雙方都很難堪。

    偶爾捱不住窺探的心思,悄摸推開窗欞朝外望,脧見他坐在水井邊,浣洗著她的衣裳。

    這人真是奇怪。大冷天的,穿著單薄的衣裳,攪和著皂液浣洗。搶了女使的活計,偏偏欣然自得。再一恍神,他已經踱到藤架旁邊,擰干衣裳里殘留的水,將衣裳夾在藤架上面。

    攀膊環著一道勁瘦的身姿,抬胳膊晾衣裳時,腹間肌rou起伏隱隱可見。青筋蔓延的手臂落著皂香的女兒家衣物,半點不違和。細長的指節撳起衣料,賞心悅目。

    察覺到背后有道炙熱的目光,敬亭頤側過身,勾起嘴角。

    “看夠了嗎?看夠了,就合上窗欞罷。外面冷,不要受涼?!?/br>
    他像從前那般溫柔,不過浮云卿心里明白,他們再也回不去了。

    就算敬亭頤不反,就算她忽視他的隱瞞與欺騙。

    心境變了,她想的與從前完全不同。

    浮云卿揉了揉眼,驚訝地發現,他鬢邊又長了根白發。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但他好似完全不在意,綢帶捆著頭發,晃一晃身,白發就隱匿在了黑發底下。

    臨近年關,家家割豬羊rou,大吃大喝。她與敬亭頤倒是一個比一個苦命,都比從前消瘦許多。

    浮云卿聽話地合緊窗欞。

    “啪嗒——”

    窗扇葉驟然關閉,震得窗臺邊堆著的雪不迭往下落。

    浮云卿心煩意亂地踢倒杌子,梨花木狠狠砸向地面,吱呀,吱呀……

    所以她沒聽見在合緊窗欞的那一瞬,敬亭頤咳嗽得一聲比一聲急。

    眼下還不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然而病情從不跟著天氣走,也不跟著人的心愿走。

    敬亭頤攤開手,手心里灘著一團暗紅的血。

    他什么都知道,但什么都不愿意說。就連逐漸惡化的病情,半句都沒跟浮云卿提過。

    敬亭頤若無其事地盥了手,血跡被冷冽的水沖走,他搵帕仔細擦了擦。

    想過無數次要坦白,可總是苦于找不到一個好的時機。

    這晚他又逮到個叛變的死士,很不湊巧,他必須在公主府內處置死士。因著他先前說過,這幾天會陪在浮云卿身邊,盡管看樣子她并不喜歡他的陪伴。

    喜不喜歡是一回事,守不守信又是另一回事。已經失信許多次,再這樣下去,他真要成信用破產的老賴了。

    敬亭頤踩著死士的背,“你是因為什么?”

    死士抻著手,艱難地解下面具,梗著脖子瞪向敬亭頤,“你看看我是誰?”

    不等敬亭頤說話,他又說:“我是虢州莊那批死士,潛入公主府,準備刺殺公主。而你次次阻撓我的行動,甚至還想殺我……”

    虢州莊里的男丁,到了年齡后,會分成三撥人。一撥參軍,一撥耕田生子,一撥充作死士。早些年,三撥人都還小,與敬亭頤是一起讀書練武的伙伴。被敬亭頤踩在腳下的,是劉師門的小兒子劉英成,是跟他一起求學的劉英成。

    敬亭頤眸色晦暗不明,“劉英成,你是因為什么?”

    其實答案呼之欲出。劉英成與近日來被他殺死的數位死士目的相同,他們都想把探到的消息報給在鄧州駐軍的劉岑。

    劉岑對他起了疑心,不斷派死士來摸清實情。但他不會讓他們如愿。

    揭下面具后,劉英成什么都沒再說。但凡說話有用,磨破上下嘴皮子,他也要說??伤谰赐ゎU的脾性,他心里清楚,敬亭頤心意已決,再難回頭。

    劉英成一動一動地趴在地上,大有任君處置的決絕之意。

    挑斷筋脈,卸掉手腳,長劍刺穿骨rou,再一劍封喉。

    這樣的事,敬亭頤早做得輕車熟路??蛇@一次處決卻無比艱難,那劍像是也抵著他的喉,要劃破他的喉管。

    恍惚間,他跟著劉英成一起死了回。

    但最后咽氣的只有劉英成,死不瞑目。他的眼珠往外凸著,直愣愣地剜著敬亭頤,用凄慘的死相一遍遍地質問敬亭頤:你為什么要殺我?

