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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浮云卿在線閱讀 - 浮云卿 第44節

浮云卿 第44節

    他掩面打了個狂放的噴嚏,怨道:“大清早的,你又在燒什么物件?”

    官家朝服未脫,想是剛下朝便直直踅至這里。

    賢妃躬身道了聲萬福,“官家,駙馬已定,該讓禮直官去定個合適的婚期?!?/br>
    官家淡定地噢了聲,既不欣喜驚詫,也不郁悶拿喬。他闃然地牽起賢妃的手,拉著她坐到軟榻上。

    他并不感到意外。這事居在意料之中,甚至比料想的提前到來。瞧起來,他的女兒,對這位駙馬,十分滿意。

    “朕選的駙馬,你中意不中意?敬亭頤這廝是開國伯的外甥,還是個不知隔了幾輩的遠房外甥。他無爹娘在世,入公主府前,在皇城司做事?;食撬臼莻€什么樣的地兒,你再清楚不過。他會武,也會文,心思縝密,脾性溫順。這樣的妙人,不做駙馬,豈不是屈才了?”

    賢妃膈應地把手拽出來,嫌棄地甩了甩,“這樣的妙人,只當駙馬,那才是屈才!不過無父無母倒是挺好,小六出降后不需cao心舅姑家的事,成婚當日去開國伯府拜拜,走個過場就行?!?/br>
    官家笑得憨厚,渾圓的眸子里閃過隱晦的精明,“是也,是也。這樣清白簡單的身世,不會被那幫吃飽撐得沒事干的諫官抨擊,也不會讓小六受半分委屈。屆時叫敬亭頤入贅公主府,而小六自禁中出降,嫁到公主府里去。她念舊,成婚不搬新府,還是那幫人伺候,不會不開心?!?/br>
    賢妃愕然地擰起細眉,“官家還要敬亭頤入贅?這不是顯得咱們欺負人家么?”

    “這是欺負么,你且去問問開國伯,朕有沒有欺負他們家?入贅一個遠房外甥,換家族幾代榮華富貴不愁。放心罷,開國伯是這樁婚事里最樂呵的人?!?/br>
    他扽扽衣袖,整整革帶,背著手站起身來。

    “朕這就讓中書門下擬定札子,再喚知制誥起草,書名行下,交由封駁司審錄。這道詔書,再傳回朕手里,約莫就到了晌午。下晌喚禮直官選黃道吉日,駙馬過五禮。至于嫁妝籌備,就交由禮部去辦。噢,你這做生母的,也籌備籌備?!?/br>
    言訖,抬腳往外走。

    賢妃倏地扯住他的袖,她心底竄起一股無名的恐慌,“官家,這事能不能再往后推推?”

    官家眉頭一皺,他露出個安慰地笑,不著痕跡地拍掉賢妃的手。

    “朕也想讓小六再多享受幾年,可朝局容不得朕猶豫。朕措不及防地向朝臣宣告,朕的女兒已成婚,是在斷絕他們欲想拉小六下水的念頭。變法水深火熱,有多少人的眼盯著公主府,就想趁朕一個不注意,就威脅綁架朕的女兒,逼朕妥協。小六她已及笄,眼下搬出宮住,朕不能時刻看著她,故而派位信得來的駙馬去看護。朕是在保護她,你懂么?”

    脧見賢妃滿臉愁容,官家愛惜地揉了揉賢妃的肩,又將她攬在懷里,拍著她的背撫慰。

    “朕最疼她,你又不是不知道。等這陣風頭過去,她想休夫和離,朕也隨她去。此番倉促成婚,實屬無奈之舉。但你放心,婚儀要風光大辦,絕不似大姐二姐那兩次潦草隨便?!?/br>
    賢妃冷哼一聲,“得了罷。國朝公主婚儀都是潦草地辦,你搞這出,不是把小六往風口浪尖處推么?禮有經權,事有緩急。該隨大流就得隨大流。不然叫別人看:噢,怎么的,就你家孩子特殊,非得顯擺烜耀一番?”

    她不輕不重地掐下官家的腰,嗔怨道:“到最后,我的孩子還是成了朝政的犧牲品。她嫁不嫁,嫁給誰,都是您自個兒決定。那孩子沒心眼,被當成犧牲品,還整日傻樂呵?!?/br>
    “不是犧牲品?!惫偌曳瘩g說,“人家倆人兩情相悅。你不要瞎想,也不要阻攔,好么?”

