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卿 第104節
他當然知道自己背負的使命。 他的母親惠嬪,是一個堅貞的女人。她深愛著元靈帝,卻與旁人生下了種。他的父親,劉岑,他稱作劉伯,是前朝威風凜凜的大將軍。然而如今英雄遲暮,存著那口氣,就是要親眼見證復國。 敬亭頤已經失去了太多,而浮云卿,是他二十四年來,唯一得到的珍寶。 有時想,上輩老人的恩怨,與他們年青一輩的有何干系?傷害他父母的,是太.祖,而不是當朝官家。 縱使變法有失偏頗,可多數百姓依舊過得幸福安逸。他為甚要起兵造反,他能確信,另一個新朝的建立,能讓百姓比今下過得更好嗎? 著手復仇,可□□已死,復仇又有什么意義?不過是將無辜的人拉進來陪葬罷了。 最無辜的,是浮云卿。 有時想,就算投降不反,官家仍舊不會善待他們這批人。官家會像太.祖那樣,殺光所有人。 既然不反要死,那為甚不反呢?反了,以虢州莊的力量,奪下定朝大半疆域不是問題。 剩下的疆域,他可以聯絡遼金一起攻之,再掃清礙眼的遼金。 他相信,他有能力做到。 可他當真要這么做嗎?他了解浮云卿的脾性。他若做皇帝,浮云卿寧愿抹脖子,也不愿做他唯一的皇后。 要眼睜睜看著浮云卿像他母親一樣,含恨而死嗎? 漸漸的,敬亭頤心里得出了答案。 他抬眸與卓旸對視,“按原計劃行事?!?/br> 敬亭頤沒明確說反或不反,也對做不做駙馬這件事,避而不談。 按原計劃行事,意味著繼續欺瞞浮云卿,繼續攻打外域,為己所用,繼續設法將隴西攏在手里,繼續與韓從朗斗。 一山不容二虎,何況在敬亭頤眼里,韓從朗僅僅是個不成氣候的跳梁小丑。 定朝,只有他一股謀逆勢力就夠了。他必須先將韓從朗這股歪邪勢力擊敗,再想接下來要做的事。 官家設局,將浮云卿置于局中央。除掉韓從朗,敬亭頤知道,這盤局,離收局就不遠了。 最后一局,是他與官家斗。 官家作為一個父親,竟能下狠手將他最疼愛的女兒浮云卿押做賭注。 一個父親竟能絕情到這般地步,他全然不顧浮云卿是死是活,只想壓制敬亭頤。 官家在賭,敬亭頤會不會為了浮云卿,放棄造反謀逆。 賭勝了,江山仍在。賭輸了,改朝換姓,又是一番廝殺。 會賭得全勝嗎? 敬亭頤捫心自問。 怕是不會。相反,他會讓官家輸得很慘。 作者有話說: 1毗貍:草原黃鼠,老鼠的一種。契丹皇族喜食用。 第79章 七十九:秋獵(三) ◎他已經十年沒笑過了。(正經章)◎ 天漸漸搽上一層黑紫, 待秋獵首日的賽事全部結束,已是戌末。 烏泱泱一群人倏聚倏散,貴女命婦托著裙擺, 登轎回府。相公員外臨走前,都往幞頭上簪了朵漂亮的秋菊, 唱喏作別。 大家說走就走,寬敞的昌衢闐著馬匹與車轎,霎時顯得無比狹窄,仿佛能把胖子擠瘦, 把瘦子擠得連口氣都不剩。 緩緩素妝在各家府邸前歇了轎, 這頭浮云卿才剛剛把半個屁股挪到車座上。 外面闐擠,車廂內有過之而無不及。 往常是浮云卿與敬亭頤倆人坐在金車里, 今下加了卓旸,仨人大眼瞪小眼,身子一晃一晃, 有時一道朝側邊傾斜, 免不了有肢體接觸。 當然,敬亭頤與卓旸倆大男人可不想與彼此有接觸,故而要浮云卿坐在倆人中間。 左胳膊碰著敬亭頤,右胳膊碰著卓旸,兩道完全不同的氣息裹挾交纏,一起撲向浮云卿的鼻腔。 好嚜,倆男人不說話,只能她自己來開口引話。 浮云卿清清嗓, “今日過得怎么樣?都玩盡興了罷?” 敬亭頤不動聲色地牽起浮云卿的手, 說自然盡興。 “您還記得么, ”敬亭頤朗聲說, “上晌您與臣一起打馬球,下晌投壺賞菊。與您在一起,就是吃飯散步,也覺回味無窮?!?/br> 浮云卿笑得燦爛,欹著敬亭頤的肩,全然不顧還有旁人在場。 她想,看把敬亭頤樂的。哎唷,這個癡情的男郎,只跟她吃頓飯,散場步,都十分滿足。要是以后下臨安,日日與她黏在一起,那尾巴不得翹到天上去。 卓旸嘖聲,“不盡興?!?/br> 浮云卿疑惑地噢了一聲,“大半天你都在瓊林苑里瞎轉悠,除了跟我組隊打馬球,旁的賽目你都沒參加。整個瓊林苑,怕是都找不出像你這般清閑的人。清閑,竟然還不盡興。嘁,貪心的男郎?!?/br> 卓旸倒嘶一口冷氣。 什么叫大半天都在瞎轉悠?