    是啊,為什么呢……

    夜間的風將敬亭頤的身形吹得愈發清瘦。如今,他如愿做了具行尸走rou。再往前搖搖欲墜地走,會落個眾叛親離的下場。

    或許從他殺害第一個潛進府的死士開始,這一切都變了。

    敬亭頤無力地擺擺手,示意死士把劉英成的尸身帶下去,“剁碎,或者藏好,你們自己選?!?/br>
    無論如何,劉英成的尸身不能被虢州莊的人發現。

    敬亭頤給自己找著借口?;蛟S是發現劉英成被旁人下了毒,活著也是痛苦,不如給他個了斷。

    又或許,他怎樣通風報信都可以,但萬萬不該打浮云卿的主意。

    過了今晚,他就真的無法回頭了。他把自己逼上絕路,偏偏還要若無其事地演戲粉飾。

    今晚,敬亭頤又是一身雪色長袍,映在月光里,臉龐被泡得模糊。

    浮云卿想,眼見不一定為實。

    先前,她堅定地以為,死士是給禁中通風報信。不曾想,人家一個接一個地潛進府,最大的目的是為了殺她。

    無巧不成書,劉英成一番話里透露許多信息,偏偏她就聽到“刺殺公主”四個字。

    看樣子,死士與敬亭頤是一伙的,不過中間鬧出了不愉快,雙方互斗。

    所以,敬亭頤也是想殺害她的罷。

    所以他真正的難言之隱,是作為她的教書先生,作為她的駙馬,她的郎君,卻想殺害她。

    這才是他心底的秘密。

    浮云卿害怕地捂緊胸口,生怕自己的心會跟那死士一樣,被敬亭頤毫不留情地捅穿。

    她想逃,可往哪里逃呢。敬亭頤布下天羅地網,她逃到任何一處,都會被網罩得掙脫不出。

    到最后,只能眼睜睜看著敬亭頤朝她踱來。

    “夜已深,您該回去歇息了?!本赐ゎU僝僽地出聲道,“今晚,讓我伺候您洗漱,好么?我有些話想對您說?!?/br>
    浮云卿自然說不好,可敬亭頤卻置若罔聞,牽起她的手,踅及臥寢。

    他端來一盆熱水,給她洗腳。趁此時機,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話。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等到數九寒冬,您可千萬不能再這么任性囖。不能大冷天的跑到外面傻站,不能穿單薄的棉襪和薄底的鞋履。往后要聽女使的話,穿冬襪,著冬靴。這樣就能無所顧慮地淌雪了?!?/br>
    “季節更替,常常容易生病。來年開春之際,厚衣裳不要急著脫。等到春暖花開,才能換上春季的衣裳。多喝水,不要總是等到渴了再喝。多喝熱水,多吃熱飯。小姑娘家,心肺腸胃都要照顧好,不能落下一處病根?!?/br>
    “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吃飽睡好之余,不要忘了學習讀書。敏而好學,不恥下問。不懂的就要問,不要怕麻煩別人?!?/br>
    敬亭頤捧著棉布手巾給她擦腳,看她始終乖巧地坐在床榻邊,一時并未多想,折到盆邊盥了手。再折回時,竟見浮云卿淚流滿面。

    是被他那副模樣嚇到了罷。

    他揉了揉浮云卿的發頂,“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但我想,你還能做得更好?!?/br>
    擦掉她的淚,他轉身想走,卻猛地被浮云卿拉了過去。

    天旋地轉間,他欺著浮云卿的身,倆人一同倒在柔軟的床褥上。

    床幔應景地散落,將他們倆攏在一方旖旎的小天地里。

    身下的小姑娘無助地扯著他的衣袖,哭得臉頰粉紅,凌亂的發絲沾在臉側,看起來像是被欺負得狠了。

    很像洞房花燭夜,但敬亭頤清楚,這夜不是洞房花燭,而是姍姍來遲的訣別。

    他不知道浮云卿在想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該在此停留。

    敬亭頤慢慢地把衣袖從浮云卿手里抽出,狠下心來,無視她的挽留。

    “睡罷,我一直都在?!?/br>
    因他這話,浮云卿原本止住的淚,此刻報復似的流得更兇。

    她大膽地用腿環緊敬亭頤勁瘦的腰身,心里愈發不是滋味。

    她的腿丈量過他身上各處的尺.寸,所以在這一刻,她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敬亭頤有多憔悴。

    白皙的腿肚從凌亂的褻衣里抻了出來,可敬亭頤卻沒有半分與她狎戲的心思。

    “不要哭,睡覺?!?/br>
    浮云卿不依。

    她心里又是驚慌又是害怕,顫聲說道:“之前某一晚,卓旸莫名變成了個話癆,絮絮叨叨地說了好多話。后來他死了。今晚你也是這樣,你要做什么?”

    其實她知道答案,但仍想聽敬亭頤親口說出。

    然而敬亭頤再一次避開這個話頭,繼續勸她好好歇息。

    不說,就當是默認了罷。浮云卿雙腿絞得更緊,摟緊敬亭頤的脖頸往下壓。

    “敬亭頤,你把我當什么?揮之即來呼之即去的寵物么?那我們呢,我們又是什么關系?”

    當成什么,當成唯一的愛人。什么關系,如她所見,夫妻關系。只可惜,這份關系就快要走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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