    好么?

    他用最虔誠的語氣去問,卻用最雷厲風行的手段去做。

    賢妃癱在榻上,背上冒了一層汗,不知是熱還是冷。

    她擺擺手,“去把我那六箱嫁妝拿來?!?/br>
    宮婢說是,旋即招呼幾位內侍,搬來六箱銅奩,整整齊齊地摞在賢妃面前。

    “全都打開?!?/br>
    六箱金玉琳瑯,簪珥篦釵,地產房產,紙票銀元,一摞疊著一摞,壓得緊實,不留半寸空隙,一齊綻在眾人眼前,閃花了眼。

    賢妃只覺這副身子疲得緊,她好似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氣,不知該喜還是該愁。

    “這些嫁妝,是當年我娘家送來的。剛入宮時,我是籍籍無名的李美人。幸得官家臨幸,升為賢妃。那時想著,要是一輩子見不到官家的面,從來不受寵,那就敞開心懷,把嫁妝都給揮霍完,用玩樂慰藉空虛的心?!?/br>
    賢妃手指點過冰冷的金釵銀簪,有身孕后,她不再把玩這些嫁妝。

    銅奩與她異想天開的少女時光,一齊被貼條塵封,放置在暗室里落灰。經年后,那些金的銀的,依舊冰冷而貴重,卻經由她的手,輾轉三代,要落到她女兒手里。

    “不等我開始揮霍,一雙兒女便遞嬗而來。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了。如今,我要像當年的爹娘一樣,為我的孩子備嫁妝?!彼L嘆口氣,忽地把支楞的箱蓋合上,決絕道:“收拾好,都抬到公主府?!?/br>
    宮婢福福身,“娘子不給自己留點么?”

    “留什么留?!辟t妃揾帕挹干淚,她只允許自己傷神半刻,現下又掛上了寡淡冷靜的面容。

    “嫁女比娶婦花的錢多,小六沒有舅姑,可嫁妝照樣得備著,不能叫外人看輕?!?/br>
    宮婢說是。

    收拾小半晌,這頭賜婚詔書就被內侍捧至殿里。

    內侍呵呵腰,“賢妃娘子,您是六公主的生母。這道詔書,您也得聽?!?/br>
    賢妃頷首,行禮聽著。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延慶公主,朕之愛女也,系李氏賢妃所出,適婚嫁之時,今進封為周國公主,茲令下降開國伯成閔外甥敬亭頤,擇日成婚。一切禮儀交由禮部與儀鸞司待辦。宜傳播天下,咸使知聞。欽此?!?/br>
    一個不親近的遠房外甥,被寫在詔書上面,其實身份與一介白身平民無異。

    但賢妃知道,敬亭頤的能耐,遠在這個平凡無奇的身份之上。

    她穩穩接來詔書,抬眸問內侍:“擇日成婚,是哪一日?”

    內侍郎恭謹回道:“禮直官選定的黃道吉日,是今月十七?!?/br>
    今月十七,就在明日。

    詔書一念,婚事塵埃落定。

    這樁婚事來得急,各件事落得緊。

    儀鸞司與禮部忙得焦頭爛額,禮直官更是手足無措,請來敬亭頤,交付著五禮的流程。

    公主出降前日,駙馬需行五禮,即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

    禮直官一句一句地解釋,生怕漏掉哪個過程。反觀敬亭頤做得輕車熟路,氣定神閑,全然不像是初次成婚的模樣。

    禮直官交代:“敬小官人,明日公主自禁中出降,您要先到內東門迎接。內東門前,您得行一套禮,唱一串詞。待公主所乘的金銅檐子踅來,您騎馬與公主一道,先去開國伯府行舅姑之禮,再返至公主府行拜堂之禮。事多而雜,您千萬得做到位?!?/br>
    敬亭頤連連頷首說是。