他分明忙得焦頭爛額,連盞茶沒空喝。一會兒踅足蕭紹矩的營帳,談燕云十六州;一會兒給浮云卿擋桃花,將那些諂媚獻殷勤的貴胄拒之門外。剛掇來條杌子坐,又被敬亭頤叫去談事。 涼爽的秋日不屬于他,他心熱,身也熱。跑一趟沖一次澡,這一日過得暈暈乎乎,累到快要虛脫。 可浮云卿竟然數落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卓旸剜敬亭頤一眼。這些假消息,肯定是敬亭頤放出來的。 “公主,您別總往那頭靠。您看看,您都把他擠成什么樣了?”卓旸拍了拍身旁空位,“往這邊挪過來些。理解您的相思之情,但出門在外,要有分寸,知道么。別整天黏著駙馬走不動路,讓人笑話?!?/br> 浮云卿說誰敢笑話,“再說,敬先生好聞,我想多聞聞,不行嗎?管天管地,還管我往哪邊靠,真是!” 言訖就作勢往敬亭頤懷里拱。 敬亭頤伸手攬過她的腰肢,將人往自己懷里帶。 浮云卿靠著他寬闊的胸膛,小聲嘟囔句:“敬先生,你好香。你是有搽什么香料么,還是熏了什么香?!?/br> 敬亭頤說沒有。他覺得浮云卿的鼻子真是奇怪。小娘子家,都愛聞果香花香,偏偏浮云卿愛聞苦澀的藥氣。 她說,這是種能讓她安心的味道,任何香氣都比不了。 往常倆人黏糊到這種程度,卓旸都會無奈地扶額闔眸,假裝什么都沒看到聽到。 今下話不過腦,猛地說了句:“其實我也挺好聞的?!?/br> 練過武,總會出一身汗。冬日燒熱水,夏天澆涼水,不管三七二十一,洗干凈就是。 敬亭頤愛潔,他也愛潔。練兩晌武,沖六次身,身上搽得比小和尚的頭頂還光溜。雖然浮云卿常罵他臭男人,可他是個干凈的。 身干凈,心也干凈。 然而這些,浮云卿從來不關心。 她只會疑惑地瞥他,用那雙明亮的眼眸,朝他示意:不要打擾我。 然而今晚,浮云卿難得分給卓旸一個認真打量的眼神。 她窩在敬亭頤懷里,稍稍抬頭,只能睞及卓旸光潔的下頜與矯健的身姿。 尤其是那片鼓.囊的胸肌,像是故意挺高供她觀賞。肌rou起伏有力,幾乎快要撐破了襕袍。 浮云卿面上澹然,可心里口涎飛流直下,漸漸匯成一道強勁的瀑布,嘩嘩 淌水。 也不知道是軟的還是硬的,總之,看起來很好埋,想嗛一口。 浮云卿心里罵自己真是見一個愛一個的色胚,她已經擁有了敬亭頤,竟然還覬覦別家盤條順亮的黃花男郎。 她真貪心!她真花心! 浮云卿眨巴眨巴眼,肯定是看錯了。平時可沒看過卓旸這跅馳勾人的模樣。這可惡的家伙,天天說話氣她逗她,她才不會受他誘惑。 鴉羽般的眼睫不迭發顫,仔細看了看,倒真沒看錯。 好嚜,難怪說家花不如野花香。 她真想越過敬亭頤的桎梏,往卓旸身旁湊一湊。她非得要將這位落單的男郎挑逗一番,看他支支吾吾地說僭越,再口嫌體直地任她褻.玩。 “打住?!?/br> 敬亭頤伸手蓋上她餓狼似的眼,“卓旸那處靠近車窗,是進風口??淳昧?,說不定眼里會竄進砂礫,讓您看錯什么東西?!?/br> 聽及他的話,浮云卿怔忡半刻。她在金車里坐了好久,好似也沒感受到有風吹。 但她依然選擇聽敬亭頤的話。 這朵家花,被她精心呵護灌溉,長得妖艷嫵媚。她喜歡的樣子,它都有。它的每瓣花,每朵葉,偶爾繁衍出浄泚的朝露,都因她而生。 這些是野花學不來也做不到的。 敬亭頤松了口氣,總算把浮云卿搖擺的心給拽了過來。小浮云,她倒真是朵不堅定的浮云。 卓旸卻xiele氣。好罷,又一次勾搭失敗。 遐暨公主府,甫一邁過月洞門,便被五顏六色的秋菊撲了滿身。 “重陽安康?!?/br> 闔府幾十口仆從都躲在月洞門后,一張張喜慶的臉遞嬗閃出。 秋菊落地,數位仆從又彎下腰,迅速撿起秋菊,講究節儉。 麥婆子踅到浮云卿身側,在她的芭蕉髻邊,簪一朵獨頭菊。 熱熱鬧鬧地慶祝節日,歡歡喜喜地迎人回家,這是闔府獨特的默契。 浮云卿眼底一酸,任由麥婆子攙著她往院里走。 “今日玩得好不好,有沒有交到新的好友呀?”麥婆子和順地問。 浮云卿吸吸鼻子,她這么幸福,哭什么。掖一捧淚花,她回:“玩得好,也交到了朋友?!?/br> 幸福,熱鬧,和氣,是公主府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