    入贅省了一部分婚前要做的事,然而畢竟婚姻乃人生大事,再怎么省流程,該走的必要步驟,仍舊少不了。

    那頭公主府內,眾人亦是應接不暇。

    布婚堂婚房,置粟谷米豆,停龍鳳燭,點大紅琉璃燈。朝誰遞婚帖,請誰交利市,請誰做儐相喜娘,婆子女使忙得頭昏眼花,只覺這事情越辦越多,怎么都處理不完。

    麥婆子與側犯尾犯一道,端著早就備好的九般四鳳冠服與褕翟纏袖,踱及內院臥寢。

    推門一睞,新娘竟四仰八叉地躺在床榻上,正翻著話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哎唷,沒心沒肺的祖宗,這都什么時候了,您竟然還一副清閑樣子!”麥婆子拍著浮云卿的背,急切地將她喚起身。

    浮云卿不耐煩地撇撇嘴,將話本子一擲,“早知道成婚這么麻煩,我就不結了!大姐二姐她們的婚儀,匆匆一過,簡單輕快。我原以為,我的婚儀也會跟她們一樣?!?/br>
    她趿起鞋,又將鞋甩飛,臊眉耷眼,當真不悅,“方才內侍來念詔書,說這次婚儀得大辦。為甚我的事要大辦?我多想似大姐二姐她們樂得清閑!”

    麥婆子心知此事水深,怕是官家有意為之。表面上看,是大辦婚儀,約莫背地里,是在為朝局形勢鋪路。

    細思極恐,麥婆子忙捂住她的嘴,“說的什么腌臜話,不吉利,快呸幾聲?!?/br>
    浮云卿裝模作樣地呸了聲,“為甚這儀式都不能省呢?”

    “已經省了很多了,您要知足?!?/br>
    麥婆子拽起她的身,拿著燙金婚服在她身上來回比劃。

    “敬先生是入贅,又無爹娘,舅姑之禮走個過場,之后您就能回公主府囖。往常公主駙馬都是要搬到新府去住的,與舅姑相處也是件難事。這兩件最復雜的事,您都省了,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浮云卿卻罕見地怔忡發起愣。

    “敬先生,沒有爹娘么?”她猶豫問道。

    麥婆子說是,“您都要跟敬先生永結連理了,怎么這事都不知道?”

    浮云卿確實不知。

    仔細想來,她對敬亭頤的了解,遠遠不及他對她的了解。

    她只是出自本能地想要搶占他,盡管沒人敢跟她搶。

    她只知道他有名無字,文雅清朗,寵她慣她,這就已經足夠。

    至于其他的……

    麥婆子繼續說著:“其實這場婚儀是個大過場。成婚前住在公主府,成婚后依舊住在公主府。只是您與敬先生相處的身份,自明日起就要變嘍。公主駙馬同吃同睡天經地義,您與他做什么事,基本不受約束。您愿意的話,這間臥寢,婚后可與駙馬共享?!?/br>
    “我們要睡在一起?”

    “當然。您這張床太小,恐怕睡不下兩個人。不過明日寬敞的拔步床就搬來了,無需擔心?!?/br>
    麥婆子感慨地說:“成了婚,您就是婦人。大小家宴,捎帶上敬先生,合乎規矩禮節。有了駙馬,您就有托底的人。夫婦同心,什么困境都能突破?!?/br>
    她自顧自地說,一時并未察覺出浮云卿話語中的反常。

    只成婚,將他栓住,可相處依舊與婚前無異,不行么?

    浮云卿只覺這身翟衣長滿了虱子,要往她的心里爬,爬出一條崎嶇的路,才肯作罷。

    她膈應這條路,一時失手,把話本子打落在地。

    浮云卿撿起話本子,本里正好講到蔣興哥重會珍珠衫那回。

    一件珍珠衫,惹得兩對夫婦輾轉反側。他們放肆尋樂,用男人女人的身體,慰藉自己孤寂的靈魂。

    他們成婚交合,做過許多荒唐霪事。

    她有孤寂的靈魂,也搶來個男人的身體,試圖慰藉一番。

    她貪戀敬亭頤的身體,也想對他做霪事。

    可她與他們好似又不同。

    她把敬亭頤當有趣的玩物,并不在意他的過往。

    她的喜歡另類又無厘頭,不像親情,不像友情,更不像愛情。

    浮云卿撫著華貴的翟衣,眸色復雜。

    她喜歡敬亭頤,故而與他成婚。

    不是話本子里的喜歡,但這也算是喜歡罷。

    作者有話說:

    結婚好麻煩滴,分兩章或三章來走流程吧。

    第38章 三十八:大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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